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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当年离骚-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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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京城一切如常。”方晋回答。

“既如此,你为何要到这里来?”

“慕权忘了吗,当日我要辅佐太子殿下,是你劝我另寻明主,如今我寻来了,你为何心存疑虑呢?”

“凭你的本事,在二皇子身边定然如鱼得水。”

“你错了。”方晋苦笑道,“我也曾这么认为,但我后来明白了,京城是个巨大的漩涡,任谁在里面搅和,最终都会迷失方向。二皇子为人严谨,太过严谨了。他身边的能人众多,谏言多,可选择的路就多,她的严谨令他难以抉择,最终裹足不前。很可惜,我也是裹住他脚步的人之一,我厌倦了这样的局面。”

洛平颔首:“确实,你这样骄傲的人,怎会甘做他的裹脚布。那你又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我去问了孙大娘你们的行踪,慕权,你当真待我不薄,那家酒肆至今未收我分文,说是老板临走时特地交代的。”

洛平对此事一笑而过,接着问道:“你是要来投奔越王吗?”

方晋又看了周棠一眼,仍是不咸不淡:“我说了,我是来寻访故友的,不是来拜见越王的。”

“哦,是么?”洛平勾唇。

方晋可以骗得过侍卫,可以骗得过周棠,可以骗得过其他人,却绝对骗不过他。

他们是同样的人,他了解他。

一个热衷权势的人,是不可能仅仅为了友谊跋涉千里的。

他是来见越王的,只不过,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感到有些困倦,洛平端起药碗,吹开飘浮的花瓣,他把慢慢地把药喝完了。周棠张嘴要制止,被洛平轻轻一瞟逼了回去。

浓烈的苦涩在口中徘徊,洛平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一些。

上一世,方晋是在周棠到达越州的一年后出现的,那时候是冬天,他记得很清楚。

那年冬天,二皇子听信别人的谗言,把身边最得力的谋士逐出了府邸。彼时,方晋便是以一个废棋的身份来到周棠身边的。

如今却完全不一样,他明明还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却突然撂下了挑子,两袖清风地来到这里,只因为他们之前的一面之缘。

洛平不由得想,难道天意真是可以更改的吗?只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改变,有些事就真的与当年截然不同了?

不管怎么说,此时方晋的到来对周棠是有百利的。至于当年他与方晋之间那么长久的针锋相对,暂且放在一边吧。

——给方晋一个台阶下,而他也不用一个人硬撑了。

洛平起身站了起来。

由于生病体虚,他微微晃了下,周棠下意识地想去扶,却被他拒绝了。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洛平竟然对方晋行了躬身大礼。

他说:“本以为你再过半年才会来,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来了。仲离,慕权有一事相求,请你一定要答应。”

方晋连忙伸手去扶:“快请起,仲离万万受不起!”待洛平重又坐下后,他才详问,“不知是何事令你如此挂心?”

“越州山匪。”洛平道,“我想恳请你,帮助越王清剿匪患。”

事到如今周棠也知道了,这个方仲离便是小夫子要他等的人,看向方晋的目光带着犀利的估量。

“我还想请你……”未等他回答,洛平接着说,“请你收小棠为徒,传授他烛山门的武艺。”

一句“越王”,一句“小棠”,两句托付,重重压在了方晋的身上。

周棠的眉头皱了又松开,没有说话,只直直盯着他的小夫子。

不知沉默了多久,药碗底部又落了几朵残花。

方晋转向周棠,行礼道:“慕权的要求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幸,但为了不辱师门,在下有几个问题要问王爷,问完之后,再决定是否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我知道这是错误的答案,但是,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事了。)……

第二十八章亭中对

……&

)……洛平听方晋这么说,面色微沉。……&

他抬眼看了看周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被周棠抢了先。

“小夫子,外面风大,你先进屋休息吧。”周棠冲他安抚地笑笑,“不就是入门考试吗?我应付得来的。”

“但是……”那方晋是只道貌岸然的狐狸,洛平担心周棠会吃暗亏。

“难道你还不信我吗?”周棠不听他的反驳,招手唤来芸香,“芸香,你随小夫子回房去,好好照看,别让他又着凉了。”

“是,奴婢知道了。”

出宫后的越王锋芒毕露,芸香现在可不敢把他的吩咐当儿戏,于是她上前福身,大有洛平不动她就不动的架势。

洛平无法,深深看了眼一旁好整以暇的方晋,才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了,方晋笑道:“王爷,看来你的小夫子对我还真是不放心啊。”

他听见周棠对洛平的称呼,心中已是敞亮。这么一来,宫中懦弱无能的七皇子突然变得这么精黠,也就解释得通了。

周棠目送了洛平,转过脸就换上一副冷然面孔:“最近事务繁多,害得他过度劳神,我只盼着他好生休养,什么招待故友、聘请西席这样的事,本王自己应付就好。”

方晋拎起石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淡淡道:“在下本不是为了王爷而来,不过是想见识一下,让他心甘情愿等候追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关心你是为了什么而来。”周棠在他对面坐下,手指玩转着那只药碗,“方先生不是想问我问题么,那就问吧。”

“好。”方晋正色,“第一个问题,王爷,你想不想做皇帝?”

“……想。”说真的,周棠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略作犹豫,他也直白地回答了。

“你可知道自己现在是距离皇位最远的皇子?”

“我不这么觉得。”周棠说,“离皇位最远的是老六,不是我。”

“此话怎讲?”

“老六养尊处优惯了,心无城府,头上又顶着老三那样的兄弟,皇位对他来说,充其量不过是看得见摸不到的东西。但我就不同了,我连看都看不见,自然不会有人要来跟我过不去,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争得头破血流的是他们,我却只要远远地撒网就行了。”

方晋抿了口茶,敛去了眼中的笑意。不得不承认,洛平确实把这个小皇子教导得很好——有野心,但不急躁。

“第二个问题,你为何选择来越州?”

“……”这回周棠顿了一下才说,“我来这里的初衷和你一样,是为了来找洛平,只是没想到他一直在秣城外等我。……&”

“这件事我倒是知道,我便是在他的酒肆中与他结交的。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在你做出决定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难道你从没怀疑过他的身份和心吗?”

“说实话,我怀疑过。我怀疑过他接近我是不是为了巴结父皇,借以获得更高的官位,也怀疑过自己怎么会那么幸运,能够得到他的青睐。但我很快知道自己错得太离谱,他可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他从没做过任何一件对我不利的事,也从没想我索取过什么回报。他料事如神是他的本事,事到如今我若还不信他,岂不是禽兽都不如了?”

“第三个问题,来到越州之后呢?你是想剿杀盗匪建功立业吗?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给远在天边的皇上看?”

“我想无论我在这里做了什么,父皇都不会在意吧。毕竟京城有那么多值得他关注的事情。”周棠自嘲道。

“哦?你知道京城有什么事情?”

“哼,老二处心积虑招揽群臣,就算不是为了皇位,也是为了摄政王之位。老三公然不满长子继承制,如果不是父皇压着,恐怕早已杀到朝阳宫了。其他几个皇子态度不明,但有的掌兵权,有的谋政权,相比之下,我这盏灯是最省油的了。”

“王爷运筹帷幄之中,洞悉千里之外之事,在下佩服。好,第四个问题,你想怎么对付越州的匪患?不知慕权兄是否提供了一些建议?”

“他不怎么管这个事的。他从一开始就跟我说,匪患之事,必须要沉得住气,要我等一个人来。”周棠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想必你就是那个人了。既然你来都来了,这件事你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

他才不会像小夫子那样给他面子,在他看来,这是笔买卖。他求贤,方晋卖才,卖的人都上门来了,他为何不买?

“你也不用惺惺作态了,”周棠眉梢微挑,“说吧,我用什么可以买到你的忠心?”

方晋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摇头笑了起来,感叹道:“慕权还担心你在我手里吃亏,要我说,吃亏得明明是我,王爷你根本无需他的担心。”

“我需不需要他的担心是我的事。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是,”方晋刻意放缓了语气,郑重说道,“我想要王爷的信任,跟洛慕权平起平坐的信任。”

“……”周棠愣了,“跟他一样的信任?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这一点,在下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周棠轻点着桌面,思忖良久道:“好,我给你。”

“若是我与慕权兄的意见相左,王爷能做到不偏袒他么?”

“公事上我不会偏袒你们中的任何一方,我会用自己的判断来下决定,这也是小夫子一直在教我的东西。”

“既如此,在下愿为王爷效力,绝不叛离。”

方晋那一揖起来之时,讶然发现周棠为他斟了一杯新茶,并躬身双手奉上。

如此大礼,吓了他一跳:“王爷这是……”

“小夫子要我拜你为师,我向来很听他的话。”周棠道,“我在宫中只学了一点武功皮毛,难登大雅之堂。要清匪患、要争皇位,我必须有可以杀敌自保的能力。方先生,请你传授我武艺,我愿尊你为师长。”

方晋苦笑道:“师父要是知道我收了个王爷做徒弟,肯定要把我的皮给扒了。不过……这个徒弟我还是要收的。”接过茶盏,他饮了一口,“那么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烛山门下的弟子了。”

“多谢方先生。”

“王爷,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

“听闻你发了招勇榜,如今正是求才若渴的时候,可你只因为慕权兄病了就闭门谢,我瞧慕权兄的病症也不是很重,你不觉得这样有些小题大作了吗。我有疑虑,若是今后遇上需要你取舍的大事,你最优先考虑的还会是他吗?”

“是。”

“即使我向你谏言放弃他吗?”

“是。”

“王爷,你答应过我,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那是说公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轮不到外人来插手。”

“……”方晋皱眉,“王爷,我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欲为君者,不可被私情所绊。”

“我知道。”周棠说,“我知道这是错误的答案,但是对我而言,这世上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事了,一件也没有。”

方晋不由叹息。世上总没有完人,洛平不是,越王不是,他自己亦不是。

落花铺满了那只药碗的碗底,浸着残留的药液,苦涩又柔软。

这便是后来的一代名臣与承宣帝之间的首次会面,史中记载为“亭中对”。当然,流传于世的版本与当时真正的内容完全不同,但有一点算是说对了。

洛丞相和方太尉之间的嫌隙就是从这次的对答开始埋下了根源。

两人政见相悖,时常对薄于朝堂,而宣帝从不劝阻,也从不偏袒任何一方。

他们争执了那么多年,争出了大承的太平盛世,直到那一年的大雪之后。

那时的满朝文武看见方太尉手执酒盏,在真央殿前敬雪三杯。

他说,他这一生最痛快的事,便是在城郊的一家酒肆中赊了老板那么多酒钱。

这一赊,就赊了大半辈子。

有友如斯,此生足矣。

越王以师礼相待,方晋落宿了王府。

是夜,洛平披衣来到方晋房前,叩响房门。

方晋开门相迎:“本以为你明日才会来找我,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洛平苦笑:“药里加了凝神的草药,白天睡多了,这会儿反而睡不着。见你房里也还亮着灯,就想找你聊聊。”

“好是好,不过你不担心你家小棠又来搅局吗?看得出来,他很不待见我们俩叙旧。”

“那孩子跟我赌气呢,早早就睡了,没事的。”

方晋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窗下:早早睡了?那外面那个听墙角的是谁?他心中暗叹,这个越王还真是一分一秒也不放松对他家小夫子的看护,不,这已经不止是看护了吧……

“你肯留下,看来小棠的答案已经说服你了。”洛平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的,你教出的学生,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还是头一回被人剥削得这么惨,就差没签卖身契了。”

“哪有那么夸张,再怎么说他也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他的看法还不成熟,你多让着他一点,以后再慢慢矫正。”

“……”方晋一时无语。

他觉得,洛平可以说是最了解周棠的人,也可以说是最不了解他的人了。离得太近,反而看不到他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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