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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情仇·情愁-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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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流。
猛然睁开眼,翻身坐起。拎起覆盖在身上充作薄被的衣袍准备着衣,却不经意发现个令他更加对自己憎恶万分的东西。
血迹。
沾染在大腿上,像混杂了什么、颜色有点变,已经干涸。
很清楚那是谁的血。霜痕的血,和着他的体液,自莫霜痕的身体淌落至他腿上;不是蜿蜒一道道痕迹,而是渲染一片。
懊悔不能让他的罪减轻半分,紧揪着衣裳心乱如麻,无措、痛苦的情绪充斥胸臆。
活着又怎么样?活着如果是要由他人做这么大的牺牲,那还不如死了好。一咬牙、试图聚气于掌欲击天灵,脑海里却突然掠过一个画面。
漆黑如夜的冷漠眼瞳里,一抹淡淡、淡淡的感情。
「你不欠我什么。」
被紧握的手,与自己温暖的手掌相较,有点凉,一丝丝清冷透心。
「……好好,活下去。」
昨夜朦胧记忆里,不确定莫霜痕是不是有说话,只是依稀似乎有个声音这么说过。分不清,是自己心底的声音还是莫霜痕?
「我希望你活着。」
突然想起自己并不是只看过一次,莫霜痕睡去的模样。很多年以前,在彼此第一次相遇时,也曾经看过。
在一次,彻夜的「痛饮」之后。
那时,莫霜痕初出江湖。
那时,罗泓堰刚挥别最初、最爱的那名少女。
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的风很凉,吹得万物都凉了。站在桥上望着江水悠悠,意冷、心灰,在想要一跃而下的时候,他看见了莫霜痕。
时正黄昏,隔着江面薄雾看不真切。伫立在江边的影子,拥有很强烈的存在感同时却也很缥缈虚无;应该是没心情注意其它事物,那个影子却还是跳进他眼里。是人,是鬼?
或者都不是,是索命无常?
黄昏是逢魔时刻,遇上什么都不稀奇。再加上,传说每一条桥都是交界、划分阴阳,会出现鬼差或许也属平常;她,是不是也被无常带走了?穿过这条桥,走向枉死城……
日落了。
在日落的刹那,他弯腰越过桥上栏杆栽向江面,头下脚上刻意不想让自己有任何存活的可能性;模模糊糊的影子却在此刻突然变得清晰,一把提起他的腰带将他带回桥面。
他原以为是无常的影子,将他带回人间。是命不该绝、还是她的期望……?不允他死、纵然她已不在人间。
记不清是谁先向谁说话,又是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那天晚上他与莫霜痕大醉一场。
莫霜痕的酒量并不怎么好,至少比起他的剑术来说是逊色很多。如夜一般的眼睛越喝越朦胧,比江上的月更朦胧。
「为什么要死?」莫霜痕问这句话的语气很淡漠,眼神很迷惘。到第二天天明以后,罗泓堰便再也没见过莫霜痕露出那种眼神。
再也不曾。
莫霜痕这么问的时候,自己答了什么?
「为什么要救?」
……是了,就是这一句。纵然救回人,心却已死。为什么要救?
莫霜痕沉默,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的跟他一起喝。喝了一坛又」坛的酒,竹叶青、梨花春、三白酒、泸州大曲、汾酒……什么酒都喝,就是不喝女儿红。
因为为他心爱的女人酿的酒,再也不可能成为女儿红。
在他自己都忘记问过什么问题的时候,莫霜痕才回答了他的问题。
用一种,很低、很低,低到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说话。「也许……只不过因为,我今天不想再看到死人。」
世人传说只知他莫霜痕出剑无情、杀人无算;却不知道他杀人,有不少时候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朝水边行去,欲洗涤一身黏腻。
纵然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也不想一直将证据留在身上提醒自己。边走边反复想着,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信步前行间,水声越来越大。
听着水声,紊乱心绪渐渐变得平静。
却在偶然一抬头、望见强劲水流冲激下的身影时,再度激荡。愕然止步,无法自抑地紧盯瀑布下黑发如瀑的身影。
青丝垂落掩去大半肌肤,却又无法尽掩,略嫌苍白的身躯上,散布淡淡红晕。就不知,是被冰冷的山泉冻红还是……?心跳急促得令胸口发痛。
那个背影曾经是他很熟悉很熟悉的,如今却有些陌生。而他,也并不希望自己对那个赤裸的背影熟悉;虽然他的指尖仍残留着那一种,令他极度眷恋的触感。
不能太接近吧。
不该再接近吧。
胸口传来的疼痛,单纯因心跳太快?沉重的感觉在心口翻搅,也许不全然是悔恨而已;近乎痴迷的凝望,脑袋混乱得无法思考。不能这样下去,可是该怎么做?
罗泓堰咬紧自己的嘴唇,直至尝到血腥味,混乱的问题仍旧未有答案。
而莫霜痕似乎察觉到有人接近,回首望。
视线相交的瞬间,罗泓堰狼狈地别开脸。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昨夜激狂交欢的挚友,是无言、也是无颜,以至于不曾看见,莫霜痕眼底掠过的那一抹情绪。
水声的变化,昭示莫霜痕已上岸。很轻、很柔的,像是衣物摩掌的声音,猜得出来应该是在穿衣服。
单纯声响竟成诱惑。
罗泓堰不敢回头,仅是双手慢慢收握成拳。他听见莫霜痕一步步靠近,思索着是不是应该转身拔腿就跑?但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无法移动分毫。
越来越近、直到咫尺,他闭上了眼。
但这很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失去视觉以分散注意力,其它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混在寒凉水气里,冰冰冷冷、似栀子花的香,淡淡;强烈地刺激他、引起某种反应。不敢呼吸、因为吸进的每一口气都掺杂着那淡香,没有任何诱惑之意,却深深蛊惑他的香。
也可以说是,摒息以待。等待审判、或者责备,或者其它任何有可能的言语。
而莫霜痕什么也没说。
只是静静地,自罗泓堰身边走过,就像街上偶然错身而过的生人。
没有留半个字、甚至打个招呼也不曾,漠然走过。
罗泓堰猛然睁眼,回首望向苍白身影。
长发随着行进微扬。发梢水珠一滴滴淌落,蜿延一道水迹,像是泪痕。
不知道是谁,流下的眼泪。
这种联想其实是有点怪异的,因为他知道莫霜痕绝对不会因这种事哭泣。甚至可以说,他不知道莫霜痕可能因为什么事哭泣?他只知道,此刻胸口涨满的情绪让他想哭。
明白是自己主动逃开,而今也没有资格再多说什么;如此漠然擦肩,却令他好难过。几乎,无法呼吸——
*
夏谪月不断的来回踱步,已几乎要将原本平整的地面磨出一道沟渠。席尘瑛静坐抚琴,柔和的琴声与夏谪月的急躁恰成对比。
夏谪月几度停步望向席尘瑛,欲言又止,末了却还是继续他的踱步。
「唔!」随着铮然一响、席尘瑛发出一声轻呼。迅速缩手送至唇边吸吮伤口,却仍不免数点殷红随着断去的琴弦飞散。
夏谪月一个箭步凑上前,随即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半步。「怎么了?」关怀之情,溢乎言表。
席尘瑛轻摇蛲首,「没什么,不过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
夏谪月凝视席尘瑛近乎完美的侧脸,心头五味杂陈。
个性向来温顺的她,怎么会「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忧心,为谁?有时候,他宁愿自己可以真的粗心到什么都看不出来……这样他就可以很纯粹地为自己好友的安危担心,这样他就可以不知道自己原来还会嫉妒。纵然明知,这个女人并不属于他……
这时候,他就很庆幸席尘瑛目不能视,她不会看见,他如此丑恶的表情。偶尔不免会兴起一种想法:如果,今天换作是他下落不明,席尘瑛是不是同样会如此担忧,
他并不真正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他并不希望席尘瑛为了谁而不快乐,就算那个「谁」是自己也一样,甚至,他将更加无法容忍是自己让她担心。
「药放哪儿?」若无其事地发问,顺便自席尘瑛面前将琴抱走,摸出不知打哪弄来的琴弦,为琴换下断弦,灵巧的手指动作流畅,就像练习过千百次般利落。他的双手可以轻易操控许多可见、可触的东西,却,不能够以相同的灵巧操控不可见、不可触的东西……
「小伤,不碍事的。」纵然笑意清浅,仍是坚定的婉拒。席尘瑛常如尘埃随风飘荡,看不清她真正意向;有时却也如瑛,纯粹、刚强,不容任何人动摇。
将修复的琴放回席尘瑛面前,夏谪月没有再继续追问她的伤势,因为很清楚这种时候,她没有心思注意这种小事。
罗泓堰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无法追踪去向。纵然自雪影山庄的侍女口中得知罗泓堰是自己离开雪影山庄的,却无法让他们多放心一分。
因为,罗泓堰在他们将他送至雪影山庄的隔天,便已离开。
不寻常。谁都知道罗泓堰和莫霜痕是好朋友,身为罗泓堰的知交更是知道他每次到雪影山庄总会至少住个两三天才走,从不曾走得如此匆忙;纵然莫霜痕神乎其技,可在一夕间让罗泓堰完好如初,依罗泓堰的性子也不可能就这么匆匆离去。
事态不寻常。
更何况,莫霜痕这个向来不喜欢出门的人,竟也随后离开雪影山庄。
依据之前罗泓堰伤重的惨况,他们实在无法将情况往乐观的方向推想。究竟,罗泓堰为什么如此匆忙离开雪影山庄?莫霜痕,又是为了什么随后离开雪影山庄?
是不是,罗泓堰伤还没完全好就离开?如果是,他又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非走不可?甚至连自己的性命安危都不顾。他们认识的罗泓堰,并不是一个这么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
那么,究竟,为、什、么?
「我出去再探探,看有没有他的消息。」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听见这句话,席尘瑛不禁一愣。随即明白,夏谪月本就不是那种完全不懂察言观色的粗人,她的表现又实在太明显。
歉然一笑,便欲起身。「我跟你一道去。」
「不。」边说着话夏谪月已边往外走,「你还有病人要照顾,我去就可以了。况且,那个萝卜喜欢待的某些地方,并不适合你去。」
席尘瑛自然也明白,夏谪月指的是什么地方。花街柳巷,红粉青楼……确实,并不是姑娘适合去的地方。
每次想起罗泓堰会到这种地方去,她就不免有些难受;虽说男人好色乃人之常情,但她知道,他原不是这样一个人。流连花丛,游戏人间——在许多年前,他看似轻佻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比谁都认真的心。而今、而今……他还有心吗?
默然片刻、开口,终究也只能一句:「那么,请多珍重。」再怎么为罗泓堰担心,她都不会忘记医者本份。她的病人虽然伤势已大有起色,毕竟还没有好到能够任其独处。
夏谪月一笑,声音清朗。「别这种表情啦,我会尽快回来的。」
*
酒楼,向来是很多人流连的场所。聚时要饮酒,别时也要饮酒,欢时藉酒庆贺,愁时藉酒浇愁。所以,不管要找什么人,酒楼一向是探听消息、找人的好地方。
罗泓堰很喜欢喝酒。
他常说他可以三五天不吃饭,却不能三五天不喝酒。令夏谪月常常不禁要怀疑,这家伙身体里流的究竟是血还是酒?正因如此,在酒楼向来很容易发现罗泓堰的踪迹。
但这一次,夏谪月四处找遍大大小小的酒楼,仍无法得知半点消息,罗泓堰简直就像突然从红尘中消失。终于明白席尘瑛为什么那么担心,因为就连他也已开始担心。
一向很喜欢这个花花世界的罗泓堰,究竟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隐遁?或者,不是刻意隐遁。而是——
用力一甩头,不愿再想。罗泓堰这家伙向来祸害遗千年,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也许这个萝卜只是不知道窝在哪里玩到乐不思蜀,不想出来见人而已。
——纵然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仍旧这么希望着。不论如何这么漫无头绪地找下去,实在不是办法,茫茫人海中寻人无异大海捞针。他是不是该,考虑找些人帮忙:
罗泓堰究竟人在哪里?一如夏谪月所预料,他仍是在有酒的地方,只不过就算夏谪月现在看到他,只怕也很难认得出他。
不知几天没整理仪容,一身污衣像在泥浆里打过滚;蜷缩在街角一个小摊子,喝着很劣很烈的酒。
很想醉,可惜他的酒量实在太好,怎么也醉不倒。酒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向可以带给他平静,也许、是在多年多年以前,那个纵情狂饮的夜之后?从很多很多年前,与那个人共度那个太过漫长的夜之后。
那一夜他们好象说了很多很多话,醒来后却一丝半点也记不得;只是从那一夜之后,他们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好朋友——对他来说或许不算太意外,但对莫霜痕来说肯定是。
心很乱,不知所措。这一次酒并不能够带给他平静,只是越来越烦躁。虽然不甘心继续如此无力,却也束手无策。酒已不是一杯一杯饮,而是一坛一坛干。
如果就这么醉死也许就可以一了百了。但他偏偏知道,那是、不、可、能。
摊子很小,人有点多。但他身上实在太脏,再加上饮酒时那份狠劲,以致虽然周围早已人满为患,却迟迟未有人前来并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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