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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爱别离-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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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树、桦树的叶子渐渐发黄。她想像着家乡白洋淀的芦苇荡里,这会儿也该看不见荷叶荷花了,河水也一定冰得扎手。说实话,她有点想家,想念家乡的芦苇荡,想念夜晚来临时,家家户户飘出的葱花饼的香味,想念干脆高亢的河北梆子,那些都是一个人生长的地域文化背景,现在自己却抛弃了它们,置身于另一种更古老而久远更深厚的文化土壤。拉条子拌面、手抓饭、烤羊肉、抑扬顿挫的十二姆卡姆和优美的民歌,一切都那么陌生,原本与她毫无干系,而她硬闯了进来,生命来了一次全身心的更新。而这一切都是她自觉自愿的选择。想到选择,她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流泪的时候,那首台湾作家三毛作词的歌曲,女歌手齐豫演唱的《橄榄树》就在心里回响起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心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
流浪远方
安琪喜欢这几句歌词,喜欢这首歌里表达出的茫然、思念以及寻找心中梦想的沧桑感,非常吻合她的心理,她宁愿以这首歌为她内在的支撑,也不愿在家门口蹲着,因为她是一个寻梦的人,因为她确信自己梦中的橄榄树就在大西北。她望着路边那一排排参天白杨,久久地发着呆。
大约从中学起,她就喜欢一个人发呆,发呆对她来说是件很享受的事,那一刻什么也不用想,眼前是空的,生命也呈现片刻的静止,等发呆过去,便是最清醒时刻的到来。清醒便意味着要做点什么。可是此刻,发呆之后,她没有精神饱满地去干什么,而是心神不安地躺在沙发里盯着那部米色电话机。它就卧在床头,伸手即可拨通任何一个人的电话,甚至煲电话粥。然而想来想去,没有谁能令她想打电话缠绵的,唯有那串手机号码在她心里一遍遍闪过,那是艾山江的,下意识里,那是她最想拨通的电话。仿佛一个上午的发呆,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此时此刻,自己特别想听到艾山江的声音。这种诱惑,就像一盒香浓的巧克力放在床头,自己又饿又馋,正要伸手,可是另一个声音威严地说:不许!那个声音就是理性。理性告诉她:这世界上想要的东西很多,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得到需要付出代价。理性还说,你千里迢迢跑到大西北,是为了神圣的警察事业,怎么会绊倒在一种小资情调的小感觉里呢?理性又说,平时多少大事自己都能决定,怎么这件小事就不敢做主了呢?自己到底怕什么?想了又想后,她明白了:原来是怕这一个电话打过去,人家永远都不接电话了。以她的敏感,她已经意识到他在回避她。

《爱别离》第二部分(22)

安琪最初听到艾山江的声音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通话以后,她以为自己就不再好奇了,她相信在未来的岁月里,在大西北这片广袤的人海里,还能听到比艾山江更好听的声音。可是,就像自己酷爱着爱情名著《飘》或者《简·爱》的回肠荡气,像偏爱着苏格兰女歌手恩雅的凄美那般,她忘不了火车上遇到的那个英俊青年,更偏爱着艾山江的声音。她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情种?她甚至产生过到火车站走走的念头,说不定真能意外地遇到他呢。这个念头当然吓了她一大跳,她不知道自己到80岁时是否会嘲笑在这个年龄的冲动?她想,幸亏自己当了警察,忙得团团转,如果整天闲在家里,还不知要做什么异想天开的事呢。青春期的躁动情绪真的是不可控制吗?
既便是忙乱的,但艾山江的声音却从来没有被安琪忙丢过。有几次,她真想拨通他的手机,听听他的声音。每当她疲劳时,在睡觉和听到艾山江的声音这两者之间,她宁愿选择后者。可是,这一切都是在她的内心轰轰烈烈展开的,是一种非常规的想法,如果说出来,世人会耻笑她,艾山江也会不可理喻。蹲派出所的这一个月里,安琪坚持着没有给艾山江打电话,她想,自己的这点小情绪很快会过去的,就让它胎死腹中吧。
然而,今天回到宿舍,一看到电话机,打电话的欲望又燃烧起来。公务理由已经被使用完了。难道再没有机会了吗?机会可是人自己创造的。他的声音真有那么好听吗?不听他的声音就不能活了吗?没听过他的声音不也长到这么大了吗?安琪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一会怂恿自己,一会儿劝阻自己,矛盾极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轻轻拍着:叫你无聊,叫你没出息。赶紧睡觉吧,睡醒之后还得找那个该死的“耳朵”呢。那才是你的正事,是你为之奋斗的事业,听见没有?不许再被那该死的声音迷惑,就不信战胜不了自己。
自责之后,安琪好像心静了,她顺从地躺回床上,闭着双眼等待入睡。安琪的睡眠一向很好,自从艾山江的声音出现后,眼睛里仿佛钻进了一只飞虫,干扰得怎么也睡不踏实。不睡也得睡,下午还要起来干活呢,安琪给自己下了死命令。忽然,她觉得应该把音乐关了才能睡着,于是,她起身把音乐关了。躺了一会儿,她想还是应该听着恩雅的歌声入睡才好。结果恩雅的歌听了好几首,还是睡不着。后来,她干脆把小说《时光流逝》翻开,她劝自己,看上几页,一会儿就能睡着。谁知越看越有精神头儿。安琪深深呼出一口气,为自己的计划失败而无奈。突然,仿佛是有另一种力量推动着她,她的身体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又重重地摔到床上,两只手像是抢同一件东西那样,同时抓住了电话,那一刻,她急切地不管不顾地拨通了那串早已熟稔于心的手机号码,她赤脚站在地毯上,等待着艾山江的声音传进来。那架势像是要跟谁战斗,又像是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一旦艾山江说NO,她就会羞愧地一头推开门跳下楼去。可是看看窗外初升的太阳,她又充满了自信。

艾山江刚刚凝视过乌兰山。峰顶的积雪在初升太阳照射下,蒸腾起一层氲氤之雾,而来自牧场的芬芳气息一丝丝沁入他的心肺,令他醉心。他想,生命多好啊,大自然多美啊,万物是多么和谐。如果这世界上没有战争只有和平,没有分离只有相聚,没有谎言只有诚恳,没有憎恨只有感动,没有消失只有永恒该多好。然而这种假设是不成立的,至少艾山江没有那么天真。在这个时刻,他特别想念远在乌兰山北部乡下牧场的母亲和儿子,想念远走高飞已经再嫁的前妻莎依芭。她们都是他的亲人啊,是他生命中重要的部分,可是,他却人为地把一个美满的家庭拆散了。此刻,他感到了自己的孤单。几年来,他一直生活在互相猜疑、令他防不胜防的恶劣环境里。寂寞尚可打发,孤独却使他常常黯然神伤。
在这一轮红日照耀着万物生灵的早晨,艾山江默默地祈祷:所有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亲人们,都被太阳的温暖照耀吧!只让我一个人承受孤独和危险。太阳听见了我的心愿,小草听见了我的祈祷,如果我的祝福能到达所有的亲人,就是我的快乐了。
就在艾山江的心灵在冥冥中与亲人们对话时,手机响了。他的内心显然被打扰。但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把情绪调整到正常,他必须以饱满的精神状态面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谁会在秋天这么美好又这么感伤的早晨给自己打来电话呢?艾山江从乌兰山顶收回目光,打开手机,只扫了一眼,他就知道是安琪宿舍的电话。他见过这串号码。只是,已经一个多月没看到这个号码,怎么现在又出现了?
没有犹豫,艾山江毅然挂断电话,不接。
被挂断的手机又清脆地响起来,还是那个号码,赌气似的坚持己见。艾山江再次挂断。心想:这个女孩的自尊心一定受到了伤害。她应该不会再打来。
平静了片刻,手机仍固执地响起来。这次,艾山江犹豫了。他的思维快速运转,他尽量朝正常的方面去想:难道这女警察找我有什么急事?也许自己误会了她?考虑再三,艾山江决定变被动为主动,他爽快地按下接通键,用淳厚的男低音问候:“是安警官吗?早晨好啊。”

《爱别离》第二部分(23)

安琪正欲赌气再拨一次重复键,如果对方还是拒绝的话,那就彻底失败了,自己再也没有理由拨这个电话。就在她几近绝望时,对方却说话了,及时救活了她那一败涂地的心情。活过来的她胆子突然大起来。她想,反正是电话,谁也看不见谁,想说什么就说吧,就算我说错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她定定神,坦露了自己的心迹:“对不起,我只想告诉您,您的声音特别好听。没有其他的事情。”
“呵呵,是么?谢谢偏爱。您的声音也很好听啊。”艾山江把持着自己的态度,尽量给安琪留下一个礼貌而不易接近的印象。
自信立刻回到安琪的身体里来:“艾山江先生,您真客气。其实您不用敷衍我,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平常。谢谢您对我的鼓励。”
“那么,您打电话给真的没有其他什么事,对吗?”艾山江一本正经地问道。
安琪卡壳了。这一静默,像是发出一个两人都懂的信号,安琪只顾着胆大,却丝毫不知接下来怎么进行。还是艾山江老练而有经验,他善解人意地重复说:“噢,找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聊几句,对吗?”
安琪的心思被彻底看穿,左右都不自在起来,她窘迫地咽了咽唾液,嘤声嘤气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她把几根指头扭来扭去地缠绕,最终也缠不出个头绪,真急死人。艾山江忽然有些心动了,看看时间还早,便微笑着问:“既然想跟我聊聊,那咱们聊什么好呢?”
安琪小声说:“聊什么都行!” 她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到似的。她向来是个干脆利索人,怎么这一刻变得那么小女孩劲劲儿的?
艾山江自谦道:“您看,您是个威风凛凛的警察,我只是个生意人,一个骑马流馊汗的人,您觉得跟我能聊到一块去吗?您大概对我有什么误会吧,其实您只要见了我,就会失望的,我什么都聊不出来。”
安琪很羞愧,却不无诚恳地说:“说实话,我不知道您是什么人,有怎样的背景,也不知道您长得什么样子,可我通过您在电话里的声音,感觉您应该是个很有涵养的人。所以,我想,如果有可能,我们是否可以多聊聊,甚至找机会坐下来面对面地聊?”安琪含蓄而正式地向艾山江发出邀请。
“感谢您的信任。好吧,等我有空时,我会跟您联系。我手机上显示了您的电话号码。”艾山江话里话外始终占据主动权,拒人千里却滴水不漏。
眼见得艾山江的声音即将从自己的耳畔滑落,安琪不甘心地马上话题一转说:“您知道吗?我是在一个太阳升起的早晨来到大西北的,您知道长河落日圆这句诗吗?我是在这句诗的意境里来到这儿的。”
“呵,好美的意境,我想那时您的心情一定不错。”艾山江想,到目前为止,这个女孩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而她也把自己职业的那一面隐藏得很好,在与他通话时,只流露出不食人间烟火,生活在云里雾里的表象。他开玩笑说:“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我认为应该在瓜果飘香的季节来到这块土地更有实际意义,吃水果美容啊。”
安琪呵呵呵地笑了一阵儿,说:“我要诗歌也要水果,我要的应该不算多。”
“听口音安警官不是从本土长大的女孩吧?”艾山江找了个话头说。
安琪反问:“是不是我说话的声音不好听?请您说真话。”
艾山江真诚地夸道:“当地女孩说起普通话来硬硬的,而您的普通话很标准,听起来很舒服。尽管还带着些白洋淀一带的尾音,但不影响整体效果。”
安琪惊奇地问:“哎呀,您猜的还真准,我就是白洋淀那地方的人啊,您听说过那里吗?
艾山江揄揶道:“噢,就是又出英雄又出汉奸的地方?”
安琪描绘说:“我家乡的白洋淀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你们这儿的白杨树和大沙漠。当我坐上火车,看着家乡的芦苇荡一点点在目光里消失时,您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一股离愁从此就跟定了我。我的梦里常常出现这样的情景,一轮明月或一轮太阳总是在一望无边的芦苇荡上升起,而我就那么痴呆呆地在梦里看着它们升起又落下。”安琪话题一转,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噢,对了,您现在在什么位置?您那边能看得见太阳吗?”
艾山江凝视一眼乌兰山之上的太阳,诙谐地说:“我这边的太阳不如您那边的太阳圆。”
安琪喜欢他这种说话的风格,咯咯一笑,不着边际地问:“您住的地方有白桦林吗?您见过红透了的桦林树吗?我宿舍的墙上有一张风景照片,是我自己拍的,纯美的乌兰山风光。”
安琪特想知道艾山江怎么形容白桦林,艾山江却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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