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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息夫人-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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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仆们纷纷冲进来,将水泼到火上,人多势众,不一会儿火就扑灭了。熊赀趁着忙碌把妫翟带到议政殿的厢房里,拿出黑色斗篷命妫翟换上。妫翟没有拒绝。熊赀和妫翟带着近身侍卫蒍吕臣和几个贴身的手下,出了郢都赶往息县,几日后的黄昏,妫翟终于到了矗立在息国偏山上的息侯陵寝前。息县县公屈重看见妫翟神情悲怆,跪在熊赀面前说:“微臣遵大王指令,以诸侯之礼葬了息侯,但息侯毕竟是亡国之君,不入宗庙,是以没有管理陵寝的人员,只有婢女星辰申请守灵,现在石室里。如有不适,请大王降罪。”

蒍吕臣乃蒍章之子,字孟林,自十五岁时起跟在熊赀身边做贴身侍卫,深得熊赀信任。他也担心夫人过于难过,说:“夫人,姬允虽败,大王仍要求以诸侯礼制葬其身。”

“要你多嘴!”熊赀斥责,对妫翟道,“想必你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尽情说罢,寡人等你。孟林,替夫人把狐裘拿来。”

熊赀把狐裘替妫翟披上,关爱道:“这里风大,你刚生完孩子身子还虚着,要顾全自己。”

妫翟起身,环视着这座孤傲的山包,望着新拢的黄土,满心都是荒凉。她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向了息侯陵墓旁的陵寝。熊赀不放心地在身后喊道:“你应承过寡人的,不许自戕,你不能食言!”

妫翟没有回头,径自走进了石室中。星辰在石室里,看到妫翟,扑过来一阵大哭,两人拥抱了一会儿,妫翟含着泪水拍了拍星辰的后背示意她停下来。星辰这才停止哭泣,搀着妫翟往里走去。石室虽然不大,但足够将息侯姬允生前的起居用物陈设得完好。雕花木枕头,装小玩意的木匣,一起下棋的棋盘,树下抚过清音的瑶琴,那盏囊萤宫灯,没有做完的书简。每一件都是那么熟悉,而每一件物件承载的都是动人回忆。物是人非事事休,往事酿就残忍。妫翟走到陵寝的榻前,在榻边的脚踏板上坐下,把脸轻轻贴到息侯枕过的枕头上,仿佛感受到了息侯那温热的体温,带着安稳甜蜜的气味。

星辰说:“息侯还剩最后一口气,却怎么也不愿闭上眼,一字一句喊着翟儿,要星辰无论如何也要到郢都去照顾好翟儿。”

妫翟的泪水再一次滚落,顺着枕头的边沿流淌。床榻上还放着息侯曾经穿过的寝衣,半新不旧的料子上绣着妫翟一针一线绣下的合欢花纹,落着“同心永好”的誓言。如果这不是一间陵寝,妫翟几乎要把这里的当做她与息侯曾经恩爱过的寝殿,因为一切都是那么亲切熟悉。

妫翟扭头对星辰说:“你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和他呆一会儿。”

星辰轻轻地啜泣道:“石室阴凉,夫人不要呆太久。”她轻轻地出去了。

妫翟看到床榻上的东西都是那么的熟悉,忍不住心里一阵锥心般的刺痛:“大王,翟儿为你流尽了一生的眼泪,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奈何我太过天真,以为动了真心真情的人,能舍弃所爱而独活。今日天人永隔,才知万事易断,情义难断。大王,为何你不等我,要这样寂寞地上路,你该等翟儿的!你走了,叫翟儿还怎么活下去。日后数年,何人可依,何人可忆,死去非祸,长寿非福。大王,翟儿生无可念了。”妫翟擦干眼泪,脱下布履爬上了榻,枕着雕花枕,将息侯的寝衣贴在胸前。她摩挲着这件常服,心酸怅惘不已。她摩挲着摩挲着,忽然摸到了一点硬质的东西。翻开衣襟,一张银箔花纸掉了出来。这是那年上巳节的午后,他在她的对面,一刀一划地雕刻的,那时“桃花”只开了几株,如今已经“繁茂”。妫翟闭上眼,仿佛看到了息侯愁容满面、消瘦颓废地对着银箔花纸流泪的模样。

“大王,等我,翟儿来了!”妫翟用花纸划开了自己纤薄得透明的手腕,疼痛让她微皱了一下眉头,颤抖得睫毛上都是泪水。对她恩情如山的那个人去了,她不知还有什么是活下去的支撑。

血慢慢流了出来,妫翟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如释重负,仿佛又回到了芦馆的桃树下。那花树下与她谈天饮酒赏月论曲的人,不再是蔡献舞,而是那个俊美如玉、心思纯真的少年姬允。他还是那么天真似的倔强,微皱的鼻翼,兴高采烈地叫着她的名字:翟儿。在桃花林中,没有宗女世子,没有寡人臣妾;只有你与我,夫与妻,两个相爱的人。

熊赀伫立在息侯的坟前,将愁绪挥散在薄暮中。熊赀倾倒酒壶的美酒濡湿了坟墓旁的新土,以祭祀地神,没有人可以看到他的黯然。熊赀心内默念:“姬允,你到底有何过人之处?我待她已尽心力,为何换不来她的垂怜?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烦恼呢?”

天边已经浮上了第一颗星,而妫翟依然没有出陵寝。

蒍吕臣心思细腻,说:“大王,夫人已经进去快一个时辰了。”

熊赀醒过神来,道:“已经一个时辰了?怎不早些提醒寡人!走,快去瞧瞧!”

熊赀丢下酒壶,正要赶去,忽听一声凄凉的哭喊:“主子,你醒醒啊!”

熊赀心一沉,眼皮直跳,赶到石室中吓傻了眼,只见陵寝的床榻上,已经鲜红一片。妫翟倒在血泊中,唇无血色,俨然一具尸首。

第9章 她试图抚平伤口

38。求生的顿悟

熊赀见着殉情的妫翟,心碎了一地,这个女人,简直要把他给折磨疯!

“不要哭了,救人要紧!孟林你是死了吗,把火把举高一点!”熊赀对杵在一旁举着火把的蒍吕臣咆哮,嚎啕大哭的星辰被这怒吼吓得噤声。

“诺!”蒍吕臣急忙把火把举高,为熊赀照亮。

熊赀深呼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把头伏在妫翟的胸前,认认真真地听着妫翟的生命迹象。石室里一片寂静,星辰与蒍吕臣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熊赀心跳得很快,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如擂鼓,因为眼前的妫翟,她身体里面是一片静寂。

星辰张了张嘴,想问又不敢问,看着熊赀凝重的脸,心里怕极了。

熊赀深吸一口气,再次贴在了妫翟胸膛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分神,拿出了战场对敌的态势来听妫翟的心跳。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一声微微的“嘭嘭”。他大气也不敢喘,继续聆听,终于等来了第二声、第三声的声音,极为微弱,但连贯有序。

“她没死!寡人要救活她!”熊赀兴奋地叫嚷,撩开衣襟,将里衣撕了一长条布巾,将妫翟手腕伤口的手臂上方箍紧,取下息侯陵寝头部的木枕垫到腰下。

“你过来!”熊赀指着星辰。

星辰一愣,赶紧跑上前。

“你把夫人的脚抬起来,医官没有来之前,一刻也不能放下。”

星辰忙不迭照做。熊赀又吩咐蒍吕臣:“你快出去,叫屈重把最好的世医给寡人找来!救不活人,寡人唯他是问!”

屈重听说夫人割腕,差点没吓瘫,快马往县府狂奔。接来世医,一下就跪在陵寝门外请罪:“微臣护驾不力,请大王降罪!”

熊赀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关,且先起身,叫世医救人要紧。”

世医进了石室内,立刻研磨草药为伤口止血。忙了大半刻后,满头大汗地向熊赀禀报:“回禀大王,夫人此时脉息平稳,已无大碍。”

熊赀欣慰不已,道:“幸亏及时察觉啊。今日之事,你可要看管好自己的舌头,泄露半个字,寡人摘了你的脑袋。屈重,寡人问你,息侯姬允你可曾怠慢?”

屈重好容易起了身,只得又跪下,道:“大王明鉴,微臣谨遵您的吩咐,让姬允原地休养,不曾怠慢半分,连同姬允旧部亦是如常安置并选贤者录用。”

熊赀又看了一眼星辰,问道:“寡人若没记错,你便是夫人原来的贴身侍婢。”

星辰道:“正是奴婢。”

熊赀问道:“屈重所言是否属实?”

星辰看了屈重一眼,回道:“回大王,屈大人所言属实。”

熊赀又问屈重:“县师可立?”

屈重回道:“回大王,颇具雏形,尚缺得力领将。”

熊赀点头,道:“申、息为我楚国北边门户,乃抵御外侮之强盾,务要用心。观丁父是难得将才,改日寡人命他入息县,协同你操练兵马。只是务必谨记,兵卒虽为要务,城防亦不可不建,一举一动皆不可有违农时。”

屈重连连称是,不敢多言。星辰第一回看着正常态势下的熊赀,被熊赀临危不惧的男人气魄震慑住。她心里感慨万千:难怪那时陈完要让主子嫁给熊赀,这与息侯的柔弱、蔡献舞的自诩风流太不同了。这才像是一个国主,有容人之量,有警惕之心啊。

星辰惊觉自己的异想,觉得自己太过“无情”,竟然无恨人之心,赶紧低头不想。

郢都宫内,灯火阑珊。

邓夫人抱着孩子逡巡了大半夜,手臂酸痛不已:“这孩子日夜啼哭,真难伺候啊。”

老宫女道:“早产的孩儿胎里不足,自然羸弱些的,过些时日就好了的。夫人歇着去吧,老奴来照看。”

邓夫人虽然抱怨,但极为宠爱长孙,不肯撒手,道:“这会子还抱得动呢。你去内廷看了没有,艰儿他娘情势如何?”

老宫女道:“老奴去看了,唉,自打从息县回来便一蹶不振,日夜不食。”

邓夫人颇为头疼道:“若非顾忌大王,老身真不想理会她!这孩子也未免太过倔强了。”

老宫女道:“可不是。不过老奴也要多句嘴,这妫氏能死而复生为大王生下后嗣,恐怕也是有福之人。”

邓夫人叹道:“你这话当真有理。想之前那些女子,哪一个不是大方之家,窈窕姝丽,一个个早早撒手尘寰。咱们这宫里女眷并不多,老身也见不得些龌龊事,没想到……还是她们福薄。要说这丹姬也是恩宠已久,也没有个动静,倒是这娇娇弱弱的病秧苗瓜熟蒂落了。这就是命啊!”

老宫女道:“如今只有一个王嗣未免叫人悬心,若是有人能使妫氏回心转意,再开枝散叶便好了。”

邓夫人哄着长孙,暗自思索,喃喃道:“若要让受苦的人回心转意,只有找受苦的人才行。她或许可以一试。”

月悬中天,熊赀拖着疲倦的身躯来到了妫翟的寝室中,端过星辰手里的碗为妫翟喂着稀粥。可是妫翟不肯张嘴,熊赀强行灌进去之后,依旧顺着嘴角流下来。

熊赀哀叹道:“逝者已矣,难道活着的人只剩自我折磨了吗?你若心爱息侯,就要体谅他的心,他何尝愿意见到你为他受煎熬?你当日有成全他的心,难道他没有吗?”

妫翟转过眼来,对熊赀再没有之前的恨意,可眼下只有酸楚与凄凉。熊赀替妫翟擦着嘴角,道:“你不要这样,叫寡人看了心里如何不难受?你若不想与寡人同床共枕,寡人以后也不强人所难。只是你这样放弃自己,不值当啊!寡人喜欢你,并非只是贪图你的美貌,最主要的是为你在殿堂上不怯懦不慌张的勇气吸引,被你对诸侯形势的明断所收服。寡人对于丹姬是宠爱,但对你是多了一份惜才之心。寡人当初之所以要不惜一切让你强从于楚,也是为你的才气见识埋没于息国而可惜,虽然我楚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国家,但至少比息国强,寡人自认也是一条汉子,愿意为你打开做你真正自己的一扇门。你以为世间只有你一人懂情吗?寡人在你之前有过四任妻室,皆横死早逝。寡人的心也痛过,恨过,哀伤过,那些为你付出性命的人,临终所愿,都不过是望生者安好而已。”

妫翟听着熊赀这些温情的言语,想起了星辰说的,息侯临死前对妫翟的念念不忘,又禁不住潸然泪下。

妫翟微弱说道:“事到如今,你我恩怨再多也无济于事了。我纵然杀了你,他再也活不过来,我恨你又有何用?熊赀,我为你诞下后嗣,也算对得住你了,你放过息县民众,我俩恩怨相抵,不如让我安心去吧。”

熊赀听罢这话,怒气又涌上心头,放下汤碗,道:“寡人这么多年来,既是做过的事便无后悔二字。寡人什么都可以应你,独不能应你求死之念,所以只要你敢死,寡人便敢教息县民众一个不剩。你说这是威胁也好强权也罢,你自己想清楚,你已经错过一回,再不能错第二回。”

熊赀摸了摸汤碗又放下了,气气鼓鼓地离去。

星辰眼泪汪汪抱着妫翟,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妫翟就离开人世。她轻轻地抚摸着妫翟的手说:“翟儿,为何咱们就再也回不到芦馆的日子?那时候的你,不让须眉,天崩地裂亦不能压垮。我死活劝不了他,如今也劝不了你,我该如何是好?如果你们都去了,我留在世上何用?”

这天日上三竿,妫翟倚在床边,星辰正在给她喂汤,一个下人打扮的老奴仆进来,跪在床下给妫翟请安。

“奴婢参见夫人。”

妫翟看着床下一人躬身在地,一身乌黑的衣裳,发髻似团丸斜在右边,分明武士打扮,为何听声音又是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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