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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朱门锦绣-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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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书泼茶,被酒春睡的一幕幕如长轴画卷般缓缓展开。心里不是没有后悔,然而当时任何一个决定都关乎自个儿的仕途前程。从小锦衣玉食,金仆银婢,前呼后拥。也曾五陵年少,单纯执着的犹如未经图画的雪白宣纸一般。也曾想着与素心人白首偕老,过些岁月静好,琴瑟和鸣的悠闲日子。可叹人总会从懵懂无知中醒来,凡人应有的欲望与贪念自己竟也不能免俗。谨明候府的世子,多么尊荣光耀,令人艳羡的位子。原本以为这一切理所应当都是属于自个儿的。却在无意间得知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侯府的嫡子不只他一个。这样的落差任谁能无动于衷?除了争,还能有第二条路吗?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哪怕自己埋没良知,放弃这么多年来在心里根深蒂固的圣人教诲。哪怕自己做一个冷酷卑鄙,无情无信,颠倒是非黑白的小人,这眼看就要到手的大好前程都被突然间杀将出来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兄弟给一手破坏了。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到底又换来了什么?

    王念仁此刻头痛欲裂,胸口一阵阵憋闷,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儿,如海浪般汹涌澎湃,似烈火般熊熊燃烧,满腔怨愤不吐不快。遂双手死命地握拳,仰天长啸,一声声怒号穿云破月,撕裂了黑兮兮的夜幕迷雾,洞穿了深幽幽的亭台楼阁,直达天际。

    寒风掠过,王念仁这才觉得单薄雪缎夹袍,难抵风露清寒,不由得打起了阵阵冷战。正预备去书房凑和一宿罢了。却听得远远儿传来一阵阵珠落玉盘,幽咽泉流之声。女娥长歌,声协宫商,曲折低回,感心动耳。时而似昆山玉碎,时而似凤凰和鸣,时而若芙蓉泣露,时而若香兰欢柔。清远时令空山凝云,江水难流;幽怨时教湘娥啼竹,素女愁蹙;激越时令秋雨骤下,惊天破石;高昂时教紫皇神游,天山冰融。慢慢地恰似那新莺出谷,乳燕初啼的天籁之声如行云流水般缓缓儿萦绕蜿蜒而来,仿若巫山神女在朝云暮雨中浅唱低吟,回肠荡气间黯然而暝,只落得个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弦声蓦然一转,顿觉音调愈加悲切惆怅,那凄凄若泣的歌声欲诉还休。只听那边唱道:“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⑴”

    歇了一会,又听得她接着盈盈唱道:“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⑵”

    真真凄婉悠长,余音缥缈。王念仁不由得愁肠百结,酸楚难言。循声觅去,湖畔的枯柳废矶之上果然见一女子盈然端坐,怀抱着金彩缨翠藻络的窈窕凤首箜篌,如烟轻纱半遮面,隐隐约约露出一双翦水秋瞳。梳着飞仙凌云髻,只簪一支白玉镶夜明珠玳瑁簪,别无他物。月牙白的烟柳寒水墨滃染云意衫逶迤翩然,同色古纹双蝶云形秋水裙流波光转。银狐轻裘披风流泻出如水般迤丽的动人魂魄。月光如雾,如纱,如梦般笼罩那女子周身上下。风吹仙袂,长袖飘飘,犹似月宫仙人霓裳羽衣舞。似真似幻,是耶非耶?似成仙羽化,如山林狐妖。不若梅之孤高,不若菊之淡漠,非似桃之妖娆,非似莲之清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沐兰含芳,佩玉携瑛,茕茕独立,遗世幽然。

    蓦然间,更深雾重,风疾星逝,倏而云郁四塞,月隐长空。一时间光华辉耀尽去。王念仁急急冲上前去想要一窥芳容,然昔人已去,此地空余嗟叹阑珊。他捡起雪地中那支明珠玳瑁簪,透过忽明忽暗的月色竟惊奇地发现这支簪子居然有拉杂催烧⑶过的痕迹。因颓思不已,各处茫茫皆不见丽人仙踪。不由得惆怅万千,彷徨不已。这正是:“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⑴⑵章台柳:唐天宝年间,韩翃在长安停留,蒙李王孙宴请,席间与李王孙的舞姬相识,一见倾心,李王孙大度将舞姬柳氏赠与他,二人就此成婚。二年后韩翃及第,便留下柳氏,回老家省亲去了。谁知还未等韩翃回来,独留长安的柳氏便遇上了战乱,从此一别经年,就此失散。带到唐肃宗收复失地,韩翃便到处托友人寻访柳氏,一并带给她一袋碎金,并附《章台柳》。即流传后世的,〃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然而,此时的柳氏,已嫁做他人妇。时光不再,便还诗一首,《杨柳枝》: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⑶玳瑁簪与拉杂催烧:《鼓吹曲词。有所思》中写一个女子为远方的情人准备了一支玳瑁簪子,却不料“闻君有他心”,于是她把那簪子“拉杂催烧之、当风扬其灰。”以此来表示与情人恩断意绝。由于钗有两股,而簪只有一股。因此分钗便被借用来指夫妻分离,如“破镜分钗”、“分钗断带”。而簪子也代表夫妻分离或情断。如《红楼梦》中薛宝钗的判词是“金簪雪里埋”就预示了她日后婚姻的悲剧结局。

正文 11:恐非平生魂(上)

    连日来,风雪延绵,府内众人皆换上了厚厚的冬衣,缩肩耸背忙着打扫各处积雪。几个长嘴媳妇笼在红彤彤的火盆前,一边儿烤火,一边儿说着是非,家长里短的没个足够。一切平淡无奇,似乎恢复了往日里的波澜不惊。

    肖夫人斜倚在临窗大炕上,靠着二色湖州百花孔雀宋锦引枕,笑容可掬,神态自若。只见她用银匙不紧不慢地轻轻儿搅动着碗中银耳百合雪梨羹:银耳香糯软滑,雪梨清脆爽润,百合甜中微苦,入口即化。只抿一点儿便有着说不出的舒适服帖。

    魏昌家的在旁奉承道:“这几日阴晴不定,气燥咽干。奴婢正想着备些什么给太太调理一下。到底是大爷大奶奶孝顺,这么小个事儿都记挂在心上。前儿来请安时只听见您咳了一两声,今个就巴巴儿打发人来送了这盅羹。东西虽平常,难得的是用心呢。”

    肖夫人含笑道:“这倒不枉我素日里疼他们小两口。说起来需要平肝顺气的恐怕是咱们这位郡主娘娘呢。独守空帏的滋味怕是不好过呦,这碗羹给了她倒正合适。”

    魏昌家的打嘴笑道:“可是呢,瞧我这张嘴。太太这几日神清气爽、神采奕奕的,哪里用得着进补啊。瞧您这容光焕发,白嫩鲜艳的摸样,正胜过那十六七的小姑娘呢。”

    肖夫人用帕掩嘴啐道:“你这猴儿嘴,抹了蜜糖不成?尽逗我喜(3UWW…提供下载)欢!也罢,剩下的这些就赏你了。难为你想了这么个好主意儿。”

    魏昌家的忙笑盈盈地接了,正要收拾了退下。忽听得肖夫人问道:“你派去的那几个婆子做事儿可靠吗?这几日你可盯着了?”

    魏昌家的忙回道:“太太放心,都是家生子,翻不了天的。前儿还去瞧过,她们可是一丁点儿也不敢马虎呢。奴婢还顺道去暗香阁转了转,死气沉沉的。听底下伺候的议论,郡主娘娘好似病了,听说还不轻呢,都下不来床了。”

    肖夫人顿时哈哈大笑道:“该!真是报应,索性一病死了才好呢。可见也是个贱胚子,才几日没见男人啊,就害了相思病儿了不成?”

    魏昌家的一听这话,吓得脸色儿都变了,忙摆着手儿,蝎蝎螫螫走到门前,掀帘子向外看看无人,方进来悄悄说:“太太可轻声点,现在府里谁不私下议论这事儿呢。都说看上去端庄雍容,知书达理的王府千金,居然这么不知自重自爱,竟连小门小户的丫头都不如了。前几日还派人去催,真真丢死人了呢。”

    肖夫人鼻子里一哼,不悦道:“我为什么要小声?她做的出,咱们就说不得了?这一回我保管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敢和我斗,也不看看自个儿有几斤几两重。不过是个毛丫头罢了,能掀出多大的风浪。你且看着吧,今后有她哭的日子呢。”

    魏昌家的只在一旁陪笑着,再也不敢多言。毕竟这牵扯主子们的事儿,还是小心谨慎点好。难保一个万一说错话儿,遭殃的可就是做奴才的了。

    正想着,腊梅在外传话道:“太太,郡主使人来请您去暗香阁品茶呢。”

    肖夫人一愣,半晌方和魏昌家的冷笑道:“这可奇了,怎么想起我来了?她不是金贵得很吗?也不怕我踩脏了她的地儿?”

    魏昌家的笑答道:“怕是晓得了轻重,向您服软来了。”

    肖夫人哈哈大笑,拍手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才知道厉害,不嫌太晚了吗?”

    魏昌家的扶着肖夫人穿上了金丝杜鹃吐艳绣鞋,陪笑道:“既然那边肯低头了,太太您大人有大量,不如就过去看看吧。这可是立威的好机会呢。”

    肖夫人拍了拍紫金镶银狐毛边皮裙摆上的灰尘,对着八角菱花形铜镜儿抿了抿鬓角。得意道:“既如此,我也就卖她个面子,咱们且瞧瞧去。”

    一行人遂浩浩荡荡地往暗香阁而去。

    话说肖夫人这边扬眉吐气,得意洋洋。大奶奶杜芷善这边却是愁云密布,抑郁难舒。

    自从王念仁负气而去,已有好些时候未曾到自己房中了。即便去上房请安,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摸样。最令人烦闷的是他似乎还心不在焉,神思恍惚。有时坐在那儿竟会旁若无人地微笑。瞅这情形,怕是又被哪里的狐媚子给迷住了。杜芷善这几日是食不下咽,寝不安枕的,总觉着心惊肉跳,仿佛有什么事儿就要不受自个儿控制地发生了。

    这么想着,更觉踌躇,坐立难安。丫头婆子们屏声息气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迁怒遭受池鱼之殃。良久忽听到里面喝道:“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一个个的都踩着我的头下去了,早晚揭了你们的皮儿,那时才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呢!”

    吓得众人皆不敢答话。半日,若柔方慢慢儿蹭了进来,问道:“大奶奶有什么吩咐?”

    杜芷善一见若柔,眼睛里顿时冒出火来,怒骂道:“好个浪蹄子,我不叫你你还不过来呢。若是你们大爷此刻在这儿,你还不打扮得妖妖调调,赶着过来卖弄风骚?到底是身份不同了,行动有人护庇着。我哪敢叫你服侍啊!这会子又等什么,还不快弄死了我,好和你大爷一心一意地快活啊!”

    若柔闻言已唬去了半个神儿,不觉跪下痛哭道:“奶奶这样说,真真冤死奴婢了。奴婢从不敢有什么痴心妄想。若是有一点这样的念头,就让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杜芷善冷笑一声,啐道:“少红口白舌地乱发誓儿,做给谁看呢?没得教我恶心!你那多情的爷儿可是夜夜都离不了你呢,哪里还舍得你受半点委屈?”说罢,用二寸来长尖利的护甲慢慢儿划过若柔的脸庞,留下了一道殷红的血痕,印在那吹弹得破的玉肤上更令人触目惊心。

    这杜奶奶不顾若柔的哭喊,冷笑道:“多么滑嫩细腻的肌肤啊,真是个美人儿。这轻曼纤弱的摸样倒真有点像那个死鬼。你就是凭着这股骚劲哄得大爷对我不理不睬的是不是?”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枕边的一丈青,死命地往若柔身上戳着。歇斯底里地骂道:“下作的东西,我让你哭,让你浪,倒要看看没了这副好皮相,你还怎么勾引爷们。”

    若柔一边哭,一边躲,不住地求道:“饶了我吧,大奶奶,我再也不敢了。”丫鬟婆子面面相觑,有的幸灾乐祸巴不得她多挨几下子,有的向来和她交好,不忍此景,却也不敢上前相劝。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杜芷善觉着累了,这才停了手,歪在五屏螺钿榻上喘着粗气儿,眼睛直勾勾剜着在地下趴着狼狈不堪的若柔,因说道:“我且问你,大爷这几晚都在哪里歇着的?”

    若柔颤颤微微起身来跪着回道:“奴婢真的不知,请奶奶赎罪。”

    杜芷善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抓起几上茶盅重重地掼在地上,怒骂道:“扯你娘的臊,说这话就该打嘴。大爷的饮食起居都不留心,你们这些贴身伏侍的都是死人不成?”

    若柔一时答不上来,只管低声抽泣。

    杜芷善厌恶地扫了一眼,撇过脸去喝道:“滚出去!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在这儿号丧。去给我把大爷身边的扆儿叫来。我倒要好好地问个明白。”

正文 12:恐非平生魂(下)

    不一会工夫,扆儿便被找来了,请过安。杜芷善命他到里间门口站定,方问道:“这几日,都是你服侍大爷的?”

    扆儿磕头连声答是

    杜芷善又问道:“那你可知这几晚都是谁伺候爷就寝的?”

    扆儿打着千儿回道:“这些天大爷越发用功了,成日家挑灯夜战到三四更天,怕扰了奶奶,回回都是在书房歇息的。”

    杜芷善啐道:“你倒是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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