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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傅雷家书-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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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来信及孩子照片都收到。你的心情我全体会到。工作不顺手是常事,顺手是例外,彼此都一样。我身心交疲,工作的苦闷(过去)比你更厉害得多。

附录…傅聪写给父母亲的一封家书

此信系母亲朱梅馥抄写寄给香港友人萧芳芳的母亲,信中英文由父亲用毛笔译注(现排作脚注)。抄件第一页右上角有父亲的批注:“新西兰5月20日邮戳,上海5月27日到。”现据香港友人提供的照相副本排印。——傅敏

亲爱的爸爸妈妈:

真想不到能在香港和你们通电话,你们的声音口气,和以前一点没有分别,我好像见到你们一样。当时我心里的激动,辛酸,是欢喜又是悲伤,真是非言语所能表达。另一方面,人生真是不可捉摸,悲欢离合,都是不可预料的。谁知道不久也许我们也会有见面的机会呢?你们也应该看看孙子了,我做了父亲是从来没有过的自傲。

这一次出来感想不少,到东南亚来虽然不是回中国,但东方的风俗人情多多少少给我一种家乡感。我的东方人的根,真是深,好像越是对西方文化钻得深,越发现蕴藏在我内心里的东方气质。西方的物质文明尽管惊人,上流社会尽管空谈文化,谈得天花乱坠,我宁可在东方的街头听嘈杂的人声,看人们的笑容,一股亲切的人情味,心里就化了,因为东方自有一种harmony①,人和人的harmony,人和nature②的harmony。

我在艺术上的能够不断有进步,不仅在于我自觉的追求,更重要的是我无形中时时刻刻都在化,那是我们东方人特有的才能。尽管我常在艺术的理想天地中神游,尽管我对实际事务常常不大经意,我却从来没有脱离生活,可以说没有一分钟我是虚度了的,没有一分温暖——无论是阳光带来的,还是街上天真无邪的儿童的笑容带来的,不在我心里引起回响。因为这样,我才能每次上台都像有说不尽的话,新鲜的话,从心里奔放出来。

我一天比一天体会到小时候爸爸说的“第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我在艺术上的成绩、缺点,和我做人的成绩、缺点是分不开的;也有的是做人的缺点在艺术上倒是好处,譬如“不失赤子之心”。其实我自己认为尽管用到做人上面难些,常常上当,我也宁可如此。

我在东南亚有我特有的听众,许多都是从来没有听过西方音乐的,可是我可以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们尽管是门外汉,可是他们的sensibility①和intuition②强得很,我敢说我的音乐reachthemmuchdeeperthansomeofthemostsophisticatedaudienceinthewest。③我这次最强烈的印象就是这一点。我觉得我有特殊的任务,有几个西方艺术家有这种senseofmunication呢?④这并不是我的天才,而是要归功于我的东方的根。西方人的整个人生观是对抗性的,人和自然对抗,人和人对抗,艺术家和听众也对抗。最成功的也只有用一种personalityforcesthepublictoacceptwhathegives。⑤我们的观点完全相反,我们是要化的,因为化了所以能忘我,忘我所以能合一,和音乐合一,和听众合一,音乐、音乐家、听众都合一。换句话说everythingishorizontal;musicishorizontal;esfromno…where,goesnowhere,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itishorizontalbetweentheartistandthepublicaswell。①(按聪所谓“水平式的”,大概是“横的、纵的”意思,就是说中国文化都是以不知不觉的渗透。'就是从水平面流出来,而不是自上而下的。')听众好比孙悟空变出来的几千几万个自己的化身。我对莫扎特、舒伯特、裴辽士、萧邦、特皮西等的特别接近也是因为这些作曲家都属于horizontal'水平式'型。西方人对深度的看法和他们的基本上verticaloutlook②有关,难怪他们总是觉得Bach—Beethoven—Brahma'巴哈—贝多芬—勃拉姆斯'是summitofdepth③。

而我们的诗词,画,even'甚至'建筑,或者是章回小说,哪一样不是horizontal'水平式'呢,总而言之,不是要形似,不是要把眼前的弄得好像显微镜里照着那么清楚,而是要看到远处,看到那无穷无尽的horizon④,不是死的,局部的,完全的(pleted),而是活的,发展的,永远不完全所以才是真完全。

这些杂乱的感想不知能否表达我心里想说的。有一天能和你们见面,促膝长谈,才能倾诉一个痛快,我心里感悟的东西,岂是我一支笨笔所能写得出来的。

现在给你们报告一点风俗人情:我先在意大利,在Perugia'佩鲁贾)和Milan'米兰)附近一个小城市Busto—Arsicio'布斯托—阿西齐奥'开两场音乐会。我在意大利很成功,以后会常去那里开音乐会了。在雅典匆匆只有两天,没有机会去看看名胜古迹,音乐会很成功,听众热烈得不得了,希腊人真可爱,已经是东方的味道了。阿富汗没有去成,在飞机上,上上下下了三天,中间停到苏联Tashkent'塔什干'一天,在那里发了一封信,不知为何你们会没有收到。然后在曼谷住了一星期,住在以前在英国时的好朋友王安士家里。泰国的政治腐败,简直不可设想,我入境他们又想要敲我竹杠,我不让,他们就刁难,结果弄到一个本地的英国大公司的总经理来签保单才了事。Hehastoguaranteewiththewholecapitalofhispany,whichesuptomorethanl0millionpounds,我从来没有想到Iamworththatmuch!①听说泰国政府对中国人处处刁难,最坏是中国人改了名字的变了的泰国人。泰国因为国家富,人口少,所以尽管政府腐败,人民似乎还很安乐,Theyareverygracefulpeople,easygoing,lawayssmiling,childrenofnature。②那里天气却真是热我在的时候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热得真是haven’tdoneanything,alreadyexhausted,①音乐会的钢琴却是出人意外的好,oneofthebestIhaveeverplayedon,②音乐会主要是一个European'欧洲的'的musicgroup'音乐团体'主持的,还带一种他们特权的club'俱乐部'的气味。我很生气,起初他们不大相信会有中国人真能弹琴的,后来音乐会大成功,他们要我再开一场,我拒绝了。以后在东南亚开音乐会要由华侨来办,不然就是这些中间人渔利,而且听众范围也比较狭隘。后来在马尼拉的经验更证实了这一点。马尼拉的华侨热情得不得了,什么事都是他们做的,钱都是他们出的(虽然他们并没亏本,因为三场都客满),可是中间的经理人骗他们说要给我每一场一千美金,实际上只给我每场三百,你们想气死不气死人!可是我的伦敦经理人不了解当地情况,我更无从知道,签了合同,当然只好拿三百了。这些都是经验,以后不上当就好了,以后去马尼拉可和当地华侨直接联系。Bytheway,Imet'随便一提,我遇见'林伯母的弟弟,他也是音乐会主办人之一,和林伯母很像的。华侨的热情你们真是不可想像得到。Manila'马尼拉'的音乐水平不错,菲律宾人很musical'有音乐感,'乐队技术水平不高,可是非常musical'有音乐感'。

在新加坡四天,头两夭给当地的音乐比赛做评判(钢琴和唱),除了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子,其余都平平,尤其是唱的,简直不堪人耳。后两天是音乐会,所以忙得没有多少时间看朋友,刘抗伯伯和他的cousin'表兄弟'陈……(记不清了)见了两次,请吃了两次饭,又来机场送行,和以前一样热心得不得了。

在香港半天就是见了萧伯母,她和以前一样,我是看不出多少分别,十六年了,恍如昨日。芳芳长得很高大,很像萧伯伯。萧伯母和她一个朋友George'乔治'沈送我上飞机,因为飞机机器出毛病,陪着我在机场等了一个下午。

我六月四日将在香港一天开两场音乐会,你们大概已经听说了。我在Newzealand'新西兰'最后一场是六月二日,所以三日才能走,这样反而好,到了就弹,弹完第二天就走,就不给新闻记者来纠缠了。NewZealandhasbeenagreatsurprise'新西兰可是大大的出乎意料',我一直想像这样偏僻的地方一定没有什么文化可谈。IfinditisverysimilartoEngland,goodandbad。ThefoodisasbadastheworstinEngland。(我发觉不论好、坏方面,都很像英国,食物跟英国最差的一般坏。)可是很多有文化修养的人,在Wellington'惠灵顿'我遇到一位音乐院的教授Prof。Page'佩奇教授',他和他的夫人(画家)都到中国去过,是个真正的学者,而trulyperceptive'阅历很广,'他对中国人、中国文化的了解很深刻。NewZealand'新西兰'和澳洲完全不一样,澳洲是个美国和VictorianEngland(维多利亚式英国)的混合种,一股暴发户气味,又因为是个continent'大陆',自然就arrogant,atthesametimeplacent'自高自大,同时又洋洋自得',NewZealand'新西兰'像英国,是个岛,notbigenoughtobeeitherarrogantorplacent,butbeingcutoff,farawayfromeverywhere(面积不够大,够不上自高自大、自鸣得意,但是与外界隔绝,远离一切),thereismoretime,morespce,peopleseemtoreflectmore。Reflectioniswhatreallygivespeopleculture。①

我五日离香港去英前,还可以和你们通话,你们看怎么样?可以让萧伯母转告你们的意思,或者给一封信在她那里。我一路收的review(评论),等弄齐了,给你们寄去。再谈了,祝你们

安好!



聪上

一九六五。五。十八

傅雷遗书

此系父母留下的最后一封家信。写于一九六六年九月二日深夜,九月三日凌晨父母就从从容容、坦坦荡荡的含恨弃世。那时家兄远在英国,我虽在北京,但犹如泥菩萨过河。故遗书是写给我舅舅朱人秀的。——傅敏

人秀:

尽管所谓反党罪证(一面小镜子和一张褪色的旧画报)是在我们家里搜出的②,百口莫辩的,可是我们至死也不承认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实系寄存箱内理出之物)。我们纵有千万罪行,却从来不曾有过变天思想。我们也知道搜出的罪证虽然有口难辩,在英明的共产党领导和伟大的毛主席领导之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决不至因之而判重刑。只是含冤不白,无法洗刷的日子比坐牢还要难过。何况光是教育出一个叛徒傅聪来,在人民面前已经死有余辜了!更何况像我们这种来自旧社会的渣滓早应该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了!

因为你是梅馥的胞兄,因为我们别无至亲骨肉,善后事只能委托你了。如你以立场关系不便接受,则请向上级或法院请示后再行处理。

委托数事如下:

一、代付九月份房租55。29元(附现款)。

二、武康大楼(淮海路底)606室沈仲章托代修奥米茄自动男手表一只,请交还。

三、故老母余剩遗款,由人秀处理。

四、旧挂表(钢)一只,旧小女表一只,赠保姆周菊娣。

五、六百元存单一纸给周菊娣,作过渡时期生活费。她是劳动人民,一生孤苦,我们不愿她无故受累。

六、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存单一纸六百元,请交还。

七、姑母傅仪寄存之联义山庄墓地收据一纸,此次经过红卫兵搜查后遍觅不得,很抱歉。

八、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与我们自有的同时被红卫兵取去没收,只能以存单三纸(共370元)又小额储蓄三张,作为赔偿。

九、三姐朱纯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亦被一并充公,请代道歉。她寄存衣箱贰只(三楼)暂时被封,瓷器木箱壹只,将来待公家启封后由你代领。尚有家具数件,问周菊娣便知。

十、旧自用奥米茄自动男手表一只,又旧男手表一只,本拟给敏儿与儿媳,但恐妨碍他们的政治立场,故请人秀自由处理。

十一、现钞53。30元,作为我们火葬费。

十二、楼上宋家借用之家具,由陈叔陶按单收回。

十三、自有家具,由你处理。图书字画听候公家决定。

使你为我们受累,实在不安,但也别无他人可托,谅之谅之!

傅雷梅馥

译注《傅雷家书》的一些体会…金圣华

八六年底,傅敏来信说,《傅雷家书》要重排第三版了。《家书》虽然是一本内容严肃的书,但是不论在大陆或海外,都很畅销,影响深远。傅敏提到这次重版时,徇许多读者的要求,准备将书中为数不少的外文字、句,译成中文。原来《家书》中,的的确确包含了各种各类的外语,有单字,有片语,有氏句;有英文,有法文,以至意大利文等等。这些字或句,意思并不复杂,往往还只是一个人名或地名,以借晓外语的读者,尤其是在香港华洋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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