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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你死,我活-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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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
    又是一声简单干脆的呼喊。但这一次是数十人一起吼出,更比那一人独喊有力了许多。众人眼前一亮,只见十三位黑盔黑甲的军人迈着整齐的步伐自两旁的回廊内齐步走出,手持长剑举在胸前,一般的高,一般的壮,一般的威武,一般的磅礴大气。李洛只瞧了一眼,便知道这是真正在塞外效过死命的军人。他心中暗赞了一声好!
    “李洛,李洛!快给我讲讲,这些是什么人?”旁边的林芑云兴奋莫名,一把握住他的大手,道:“是不是真正的军人,恩?”
    李洛看她一眼,见她平素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里似乎透出光彩来,不禁一笑,道:“你倒是观察入微──不错,这确是真正的军人。来,你看:这殿中如此多的达官宠臣,名流贵族,论穿着,无不极尽所能的奢侈华贵,论佩戴,珠光宝气璀璨绚烂,恐怕天下间莫此为胜。但这一群人上来,目不斜视,耳不旁听,行便行,立便立,唯命而行,若非在极苦之地历经生死的人,绝难做到。你再看:他们握剑的手青筋突起,却绝不是使蛮力握紧,而是力量张驰有度,随时可以动手,亦随时处在休整之中──那是只有无数次握剑杀敌的人才能对剑有如此领悟。我敢拿脑袋跟你赌一票,绝对是刚从边疆回来的军人。右武卫葛将军真是有心人,上次见到的时候还只是让人扮演军人,没想到他真的弄来这么些军人表演,当真出人意料,却又撼人至深。普通戏子,哪有这份荡气回肠的魄力?”
    林芑云点头道:“果然如此,呵呵,真正冲锋陷阵的军人,气质果然比那些个什么城防啊巡视啊只知道欺压老百姓的兵们高太多了。”
    李洛听惯了她出言讥讽,傻傻一笑,也不往心里去。他刚要伸手端茶,突然察觉到林芑云的小手仍握着自己,看得入神了,浑没有收回去的念头。他感到那柔弱的手心传来的温度,甚至微微颤动的血管,心中不知为何一阵急跳,甚至有些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不敢移动分毫,就任她那么握着。
    那十三名军人往台中一站,“呵”的一吼,一股立千军万马之前毫不动容的气势顿时扑面而来。只听那鼓声愈响,如奔雷,如速电,如狂风骤雨,震得这皇家大殿似乎都晃动起来,人人脸上都是肃然,听那鼓声阵阵,如直接敲在自己心头一般,不由得心跳加快。忽地重重两下鼓点,跟着一声炸雷般的锣声,刚才那老者在这叫人心荡神摇的当口大喝一声:“祀!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
    他说到这“方”字结尾时,鼓声锣声便与他的声音一道嘎然而止。这一切突然的来又突然的去,众人似都被这鼓声震得呆了,竟无一人发声,全场刹那间就由极震撼转为寂静,静到针落可闻的地步。
    就在人们还沉浸在刚才那响彻天地般的鼓声中,不少人抚胸自静时,忽地一声苍凉如歌般的声音凭空响起,凄厉而悠长,恰似一道轻烟般突入沈静如水的天幕,旁横旋绕,不住拔高,直没天际。所有人都是怵然而惊。李洛感到握着自己的手一紧,便低声道:“是羌笛,西域之乐器。”
    只听场中十三名黑甲军士同声唱道:“伊嘏文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声音低沉,略带沙哑,更带着一些生疏,词亦是诗经周颂里的老句,说不上华丽堂皇。但凄婉动人的羌笛之声却如利刃般,将这一字字一句句生生刻在众人心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豪迈,那一幕幕金戈铁马、血泊黄沙,就这般简单而深刻的呈现在众人眼前。
    接着鼓声又起,十三名军人唱一声喏,迅速分开,就在场中舞起剑来。一时间剑光闪动,黑影飘忽,看得文官贵妇们眼花缭乱,就连内行武官们也暗自赞叹,知道这一招一式乃战场上拼杀所用,难得的是这十三名军人练得如此纯熟,一起舞剑,规则同一,如一人舞动般整齐。
    这舞剑对李洛来说,可远不如那鼓声吸引人了。他耳边听着犀利的剑舞之声,一边放眼往那低垂的黄绢锦帘望去。他心中略有些奇怪──也许大殿之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同样的奇怪,为何一向亲近臣子、素好与民同乐的皇帝,当此祭奠之日却一改常态,待在幕后一直未曾现身。他不经意的想起了一些在宫廷内传言已久的话:
    “皇上病了……病得很重……”
    “听说圣上猜忌某位大人……”
    “听说,祸患就在内城之内……”
    “牡鸡司晨啊……”
    想到这里,李洛眉毛一跳,眼光转动,望向左首不远处的二楼回廊。在一干如花似玉却又千篇一律的妃子之中,只有一位妃子自始至终昂然端坐,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既不言语,亦不欢笑,眼望前方,仿佛这天籁之乐与她无关。她的神情仿佛在显示她之所以坐在那里,只是因为要她坐在那里。而无论她坐到哪里,总是立刻受到最大的关注,善意的,和更多恶意的。也许就因为这样,她的风度与姿态时刻都保持着最佳──放眼座中,无可匹敌。
    武约……莫非你察觉到什么了吗?
    “李洛,李洛!你也去过西域吗?”
    “恩?”李洛忽的一顿,回过神来。林芑云正看得眼睛发亮,使劲扯他的手,一面指着楼下某处道:“看──那是哪国人啊?穿着那么怪的衣服。”
    李洛往下看:“哦,那是西域薛延拓部人。他们新近战败,特来纳贡的。这些化外之人,不懂礼仪,亦无规矩,见了我大唐皇帝陛下居然还不自称儿臣国。后来与之接壤的都护府都督黍将军连夺他们二十多个城镇,这才慌了神,承认我大唐皇帝陛下为天可汗。嘿嘿,如今我大唐乃天朝圣世,威服四海,随便给他们一点教训,也好让这些粗蛮之邦早日得享圣化……”
    正说着,只听军鼓声音又急促响起,那十三名军士迅速收了剑,仍平举在胸前,有条不紊的聚在一起,在鼓声与羌笛合奏声中徐徐后退,直入幕中不见。那激昂的鼓点与悠长的笛声相携拨高几个回合,骤然一顿。“!”的一声锣响,四下刹那间只剩下清越的铜锣声激荡纵横,绵延漫长,但终于也消失不见。
    大殿内静得可怕,并不闻一丝人声,连轻轻的佩环扣响都没有──人人都绷紧了身子,屏住呼吸,在沈静中略现忐忑的等着。
    须臾,长春殿首领太监陆福儿自那黄绢幕后钻出,一扬嗓子,道:“圣上命:赏金百两,绢百匹!”
    大殿内顿时彩声雷动,掌声四起──这是今晚皇上赏得最多的一次,焉有不拼命鼓掌的理?
    林芑云也道:“好!”抽手回去,跟着鼓掌。李洛感到手背上略略一寒,心中微叹一口气。接下来的节目不外是歌舞、戏文,他心中不知为何烦闷不已,便转了头,又往武约那边看去。他想起今日下午武约面见林芑云时的情形: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公然以姐妹相称,其欢跃之情,瞎子也看得出来。一张艳绝宫廷傲视天下的脸与一张清丽绝俗飘然出尘的脸凑在一起,满殿人都看得呆了。但只有他李洛知道,其中一个人几乎恨不得提着刀子来见,另一位呢,自己就是她的刀子,而且是早就已出手……这般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事他见得多了,亦早麻木了,然而,当他看到林芑云笑得那么甜,那么纯真,喊得那么亲切时,却突然心中一痛──那不该是那个嘻嘻哈哈笨手笨脚的林芑云做的,绝对不是!那般的假,那般的无助,那般的虚以委蛇委曲求全,那般的让人心碎……
    那一刻仿若天雷崩顶,他只觉得自己已犯了世间最大的罪过,这辈子烧香拜佛盖庙捐身乃至自残自戮以谢天下……都无法挽回了。
    而武约呢?她又是幸福的么?看到她那份矜持的表情,愈是坚强,李洛心中愈痛。难道世间之事就是这么无奈,一个人被逼,便逼别人,然后又逼到下一个人身上,一个个一代代的传下去么?到底有没有既不逼别人,又不被逼的终点呢,有没有他李洛可以无所谓欢与悲,无所谓敬与畏,无所谓一切所谓的地方呢?那个终点,是否就是死呢……
    忽然间,林芑云重重的推了自己一把。李洛身子一颤,脱口而出道:“不……”
    却听楼下一个女子唱道:“北阙层城峻,西宫复道悬。乘舆历万户,置酒望三川。”
    这声音如莺啼燕语,柔若无骨,偏偏又声声震耳,让人打心底里软得魂魄荡漾,不知身之所处。林芑云俯过身来,在他耳边兴奋地道:“娇芙娘!看她那身衣裳,好美!”掩嘴而笑,拍拍他的手,又缩回去,继续俯在栏杆上,睁大了眼睛看。李洛便往下看了一眼,见是风韵十足的一位女子,容貌虽比不得武约那般惊心动魄的娇艳,却也别有一番动人姿态。她穿的衣服嘛,只是一袭淡青长裙,不过看得出乃得自名师之手,削剪得体,衬得她娇小动人的身体愈发玲珑。裙上自底到腰间,用白线绣着一朵怒放的牡丹,似乎还嵌着一些散碎的珠玉,在她随歌翩然起舞之即,不时闪出一两处光辉,耀得人眼前一花──这样的衣服,怎么看也是也只能算得中等嘛。她的腰带间只松松的系了几块玉佩,缀着小小的金铃,举手投足之间,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整个大殿中似已被这跳跃不定却又动人心魄的声音充满。
    李洛侧头一看,却见林芑云眼中流露出的简直是崇拜的狂热之情,手中紧紧地拽着丝巾,一副恨不能身插双翅飞将下去,硬将那衣服抢来的模样。李洛吃了一惊,再转头看去,才发现场中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女子盈盈舞来──特别是女人们,崇拜与妒忌两个词几乎就如刻在粉脸上一般明显。
    那女子似乎弱不胜衣的转了一圈──李洛此刻定下神来,也不得不承认,她那一转一折一挥之间,竟是那般的完美,天下女子所有的神情,娇羞、妩媚、柔弱、腼腆……统统集于这不经意的舞步中。她的转,她的跳,她的低回,她的昂然,她的不可琢磨的一哀一愁一颦一笑……恍惚间,她不似踩在舞台之上,倒似无形的风在托着她轻盈的身体梦一般飞舞。她的那一头缎子似的秀发也在这不可琢磨的气氛中,合著妙到毫巅的节拍飘荡起来。乍见之下似乎是风月无边,再看看却又变成了典雅高贵,当真变幻莫测。李洛在那一瞬间,只想到了一个词“女人”。原来一个女人可以女人成这样!
    娇芙娘舞了几圈,慢慢退回场中,突然的一顿,那双含烟似雾般淡淡的眸子一转──全场人都是不由自主的往后一缩,跟着又齐齐往前一伸,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她看到我了!”──轻启朱唇,续唱道:“花柳含丹日,山河入绮筵。欲知陪赏处,空外有飞烟。”到了“烟”字,她的声音渐渐提高,宛若雨后乳燕,于柳絮之间来回穿梭,其音之清越清新,叹为观止,让人浑然忘形于翠色天地之间,留恋忘返,以至她何时唱完,何时退场,竟无一人意识到。
    直到陆福儿又自那黄绢幕后钻出,一扬嗓子,道:“圣上命:赏翠玉十块,金五十两,绢百匹!”时,众人方回过神来,自然又是喝彩之声雷动,比之刚才那番军舞还要热闹,良久不息。更有无数男人心中如火烧般,摩拳擦掌,只待宴会结束,立刻去抢个头排,近距离一睹娇颜之风采。
    那陆福儿待四周呼喊渐低,手中拂尘一挥,大声宣布:“御前左飞卫,领京畿道军政副统领李洛献曲一首!”
    林芑云一惊,回首一看,身旁的人却已不见。只听楼下李洛扬声道:“微臣李洛,斗胆献曲一首。陛下素知臣五音不识,仓促成行,不恭之处,还恳请陛下谅解!”一边说,一边已自幕后旋出,手持一根遍体墨绿的长萧,微笑缓步而走,自然一股潇洒气派。
    他这么一露脸,场中倒有一大半的人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弃了那么好的一台戏,更没想到他竟自己登台演出。就在人们还兀自不信之时,李洛已举萧就唇,微一吸气,吹奏起来。
    刚吹了两三段,众人不禁面面相窥,再听一阵,所有人都惊异的张大了嘴。
    这是什么样的吹奏!曲调时断时续,声音忽而呜咽难辩,忽而尖涩难听,完全就如初学者般,连基本的运气都未掌握。更有甚者,好几次发不出声时,李洛竟然大模大样停下来,摆弄一番,换两口气再继续吹。而变调走音、前后掉段、无谓重复之处更是罄竹难书!
    就是李洛那不堪入耳的吹奏,众人也感觉得到,那曲调绝非什么欢喜敬贺之曲,反而充满了哀愁悲怨之情。年纪大一点的部分将军们隐约记得这是多年前塞外边关的军人常在日暮时分吹奏的思乡之曲,而年纪大一点又略通文学的更少的将军们,则还能大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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