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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花田半亩-第12章

小说: 花田半亩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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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田维

路文彬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打开手机,突然看到冠夫兄发来的短信,告诉我田维于近日不幸病逝。他解释说:之所以要告诉我这个消息,是因为田维的同学在告知他这一噩耗时,特别提到了我是她生前最喜欢的一位老师。短信我反复看了几遍,眼睛几度湿润。我不知道她的同学为什么不在她病危期间就及时通知我,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甚至连她的葬礼也没有邀请我参加。遗憾加剧着我的歉疚,使我想到自己其实一直没能够为这个刚刚20岁出头的美丽姑娘做些什么,而只是在默默地望着她离开。可是,面对一种早已注定了的悲剧命运,我又能做些什么呢?事实上,我和她都不过是同样的无助啊。

在凄暗的悲伤旋流中,一只手总是在不停地朝我晃动,仿佛是向我求助,又仿佛是在同我告别。但不管怎样,我的唯一念头就是要拼力抓住这只手,可我又怎么能够抓住它呢?实在不忍再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在自己的面前消失,于是我只好绝望地转过身去,让呼唤从心底猛然迸发出来……打开电脑,写下“悼田维”几个字后,我的视线一片模糊,泪水终于涌落了出来。我曾经乐观地以为,自己至少是可以看到田维披上学士袍的那一天的。毕竟,开学后田维就该念大四了。然而,谁又能够料想生命的无常呢?

说来惭愧,我是在教过田维整整一个学期之后才认识她的。后来,她又选修了我的《外国爱情经典研读》课。一天下午,就在要开始上课的几分钟前,一个瞪着一双大眼睛的秀气女生在楼梯上拦住了我,交给我一封信。课后,当我拆开那枚漂亮的信封,展开馨香四溢的考究信笺时,这才知道她叫田维。在那封信里,她告诉我上学期她没能通过我的《中国当代文学史》考试。不过,她并不是要向我解释自己没能通过的理由。她只是想告诉我,她热爱文学,写作是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虽然她的文学课没有及格,但这与她对文学的热爱没有关系。显然,她是担心我会对她有所误会。此时仔细想来,准确一点儿说,她应该是在担心我可能会误会她对文学的由衷热爱吧。我没有将她的这封信看成是一次自我辩白,而是把它当做了她赠与我的一种宝贵善意接受下来。和她一样,我也热爱文学,所有热爱文学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是我的亲人。其实,她完全可以不必写这封信的,我已经设法让自己习惯了这所大学里那个毫无文学热情的中文系。但是,她的这封信的确又让我在这座倍觉孤独的校园里意外获得了久违的温暖。

在这封信里,田维还向我透露了她的病情,那是一种与血液有关的绝症,它留给她的时光最多还有几年。几年?这个残酷的时限让我一下子联想到了庸俗言情剧的惯常情节,疑惑这是否是出自一个浪漫主义文学少女的过剩想象?再说,这即使是真实的,我也实在不情愿把它当真。多么鲜活的青春啊,即便叫我相信也是够残酷的。不,我不能相信!不过,这多少使我萌生了几分对她的怜爱。附在那封信里的几首日记形式的诗稿,被我特意推荐给了朋友主持的一个诗歌大奖赛,结果她荣获了其中的一个奖项。此后,我一直都在悄悄关注着她。我觉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胖,扭曲着她那原本秀美的轮廓,心想,这可能是同她每日必须吞下的那些刺激性药物有关吧?但为了不触及那个让人扫兴的话题,我只能继续保持着自己的沉默。渐渐地,我甚至于有了一种错觉,以为那一切其实就是一场不幸的误会,因而竟一度忘记了她是在以怎样的坚强度过每一个没有未来的日子。

正文悼田维(2)

不过,我一直在期待着田维能同我有更多的交流;但她似乎是一个不太善言辞的孩子,与我相对时,我只能感觉到她的眸子在说话。好在这些话语后来都以文字的形式留在了她交给我的作业上,于是,我看到了一个活跃在独特思想和空灵语句里的田维。她的个性好像全部都展现在了她那么喜爱的文字里。现在我明白了,是始终近在咫尺的死亡令田维早早提前完成了对于现实的超越。

最后一次和田维打交道,是在这个学期替梁晓声教授主讲的电影课上。她对我说自己因故错过了我上次放映的那部意大利影片《邮差》,希望能从我这里将影碟借去补看一下。我没有将自己的影碟借给她,而是专门去市场买了一张新的送给了她。我认为这样的影片值得收藏。

电影课结束时,我注意到田维的试卷未能像往常的作业那样再次给我一个惊喜。个中原因,我想现在是可以明白了。一切已然早有预示。只是不知,弥留之际的田维是否安详?她于现世的最后一程,除了同学,是否还有老师相伴?

尽管我相信生命的轮回,尽管我相信死后有灵,所以我们与田维的重聚只是一件早晚的事情;可是,这重聚前的别离承受起来依然不那么容易。

马上又要开学了,我不知道自己这回该如何再次走进那熟悉的校园、熟悉的教室,去面对那张已经永远不在的熟悉的面庞。但我还是想告诉每一位爱田维以及为田维所爱的人:一个故事尚未展开就突然结束,一首乐曲刚刚奏响便戛然终止,这意味的并不是什么短暂,而恰恰是永恒,因为永恒根本不是时间的漫长延续,而正是那一瞬对于时间无限锁链的毅然挣脱。

最后,我想借自己即将出版的长篇小说《天香》中那位同样早逝的人物习句的一首诀别诗献给此刻已远在天国的田维:

在死亡的悲泣里

我终于看到生命的欢颜

就是在这一时刻

我意识到向死的挺进有多么艰难

生不过是为了完成死的梦想

死用它的圆满成全了生的匮缺

这是结束当然也是开始

它让我忆起临世的第一声啼哭

然而,我仍不想死去

那不是因为我对生的眷恋

而是因为生对我的依赖

我不想背负自私的罪名

去投奔死亡的宽容

我无愧于生亦应无愧于死

……

2007年8月16日午夜于北京格尔斋

留在青春里的田维

张冠夫

听到田维远行的消息是在镜泊湖边,那时的我正望着清澈见底的一潭碧水。震惊之后心里一丝丝地疼起来,为田维。

她的男友告诉我,田维是前一日走的,那时的我在长白山。那日雨始终未停,大雨中的山和那片神秘水域遗世独立,地老天荒。人是渺小的,自然永恒。

无言,静默中在水边面对一天云霞。这是那时的自己为田维送行所能取的唯一方式。她的男友嘱我打电话安慰一下她的家人,她的好友嘱我写几句话为她送行,处在无语状态的我都做了,作为老师,作为长者。而这一切之后,最后的夕照将水天浑融为一,这一刻真正属于我和我的学生田维,此刻我是兄长,她是一个让人心疼不已的小妹妹。

田维有双沉静的大眼睛,这双眼睛有时活泼稚气明澈,有时又有几分忧郁沉重,但无论何时这双眼睛都会说话,向你敞开。

田维的病我是听别的老师说起的,她从未跟我谈到,所以我对这种病对于一个生命的严重程度没有任何预料,何况又是那般的处在绽放的青春里的生命。甚至我和田维从未单独谈过心,越过师生的界限,像朋友似的。而当她突然远行,我感到一种巨大的歉疚,我给予她的关心太少太少。这将永远无法弥补。田维最要好的同学与我都相熟,可她们像有一个约定,从未向我谈起田维的健康状况。为什么会如此?我很无奈,但必须尊重这种沉默。而当她男友来电告知我田维已远行,一句“她说你是一位她很尊敬的老师”让本已内心在疼的我更加难承其重。我未能与田维分担这个同威胁生命的恐惧苦斗的过程,只突然面对了一个结局。令我欣慰的是,田维的泰然和坚强,还有,她并不孤单,有亦师亦友的老师和亲如兄妹的朋友们陪她前行。

在我的课上,田维是一个很安静的学生,安静到你非常容易忽视她的存在。但每当你和她的目光相遇,她专注的柔和的神情会令你心生清凉,精神一振。作为老师,我喜欢学生们,尤其当我感到自己不再年轻,作为文学专业的教师,我喜爱那些有灵性的学生即便他或她的个性与我差异极大,作为心性已经定型的我尤其乐与内心单纯的学生相处,虽然你经常要提醒他或她人世复杂。田维的文学悟性极好,她的文字纯而清秀,但内里自有一种让你品味的有质的东西。如今我明白,那其中包含着对生命的洞观,眷恋,或许也有无奈。我的教学涉及诗,而我更愿意做田维诗的读者而不是评论者。真和纯是最美的!田维有张娃娃脸,梳着现在已很少见的齐齐的刘海,还有那双大眼睛,还有那件小女孩才穿的式样的衣服,总让我想起《城南旧事》里的小英子。而在这孩童般的肩膀上竟承载着那么沉重的负荷,在这孩童般的心地间竟有对生命如花般陨落的泰然接受,这不由令比她年长得多的我肃然起敬。清纯中的大觉,柔弱中的刚强,这是我的学生田维。

记得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影片中告别了凡尘的善良美好的女孩们都驻留在青春里,头戴花冠,身着长裙,在芳草地上曼舞。田维,现在,你是否也在她们当中?相信你不会寂寞的,每一次我们默念你的名字,每一次你想起我们,我们的心魂会又一次相逢,对吗?

2007年9月1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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