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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爱在他方-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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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父母取的名字,全身上下那一点和市侩庸俗沾得上边?偏偏在她坚守原则这么多年之后,让她置身在难堪无比的境地里,她说不上精釆的人生,就这么被岸边陡然掀起的一道疯狗浪打得狼狈不已。

    「小姐们,该送餐了,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严子宽适时出声解围,递给她一杯白开水。

    她望着上方那张文气温柔的脸,触动地叹了声,「他要是像你这样就好了。」

    「嗯?」他挑眉。「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她忙堆笑。「不好意思,你去忙吧,我坐坐就好。」

    他没有走开,拍拍她搁在吧台上的手。「有些事,该一笑置之就一笑置之,别太认真。你不相信你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吗?太容易动气,怎么能快乐?」

    那简短有力的箴言,轻易地渗进她乌云密布的心扉,松弛了绷紧多日的身躯,她漾起微笑,轻声道:「谢谢。」

    她抚着留在手背上的短暂温度,在心底回味一遍那友善的短暂凝视。

    她该高兴的啊,幸好有「他方」咖啡馆,幸好咖啡馆里有如此温柔的主人,幸好——她还有能作梦的地方……

    她看看吧台上的小型咕咕钟——六点五十五分。

    她拿起外套,提起厚重的公事提包,将钞票放在吧台上。她的准备动作让严子宽颇为意外,笑问道:「吃这么少?急着去哪?」

    她平静地答道:「我约的人快来了,等会儿就要去吃正式的周末晚餐。」

    「噢。」他会意地点头。「周末愉快!」

    她留恋地抓住他不具深意的眼神,没多久,霍然敞开的大门带动了门楣响亮的铜铃撞击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来人昂首挺胸,犀利热烈的目光穿过芸芸众生,磁铁般地定着在吧台上的梁如意。高大壮硕的身子旁若无人地穿过狭窄的桌间甬道,虽不发一语,散发着热力的跨步动作却异常醒目。送餐的工读妹妹们、扭着浑圆腰臀与客人寒暄的依依、将头探出送餐窗口的厨师、舀了匙咖啡豆正待调煮的严子宽全都失礼地盯着男人的面孔,男人宽唇一咧,刷白的牙齿一露,小莉惊愕地摀住胸口,低喊道:「天哪!真像!梁姐姐说得对,是约翰屈伏塔耶!」

    男人目标如一地走向梁如意,站定在她面前,中间有道微陷的下颚扬高,与身材迥异的低柔嗓子从唇间逸出,严子宽也不禁错愕。

    「如意,原来你喜欢这里啊!」男人很快地环顾室内一遍,不带喜恶地保持着轻快的表情,朝每个人送出友好的微笑。「还不错!」

    和严子宽比起来,他的确是「壮」多了。

    黑色衬衫领口敞开了几颗扣子,外罩一件同色皮大衣,松松的牛仔垮裤下是双陈旧的牛皮休闲鞋,宽大的背影几乎遮住了整个梁如意。

    他骨胳粗大,加以穿着随性,即使外观没有赘肉,却很容易被误认为熟龄发福;长形脸略丰腴,但没有双下巴;短发向后梳抹得油光滑亮,眉宇间隐约有种难以归类的邪气,却又处处笑脸迎人,一派轻松写意。

    梁如意被他无心招惹的瞩目搞得窘得发慌,她跳下高脚椅,低促着,「走吧!」她回头对严子宽挥挥手,「我走了,改天见!」

    她低估了男人的影响力,早知如此,男人约她见面时,她就不该选择离公司最近的咖啡馆,想来这一露面,日后吧台内的话题又添一笔了。

    她低着头匆匆走向大门,男人却拉住她的右肘,制止道:「等等!」

    她疑惑地看向他,他拿起她手臂上垂挂的外套,体贴地披在她肩上。「穿上去,外面冷,小心着凉。」

    这个隐含着诸多遐想的动作,让她再也不敢多作逗留,她迅速将手臂伸进袖管,整好衣裙,男人已先行拉开门,做了女士优先的手势,待她步出门外,他回身对店内诸位人等挥手致意,然后潇洒无比地跟着走了出去。

    「你觉得,发胖的约翰屈伏塔不酷吗?」小莉啃着餐盘问。

    「酷!怎么不酷?他在『剑鱼』那部片里胖死了,还不是迷死人!」小雅目光追寻着玻璃窗外的男人,想多看几眼。

    严子宽摇头笑了,食指节叩了两个女生的头壳,道:「客人在等餐了,还发楞?」

    雨仍不停下着。

    ※※※※※※

    男人似乎很容易开怀,随着一道道佳肴由穿着和服的服务生布上桌,他笑容益发灿斓。她承认这些色香味俱全的日本料理很引人垂涎,但饱经世故的他不会没尝过这些菜色,她纳闷极了,不知他因何眉飞色舞。

    「你不觉得,你点太多了?」上头载满海鲜切片的木制龙船快栽下方桌了,他不以为意地品着清酒,盘腿而坐,面目和悦。

    「不多,两个人怎么会嫌多?」他朗朗而笑,「别客气,多吃一点,你太瘦了,胖点好!」

    她眉角一抽,端起惯性的防卫表情,漠然道:「我忘了告诉你,我在减肥。」

    这个漫不经心的男人!她方才在车上才说过她想吃清淡点,他老兄是随了她的意进了日式料理店,却一头热地点了满桌的菜,她横看竖看也不像毫无节制的大食客,怎会随他起舞?

    「减肥?」他收起悦色,摩挲着腮帮子,眼光探究地瞄上瞄下。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拿起斟满的酒杯往嘴里一倒,避开他的巡视。

    他正色道:「你再瘦下去,胸部尺寸就会缩小,穿礼服会不好看,你应该考虑增肥才对。」

    她微愕,半启的唇吭不出一个字。很少听到如此嚣张的劝言,她一时回应不了,抓了酒瓶再倒满杯,一口喝下压惊。

    「那个……方——」她指着他,胸口一团酒气给了她勇气,却没给她记性,她压根不想记起他的名字。

    「斐然。」他不以为忤地接下去。「我叫方斐然。」

    「是,方斐然。」如此秀逸的名字竟套在这头蛮牛身上,她这下记住了。「虽然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但有些事,还是先说清楚得好,免得造成往后的困扰,这你不反对吧?」

    「当然,我喜欢坦白的女人,你说吧。」宽薄的唇逸出兴味,他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沾满芥末的生鱼片,吃兴丝毫没被打断。

    「我知道我父亲和你交情不错,可是,这和我们两人之间是两码子事,我不希望混为一谈,这点你有没有意见?」

    「没有。忘年之交跟男女之情,当然不能混为一谈,我们之间还需要培养点默契,在结婚前多认识对方。」说完,他抛出一个眨眼,笑意不减。

    她闭上眼,呵出一口鸟气——她远在天边的家人,竟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她面相看起来很滞销吗?

    「方先生,坦白告诉你吧,我事先根本不知道我父母安排的这门相亲。他们事先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我从来也没想过要透过这种……这种……活动来认识男人,那对我而言,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很抱歉,我不能和你配合,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想,就算我超过三十岁,也不会用这种方法完成终身大事的。」她恭敬地欠身,很满意自己能平心静气、不打结地说完这番话。

    她低垂着脸,只看到他一双筷子忙碌地在各项食物上游走着,没有间断,这个人到底饿多久了?

    「如意,你现在有男朋友吗?」他聆听完,面无波动起伏,仍勤快地吃着菜,在空档间问了句。

    「现在……没有。」她不想说谎,且这和她的决定无关,她愿意耐住寂寞,等待生命中的真爱来临,并不在乎多等几年。

    「你想随缘谈恋爱,和对方在一句话、一个无意间的动作、一个不经意的眼神的触动下,就能激起爱意,最好是一见钟情,再热热烈烈地燃烧彼此,对吧?」他前额的随意肌变化自如,抬眉眨眼间含意无限,丝毫不受她婉言拒绝的影响。她再也不能气定神闲地招架,暗恼地咬牙。

    「是!」她一鼓作气,提高声量,不想再君子下去。「你这么清楚,那再好也不过,我和家人隔阂已久,他们不了解我的想法,才会贸然的安排此事。谢谢你今晚请吃这顿饭,我在这里替我父亲说声抱歉。」

    她今晚已经两次打恭作揖了,如果还不能平息这件事,她准备来个避不见面,打死不相往来。

    「如意。」他的进食终于告一个段落,桌上三分之二的食物已惊人的告罄,他打开纸巾抹了抹唇角,神情不见恼怒,只沉笃地笑着。「你的爱情要件,一见钟情是很重要的成分,对吧?」

    「对!」她大声地答着,转眼间想到了严子宽,那算是什么呢?是单恋吧?两年前,她一进入「他方」,就再也没喝过别家煮的咖啡。她执意如此,两人并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燃烧,她不见得十分快乐,却再也不能从零出发,她的固执才是至今小姑独处的最大原因吧?

    「那太好了!」他猛然击掌,吓了她好一跳。他冷不防地离座,绕过桌子,与她促膝对坐,直勾勾盯住惊疑不定的她,右手从衬衫口袋摸出一张照片,放在她掌心。「一个月前,在你父亲办公室桌面上,我见到了这张加洗的照片,在十几个人中,就只注意到你,我对你一见钟情、念念不忘,所以向你父亲提出见面的要求,这是那场相亲的由来,这个理由,构不构成我追求你的要件?」

    她陡地朝后拉开与他的间距,两掌撑在背后的靠垫上。那含笑带趣的眼神,有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她不了解这个男人,但对方柔韧的意志张力,透过沉默的对峙,施压在她心口,让她无端地感到惶惑,背抵靠在隔间墙上,动弹不了。

    「你说,构不构成呢?」他再度趋近,暖热的鼻息拂过她的毛孔,她词穷了,撑着不吭气。距离太近,她看见了他不长却浓密的两排睫毛,框住那澄亮的眼珠,里头有她的倒影,她失神地想一窥究竟,他突地嗤笑出声,白牙闪现,她回过神,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她使出掌劲推开他,一把抓起外套和提包,跳下包厢,跌跌撞撞的边走边穿上高跟鞋。她不敢回头,只因那颗奔跳不已的心脏,已快窜出喉口。

    ※※※※※※

    敲门声响了几下,她犹豫了一会,终于从被窝爬起来,打开房门。

    「妈。」叫了声后,她垂目不语,侧身让门外的女人走进来。

    「你乡下爸妈打了好几通电话来,为什么不接?」女人容貌秀丽,和她有几分相似,不显老的面孔有着书卷味,柔亮的眼神藏着巧思慧心。

    「他们——不可理喻。」她走到床沿坐下,悻悻地捶着被褥。

    「这次选举,对你父亲而言,是场硬仗。对手实力都不错,年轻又有高学历,他急是理所当然的。方先生帮了你父亲许多忙,你父亲希望你多给点面子,和人家交往看看,也是情有可原,你反应不必太激烈。」

    「你不知道那个男人——很烦的!」前日她狼狈的回家,破例地没有向无话不谈的梁少芹提起约会这一段。

    「我知道你的性子,看不顺眼的一个机会也不给,看得顺眼了被卖了也无怨无悔,你也该改一改,多接触接触不同的人,你若老是这样,会吃亏的。」梁少芹也在床沿坐下,抚平她背后的长发。

    「妈,这件事没得说,他们自小就把我过继给你,也没舍不得,现在有了事就想到我,口口声声说为我着想,却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想把我和别人送作堆,我才不干呢!」

    梁少芹是梁如意乡下母亲的亲妹妹,从小出类拔萃,一路保送到出国留学;在美国结婚后,和洋丈夫一道回台湾在大学任教,境遇和留在乡下市场卖菜的姊姊梁玉芹有着天壤之别。梁玉芹在连生四子翌年,又得一女,不堪生计负荷的她,在幼女五岁时过继给未添下一子半女的梁少芹,这在家族是公开的秘密,即便梁玉芹和丈夫后来靠着建筑发迹,进而跨入政界,也没再把女儿要回来。

    梁如意出落得清秀可人,梁少芹把她教得知书达礼,洋丈夫多年前不幸病逝,梁少芹暂时没有再婚的打算,两个女人相互为伴,过得平静自在。和原生家庭脱钩多年的梁如意;一直和乡下家人格格不入,不是重大节日根本难得回去探亲,如今又演出方斐然事件,她更视与亲生父母过招为畏途。

    「你知道当年他们是不得已的,你爸妈作风本就如此,你不该要求太多。去吧,别让你妈觉得我这个作妹妹的不近人情,把你教得眼高于顶,和他们生分了。」梁少芹拿起床头的分机话筒,塞在她手心。「快,和你母亲说几句,我到客厅把那支电话挂了,好好和她说,知道吧?」

    她叹口气,点点头,将话筒凑近唇边,「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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