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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玩命-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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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地?咋能和当胡子比呢?吃喝不愁。”丈夫狠狠抽马一鞭子,头没回,一溜烟儿跑了。 
劝没劝住,留没留住,丈夫撇下她挂柱当上胡子。她整日提心吊胆,默默为他祈祷,别遭什么不测。然而,几个月后丈夫的死讯传到家里,她正爹一声妈一声痛叫着生孩子。孤儿寡母的日子咋过?家没一粒米,她一脸菜色,苦命的孩子连漱口的奶水都没有,吃了三个月的玉米糊糊,就夭折了……唐寡妇动情地说:“我已是你的人啦,咱俩一起回我老家过日子吧!” 
火神爷是没听见,还是故意没理睬她,用被子蒙上脸不再吭声。 
绺子派人捎来大柜的话,招子(眼睛)治好后速归,数日后要砸个大响窑。一个绺子离开前打后别的炮头不行,特别是筑有坚固炮台,并设有暗堡地枪的大户人家,攻打成功与否往往就取决于炮头。火神爷对来人说:“告诉大当家的,三两日后,我定回绺子。” 
所以,就有这样一个结果,她依然没放弃留住火神爷的努力。既然是最后一夜,分分秒秒都显得珍贵。灯刚吹,月亮迫不及待地挤进来,像虫子似地在两个光赤身子上顽皮地爬来爬去。此刻,土炕上的场景别开生面,或者说惊世骇俗,火神爷用他牛般的呼呼喘息给身下的女人伴奏,女人却很投入地唱流传民间的《劝匪歌》:   
《玩命》E卷(3)   
眼看过了秋, 
穷人百姓犯了愁, 
为何种地不打粮? 
日本鬼子把税收。 
他们把咱当牛马, 
拿着户口把兵抽。 
一时不动棍棒揍, 
打得浑身血水流。 
我劝绺子弟兄们, 
别给俺们火浇油…… 
折腾许久,月光疲惫地爬出去,小土屋寂然。夜半,火神爷被啜泣声惊醒,他安慰她说:“我不是说了吗,砸开响窑就回来。” 
“别走……”她微弱声息中蕴含着绝望和惆怅。 
“走!”他口气十分坚决,中断胡子生涯怎么行呢? 
小屋重又寂然。 
噗,热乎乎的东西喷过来。他霍地跳下炕去点灯,昏暗的煤油灯光,把一切也都照明了。她的裸体被血染红,一把裁衣服的剪子扎进胸膛…… 
“这为啥呀?”火神爷抱住两眼紧闭,气息微微的她,泪水簌簌落下。 
“别……别当……胡……子!”唐寡妇断续说出最后这句话,便死在胡子炮头火神爷的怀里。 
窗外,一声吐出块石头一样的沉重叹息! 
故事13:老冬 
冒烟雪死皮赖脸地飘了三天三夜,捂得沙坨沟壑里的乔家窑严严实实。全村二十几户人家几乎都姓乔,仅三、四户外姓又是乔姓的嫡堂。家族归家族,血统归血统,乔佃户照旧给乔地主、乔富农扛活、放牛,到底财大气粗的乔姓统治着乔家窑。 
胡子大柜万胜素与乔地主乔老爷交往甚密,青纱帐一倒裸露出荒原,也暴露了胡子,总得找个安全的地方猫一冬。于是万胜便带三十多个胡子来乔家趴风。当然也不是葫芦里养蛤蟆——闷吃闷喝,寻找时机去打白皮子(冬天抢劫)。 
乔老爷房子很多,老辈人跑马占地时建造了这个磨砖对缝、廊庑相接的四合院,参天的榆树倾斜着,很像驼背苍老的人。闲置的三进套后院腾给胡子。死气沉沉的院落气氛骤变,里里外外走动着挎刀别枪凶神恶煞放卡(站岗)的胡子。 
大雪荒天,出不了院遛不成马,龟缩高墙深院,困兽的日子无聊而漫长难熬。严明的绺规限制他们活动范围和内容,无奈就自寻其乐。看纸牌、走五道、掷骰子、打飞钱,也有的凑在一起听关东流传的荤故事。绺子大柜万胜和水香、炮台、翻垛先生聚在一起划拳行令,万胜唱酒令: 
当朝一品卿, 
两眼大花翎, 
三星高照四季到五更。 
六合六同春, 
七巧八马九眼盗花翎, 
十全福禄增。 
打开窗户扇,明月照当空。 
“出拳!”大柜唱完了,划拳开始,因输喝酒最惨的是翻垛先生,拳常猜错,脸和他酒糟鼻子一样红了。他说:“换拳令。” 
“换啥?” 
“江湖刀棍令。”翻垛先生说。 
人在江湖上啊, 
谁能不挨刀啊, 
我一刀砍死你呀…… 
划拳行令闹哄到后半夜,微醉的大柜万胜说,“今年冬天瞅准个富户,狠狠收拾它一家伙,余下的工夫就呆在这儿,班火三子,耍耍清钱(赌博),弟兄们都筛筛(轻松一下),只一样,不准压裂子(奸女人)。” 
“大哥放心。”水香说,“我掰饽饽数馅儿地对弟兄讲了,乔老爷是咱们的蛐蛐(亲戚),全村人都沾亲挂拐的,扯耳腮动,谁打女人主意,就插了(杀)他。” 
“严点没不是,”大柜万胜心仍旧不托底,弟兄们长年累月钻林子卧草甸子,上哪去见女人呢?乔家上上下下老少几十口人,姨太太小姐女佣活鲜地出现,晃来晃去的晃得人心旗摇动。万一哪个憋不住,摁倒女人……他说,“看紧点,别错眼珠,熬过冬天,开春回到甸子,就没这些操心的事啦。” 
遵照大柜的命令,负责此项差使的水香在乔家大院门楼加了双岗,沙哑的声音从一个屋子飘到另一个屋子,反复强调的内容是:夜间任何人都不准出院到村子里去,白天不准接触乔家任何女人。如果衣服、鞋子破了坏了交上来,统一送到乔老爷手里,由他安排女人缝补。   
《玩命》E卷(4)   
夜里,水香起来查岗查哨查铺,见东厢房点着灯,径直推门进去。几个胡子围在一起,有滋有味地听一个胡子唱《寡妇五更》: 
一更里的寡妇难进房屋哇, 
进了那个房屋啊自己觉着孤啊。 
灯儿也不亮啊, 
婴儿也是哭哇…… 
“啥调儿?”水香厉声骂道,“冰天子(姓韩),闭住你的臭嘴!在胡吣,我叫你吃面条(鞭抽)。” 
胡子冰天子青眼换成了白眼,没敢再唱,骄矜地掏出一只硕大的铜骰子,在炕席上掷几下,而后在手里又掂了掂揣进衣兜里,那高傲的下巴悍然地一扬。 
“臭美!”水香心里骂道,他看出冰天子在向他示威。 
全绺子都知道那枚铜骰子的来历,它是大柜万胜的心爱之物,后来给了冰天子。拿着亲哥哥给的铜骰子,他感到胆子壮了,在绺子里的地位提高了,如同握柄尚方宝剑,众胡子见那枚骰子就如见了大柜,顿生敬畏和恐惧。 
冰天子狐假虎威,常做出些越轨的事情,慑于大柜的权力没人敢说什么。久而久之,他骄横骄纵,目中无人。绺子中老资格的水香,早年同万胜大柜拜香结成生死弟兄,处于对拜把子大哥的负责,对冰天子管束得很严。因此,冰天子既恨他又怕他,从不敢对水香放肆。 
“没事早点儿放仰(睡觉)吧,少扯大亮子(西洋景)。”水香说。 
不久,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那天,乔老爷请大柜万胜四梁八柱吃白肉血肠,刚端起酒盅,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破阻拦,跑进来跪在乔老爷面前,哭诉道: 
“老爷子,头晌儿(上午)有个带枪的人,把俺摁倒在柴禾堆里……老爷子,您给俺做主啊!俺眼盯那畜牲跑进你家院。” 
“有这等事?”乔老爷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故意说,“胡说,万胜爷的队伍历来纪律严明,七不夺八不抢,十里八村何人不晓?” 
“聚!(集合)”大柜万胜听出乔老爷弦外之音,然后问那妇女,“记住他的模样了吗?” 
“大驴脸,蒜头鼻子……扒掉皮俺也认得他的瓤儿。”遭侮辱的女人说。 
“万胜爷,怎么就那么肯定是你绺子的人呢?我看就别兴师动众了。”乔老爷的话像是恭维,实为激将。粗莽的胡子大柜听出楞缝,坚决要追查到底。 
院心,胡子一字排开,迷惑地盯着大柜。 
万胜气乎乎地来回踱步,一团团乳白热气从嘴喷出。他说:“今个儿绺子里有人胆敢横推立压(办事超出常理,强暴妇女),有尿(有种)小子你自己滚出来。” 
众胡子这才明白突然集合的原因,心里没鬼,处之泰然,大柜万胜锥子似的目光扎一遍胡子,没人站出来。 
“跟我来!”水香领着受害女人,“你把混蛋挑出来。” 
从排头开始,女人睁大仇恨的眼睛,她指着脸色苍白走了形的冰天子道:“他,就是他!” 
众胡子心想,有闹儿(有戏看)。 
“空口无凭,你认错人啦。”冰天子矢口抵赖,故作镇静,努力挺直身子,狡辩道,“昨晚,我给大伙讲《全家傻子》瞎话呢。” 
“你进屋就摸俺……”女人决心揭发恶人,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骰子说,“你落俺炕上的。” 
锃亮的铜骰子,像块烧红的烙铁,大柜顿感烫心。 
那年,耍一辈子大钱的爹临终前对万胜说:“爹这辈子就不是人啦,耍钱输了房子输了地,把你娘输给了张作霖的马弁,现今腚毛净光。”赌徒万般悔恨,将一枚铜骰子给了万胜说,“留个念想吧,看到它就想想爹的话,一辈子别赌啊……你弟弟还小,要好好待他,你是大哥呀……” 
万胜一直珍藏这枚铜骰子,始终没忘爹的临终嘱托,上山为匪,走马飞尘,悉心照料弟弟……万没想到,弟弟竟如此不争气。 
“哥,饶命!”冰天子双肩颤抖,抱住万胜大腿又摇又晃,央求道,“小弟一时糊涂,今后再也不敢了……哥!”   
《玩命》E卷(5)   
“兔子不吃窝边草,蛐蛐的女人你也敢动,不是大哥心狠,犯了横推立压的规矩,就是我也得照样按绺规办。”大柜万胜一脚踹开冰天子,掏出手枪。 
“爹呀,爹!”冰天子绝望地抱着头,抢天呼地召唤爹,泪水流过长长的脸颊。 
万胜毅然决然地一枪结果了亲弟弟冰天子。 
水香吩咐重殓:“做口松木棺材,要四六厚的木板。” 
“把这个给他带去吧!”大柜万胜扔过铜骰子,正正落在冰天子僵硬的胸口上。 
这一年,老天始终阴沉着脸,积雪转年开春才融化,冬天好长好长…… 
故事之14:换帖兄弟 
绺子里的字匠(专事写字)点灯熬油写了一夜: 
“炽良仁兄阁下:不亲光霁,数月于兹。近闻老母大人古稀之荣庆,即在中秋前三日。当此天朗气清之际,正逢月圆人寿之时,辉腾宝婺,喜溢萱帏,翘首华堂,倾心藻颂。弟情殷献……专贺萱龄。顺颂召安弟三刀上言。” 
大柜赵三刀撕了这封贺寿信,说:“李炽良的母亲七十大寿,我该到场。” 
“大哥,那很危险啊!” 
“当年我和炽良换了帖,结成了生死弟兄,他的娘就是我的娘,我要亲自走贺。” 
大柜赵三刀没被四梁八柱劝住,孤身一人去亮子里镇。足智多谋的翻垛先生望着大柜骑马远去的背影,说:“凶多吉少啊!” 
“凶多吉少?”大柜赵三刀死活不信。 
那年,他俩按江湖的规矩,双双跪在李炽良母亲面前,互换了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帖子,磕了三个响头叫三声亲娘,便结成了生死弟兄。 
赵三刀卖他的刀口药,挟技浪游五湖四海,后啸聚山林为匪。李炽良靠殷实的家产和路子当上了奉军营长,驻防亮子里镇。几年前,奉军调往热河,他率部投靠了日军河边部,被编为“河边部队配属骑兵团”,李炽良任团长,统辖近几百兵士。 
伪满民政部发布《集团部落建设》文告后,“归屯并户”开始,许多庄稼人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土地家园,迁到指定的“部落”之内,活跃在无人区内的胡子,成为一大障碍。 
盛夏一天傍晚,李炽良只身来见威震荒原的匪首赵三刀,劝其认清形势,归降日军,免遭清剿。 
“呸!”大柜赵三刀撸起左腿,露出累累伤疤,愤然地说,“当年小日本的老海(疲门,游医)坏了我的生意,毁了我的行当,逼上梁山,才起局拉绺子。一句话包了,天底下我最恨小日本。” 
扫兴而归,李炽良深知赵三刀的脾气秉性,嫉恶如仇,没有深劝,扔下八月十二老娘七十大寿的话,便回镇去了。 
一张大红的请柬送到赵三刀绺子,又是一番邀请到家宴饮的套话:三刀吾兄大鉴,长夏如年,溽暑困人……届时请即惠莅,无任光幸。谨此奉约……炽良谨启云云。这请柬皮太厚了,瓤儿太小,一句话,请赵三刀赴李炽良老娘寿宴。 
“大哥,镇上军警宪特林立,咱素日与他们摩擦很大,结下仇怨,万一是鸿门宴……”翻垛先生恐其这是圈套,诱赵三刀上钩,趁机捕获杀之。 
“我有恩与他,他爹的棺材板钱是我出的,发家了那是后来的事。再说了,我俩在老娘面前割腕换帖,天地良心,他会害我吗?”大柜赵三刀很自信,凭自己是李炽良的换帖兄弟,外人不能把我怎样。在亮子里没人不晓我们拜过把子,老娘大寿给信不到,必遭非议,准说我赵三刀不仁不义不孝。他说:“李家就是挂了杀人刀,为老娘祝寿,我也要闯一闯。” 
“带几个弟兄吧,万一背累(遭难)好接应。”水香说。 
大柜赵三刀做了个轰赶人的手势,把所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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