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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二十九分半的情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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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那个意气飞扬,说话时眼睛像钻石一样发光的龚慧安消失了。她消瘦而憔悴。
因为她已经替自己判了刑,给了自己的爱一座顽固监牢。
第十章
    结了婚之後,她又和陶安然回到美国。陶安然还有一年学业末竟。
龚慧安成天无所事事。除了在花园里种花种草之外,她所能做的事就是发呆。对著东升的旭日或阴蓝的夜空,漫无止尽的思索。
「我们开车旅行吧。」
陶安然曾经如此提议。
她摇摇头。
「再念点书吧。你要是对念政治学没什么兴趣,可以改念别的。念英美文学、艺术史都可以」
「下必了。」
她什么事都不能做,任自己荒芜著,像一块久久废耕的荒田。晚上无法入睡,白天无法醒来。
陶安然带她看心理医生,一位杰出的华裔青年—;—;麦克·;何。他殷殷相诱,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自己心中的纠结在哪里。
「你已经把自己当成囚犯,」麦克何在多次试探仍无效後这么说,「你在内心深处替自己判了很重很重的罪。你太倔强了,Elina。」
她的脸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偶尔她会笑,但笑得很空茫,看她的微笑好像隔著一层毛玻璃,那么模糊而不真切。
後来她迷上一种东西。一种甜得不得了的薄荷巧克力冰淇淋。
每一天她都要陶安然回家时顺便从超级市场里带一筒回来。待每天下午她醒来之後,她就坐在屋檐下一口接著一口的吃。一整天不进任何饮食。
不久她的脸色泛起微微的青紫,仿佛薄荷巧克力冰淇淋的颜色已经镀上了她的面庞。陶安然发现大事不妙,将她送医。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医生这么说,「可是她心理有问题。」
陶安然也不忍心看她这样下去。他对她感到束手无策。为什么一向倔强、任性而健康的女孩,一嫁给他之後,却变得连一个杯子也拿不稳呢?
难道她一点也不愿意当他的妻子?
那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呢?
陶安然是个安於现状的人,他其实不愿意想太多、太复杂。
「要回台湾吗?」
「不要,不要。」她发抖,瑟缩在墙角,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可怕的名词。
「我真不知道你的毛病出在哪里?」陶安然的心理防线也快给她的异常行为瓦解了。
他感觉到他没有办法拯救她。有一天晚上,她睡不著,坐在床上大哭,惊动所有的邻居。他没法堵住她的嘴,只有喂她吃安眠药。
终於她像婴孩一样的睡著了。第二天,他要上课前,她仍然睡得很沈,於是,他将她抱进车内,送到麦克·;何的诊所央他看顾。
他怕她发生任何意外;以她的精神状况来说,她并下适合独自留在家中。
龚慧安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以为自己大梦觉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种新生的感觉,竟带给她难以言喻的舒畅。
「我在哪里?」
「在我家。」麦克·;何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你记得我吗?」
「啊,你是医生。」
她并没有失去记忆。「我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要我躺在这种苍白的病床上?」
「你没有病。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
「我的安琪儿,没有什么事那么难以启口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太大的抑制。你应该知道,你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使自己快乐起来。」
天气晴朗,这是纽约的春天了。早已不是天寒地冻。什么时候绿叶从枝哑上冒出来了呢?她好久没留意。
龚慧安终於决定说故事。她娓梶;的说了她的故事给麦克听。
「回去吧,不要怕。」他拍拍她的肩膀,「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阻挡你的爱;但是也请听我忠告,不要怕失败。」
那一天她醒了。
她告诉陶安然,她要独自回家一趟;也企图写了一封信给张静—;—;可惜,她不知道他的地址。
如果有缘,一定会找到他吧。
—;—;龚慧安将一切交给上帝裁决,她决定碰运气,当个赌徒。
赌徒,需要很大勇气。
麦克·;何默默送她上飞机。「运气好的话,你可以找到你要的东西;运气再坏,你至少也能粉碎自己的监牢。无论如何,我相信你此行必有所获。」
第十一章
    窗外滴滴答答下著雨。
寂静的假日清晨,只有雨声像播放不停的音乐般,涌进他的耳窝,流入全身的血管。
刚睡醒的时候,人有一种恍恍惚惚的幸福感。张静伸了个懒腰。不上班真好。
叮咚。
门铃忽然响了。张静整个人震了一下。
「谁?」
有不祥的预兆,他的眼皮跳了一下。身边的女孩比他先坐起身来。
「谁?有谁会这么早来找你?」女孩有点不悦。
「你去开门。」他说。
「邮差?送牛奶的?还是推销员?」女孩边穿衣服边喃喃自语,「不对,今天是国庆日,不会有这些人。」
门外站著一个穿黑衣的女郎。一脸憔悴的望著放在房间中央的那张大床。张静正用力的在拉卡住的裤子拉链。
她静静的微笑著。
「请问找谁?」开门的女孩叫史美智,是附近一家牙医院的护士,张静上个月一直闹牙疼,每天得往她那边挂号,因而邂逅了这个大眼睛的女孩。
他们顺理成章的来往:他的身边正巧没有女友,她的身边也没有男子。
此时他已是执业律师,繁忙的日子很枯躁,需要一个女人。史美智是个略具姿色、想法寻常、情绪稳定的女孩,很适合他此时渴望过平常日子的心境。
「张静。」
她仿佛没有听见史美智的询问,直接走向张静。
张静愣住了。怎么会是她呢?尘封中的记忆一下子全被掏出了,仿佛刚刚拉开窗帘,强烈的阳光全部哗啦啦照进阴暗的房间中,有重见阳光的温暖,但也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怎么会是她?
他的生活步调已经被她走近的脚步声搞乱了。他愣愣的站著。
当她走到他前面一公尺处时,他伸出了手臂。
应该说,他的手臂不知不觉的张开来了,把瘦削的她抱得好紧好紧。
「我再也不要让你走。」
那是他一瞬间最真诚的反应,也是他发出心底的声音。
不管其他的女人如何待他好,如何使他快乐生活、舒坦度日,他的心中永远有一座荒井。
等待她来灌满泉水。
只有她能注满泉水。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她在他的怀里呜咽。很久以来,她身陷於无以名状的悲伤中,但第一次掉下了眼泪。
刹那真实,那管天长地久?
无辜的史美智目睹这一幕。这个假日的清晨,她面临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这个男人,啊昨夜跟她缠绵的男人,今朝就在她面前拥抱另一个女人,全然不顾她的感受
她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走了。
「真好,终於让我找到你。」
她俯在他身上可怜兮兮的吻他。
「你总算来了, 唉,」他深情的看着她,用手拨开她散在额前的头发,「这些年来,你过得不好对不对,看你这样憔悴—;—;」
「我错了。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搓揉著她,「你这个儍;瓜—;—;」然后他们没有再说话。在雨声中,他将她抛进柔软的大床,听着雨声滴答,他们以肢体交谈,噤声无语,一直到黄昏日落。
「好饿。」张静终於记得这天一顿饭也没有吃。
「我也是。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东西了。」龚慧安虚弱的说,「现在我感觉自己可以吃掉一匹马。」
「我去买便当回来。」
张静一跃下床,感觉眼冒金星。不多久,他带回来两个热腾腾的排骨便当。
龚慧安大口大口的吃,几乎来下及咀嚼。当心灵不再饥饿的时候,才感觉肉体的饥饿如此惊人。
吃饱了,她慵慵懒懒躺在床上,张静起身到浴室去放水。
「刚刚那个女的是谁?」
张静忽而听到她冷冷的问一句。
「啊?」
「别装蒜,那女的是谁?」
「她」
「女朋友?」
「嗯。」
「你艳福不浅。」她的嘴角突然浮现一种怪异的微笑。
「你有资格讽刺我吗?」张静多年的不满在顷刻间无可抑制的奔泻出来,「你自己呢?你在美国到底又跟了多少个男人?你简直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因为你那势利眼的爸爸不喜欢我,你就可以去嫁别人吗?」
她气得发抖,「请你不要在见面的第一天就用这种方式伤害我,你卑鄙下流!我我老早就知道,你的床上每天可以躺一个不同的女人!」
「你说什么?」他急怒攻心,手一挥,辣辣的一个巴掌贴在她的脸庞上,「你一点反省能力都没有,只会攻击别人,你回家做千金小姐好了!」
她的心刹那间冷了下来,奸像有人跟她宣告世界末日就在今天晚上一样。她起来穿好衣服。
正在扣最後一颗扣子时,张静又对她吼叫:「你又想一甩头走了?哪一天你才会改掉这种无情无义的习惯?」
「你还不是一样,一甩头就走,然後一点音讯也没有!」
想起旧恨,她的心一样血泪斑斑。
砰!她合上房门。
每一次相聚,爱恨交织;每一次分离,都仿佛永远不会再见。
两个人不曾挽留对方,因为他们都不会低头,不肯屈就去抱住对方的一条腿。
她走了之後又失眠一夜。
第二天清晨她又按了张静的门铃。
他打开门,看见是她,心中十分讶异。她竟然示了弱。
龚慧安没有说话,只是扑向前去,把头埋进他温暖的胸膛中。
「我不要离开你。」
其实这一夜他也没睡,他全心挂念著她,只是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她的踪影。
「慧安,你像一只鸟,任性的鸟,但是我并不是一个笼子,所以关不住你。」他说,「可是我爱你,真的,我绝对爱你。」
「我知道,可是你更爱你自己。」
「嗯,你这样说没错。」他思索,「我也知道。」
「你也像一只鸟。」
她抚摸著他的睑颊,「我们可以忘记过去种种而在一起吗?」
「过去容易忘记,可是将来很难说,」他将她搂在怀中,「现在什么都别说,好下好?无论如何,我真心爱你。」
之後是冗长的沈默。
这一个夜里,他们很理智决定了一件事情。为了天长地久,他们必须有迥异於常人的相处方式。
每一年相见一次。
在美丽的异国相见,每一年约一个新的地点。
就选在六月六日这一天。日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只是一种约定,一个两个人之间的符号。
也许是那个夜晚月白风清,使他们俩都恢复了理智与冷静。
「我们在一起,唉,就目前来说,下场一定不好,与其热烈吵翻分手,真不如这样冷静相处」张静说。
多夜思念,一夜失眠,龚慧安也思索了许许多多,她同意,就现在两个人的状况而言,能够相恋,却不能白头。
尽管他们都希望天长地久。
「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如果真的不能来」
龚慧安偏头问。
「那么,我们其中一人可以等到太阳掉进地平线为止。双方不得有怨言。」
龚慧安和他腻了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之间,他们如胶似漆,但也不免热吵,也许彼此明白,再相聚并没有太久—;—;两人迟早会分开去走各自生命的长路,那是谁也不能帮谁的,所以很快的和好。
直到龚慧安震怒的父亲在报纸上大登寻人敔;示,他们才分开。
她必须回去,因为她的家族、她的父亲之故,也因为她明白她目前必须这样做,才能保有她的爱情。可是龚慧安的脚步不再软弱,她的脸庞多了一层美丽的神釆;。
心中有了希望。
希望在未来。
等他们两个人在接受种种现实考验、磨钝了棱角,等他们两人都学会不再彼此伤害、不再见异思迁。
第二年六月六日,他们约在巴黎、凯旋门,日落时分。
第十二章
    六月六日,巴黎,春夏之交。
八条大马路从凯旋门呈放射线状的出发,张静站在巨大的门下,不免有点头昏。
摩登仕女从他面前穿梭来去,好像在进行服装表演。「法国的女人确实有独特风韵」,他谓侃自己说,「万一等不到人,如果能和一个跟凯萨琳丹妮芙一样美丽的女人一起喝下午咖啡,那也不虚此行。」
只是想想而已。
他不会说法文,也不自信自己能让这些下巴拾得老高的法国女郎看上眼。
已经六点钟了。很惨,太阳没有掉下地平线的意思。
六月的时候,巴黎的太阳在八点以後才肯下山。所以他必须遵循诺言再等两个钟头。
一辆出租汽车忽然停在他面前。
走出来的女郎,穿著香奈儿的时装,手上又捧著大包小包,几乎把她的上丰身淹没。他好心过去帮忙。
「唉呀,对不起,我四点就到了,心想还早,不如去逛逛,香榭大道的名店街真是迷魂阵哪,竟然买到忘了时间。」
竟然是龚慧安。购物能使许多女人眉开眼笑,忘记一切目的。可是他们好久不见,她竟然也可以如此疏忽时间。
「刚刚一看表,吓个我半死,赶紧搭TAXI过来,偏偏司机又不懂英文,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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