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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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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卬心中颇有不悦,觉得这个商人未免托大,走过来淡淡笑道:“先生好眼力,相剑堪比薛烛了。”薛烛是春秋末期越国闻名的相剑大师。越王勾践灭吴称霸后,寻觅搜求天下名剑十二口,请来薛烛评定真伪等次。十二名剑并列于大厅剑架,薛烛一路走过,便指出其中五口是后来铸剑师仿制。经越国铸剑师开剑公议,证实薛烛所言无差。一时间,薛烛相剑名闻天下,称为剑器神相。公子卬这样比,显然是在嘲讽这位商人班门弄斧。
    猗垣却似浑然不觉,再度端详,还是没有动一动剑身,凝思有顷道:“此剑当是工布古剑,剑身之曲纹有如大河奔涌,连绵不绝。剑身当长二尺二三寸,连带剑格,长约三尺。”
    “噢?先生如何得知此剑纹状?”公子卬大是惊讶。
    “公子,在下祖上极喜收藏古剑名器与兵器图籍,实乃在下从书中学来也。就实说,在下还没见过这工布剑。”猗垣谦恭豁达地笑答。
    公子卬开始对这个商人刮目相看了,一拱手作礼道:“以先生眼光,这口古剑在当世名器中价值若何?”
    “工布剑自然是名剑极品。寻常人看来,自当是价值连城了。”
    “先生以为如何?”
    “尚非天品神品,只能屈居第三等。”
    “如何?第三等?!”公子卬又一次感到了无可名状的惊讶,摇头大笑道,“先生何其夸张也!请问,天下何剑堪称一、二等?”
    华贵的商人并未局促,不卑不亢道:“神品者,非干将、莫邪雌雄剑莫属。”
    公子卬无奈地点点头,这干将、莫邪一对雌雄剑,可是几百年来当世公认的神剑,品格自然比工布剑高了一等。他不禁问道:“难道还有比干将、莫邪更名贵的剑器么?”
    “堪称剑器天品者,当非天月剑莫属。”
    “天月剑?”公子卬轻轻冷笑着,“未尝闻也,却不知何人何时铸造?”
    “天月剑,蚩尤所铸。”华贵商人庄重地回答。
    “你,可是说的……与黄帝大战的蚩尤?”
    “自古以来,只有一个蚩尤。”
    公子卬不禁哈哈大笑:“尔等商人,专一的子虚乌有!蚩尤?蚩尤铸剑,那是坊间传闻,明白么?你还可说天帝之剑,真是!”刹那之间,公子卬对华贵商人的敬意全消,现出了王族子孙蔑视一切的傲气。
    客人却平静得一如止水,淡淡地微笑道:“在下对公子久有景仰之心,无以为敬,特将先祖收藏的蚩尤天月剑献赠公子。”
    “且慢且慢!你,你有蚩尤剑?”公子卬收敛笑容,露出冷冰冰神色。他觉得荒诞得可笑,他素来自视为天下剑器收藏的名家,最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公然卖弄玄虚。一个商人纵然有钱,纵然是剑器收藏世家,也不至于如此神奇,竟然搞出一口蚩尤剑来,简直匪夷所思!他目光一扫门口,忍不住就要下逐客令了。
    “小家老,打开天月剑,请公子品评。”客人依旧淡淡地微笑着。
    公子卬一怔,终于没有开口。他要看看这个名动安邑的豪客,究竟要拿一件何等物事来搪塞他。目不转睛地看去,那个丰神俊朗的仆人手里拿着的,原来是一支形状怪异的竹杖。此刻这个俊仆闻声将竹杖两端一扯,“嗒”的一响,赫然显出一支黑沉沉的弯月形物事,双手捧到公子卬面前。
    出于习惯,公子卬单手一托,只觉沉甸甸凉冰冰大是异常!莫名其妙的,他心中随着这冰凉的感觉便是一阵不由自主的震颤,连忙双手托住,发现这黑沉沉物件竟是通体一根,恍若天生一段生铁,细看之下竟大是困惑。通常,纵然是名贵剑器,剑鞘剑身之分也是决然鲜明的。剑鞘以木制居多,讲究者无非是包裹一层皮革、镶嵌几颗珍珠,但皮下终究须以木壳撑持,方有可容剑身的空隙。正因为如此,任何剑器一上手,剑鞘剑身的形制就会很清晰地感觉出来。但眼前这个沉甸甸凉冰冰的物件——目下公子卬还不能认为它是一口剑——却大是怪异。寻常剑鞘的外形,总是或多或少地对剑身有些须装饰作用。譬如剑鞘顶端有可能是方形的,但剑尖却一定不会是方形。这物件既称之为“剑”,搭手一托却丝毫没有剑鞘的感觉,简直就是一根冰凉的生铁包裹了一层皮革,将那物件的怪异弧形逼真地显露出来。看这皮革,却是质地细密,黑得发亮,却看不出是何种皮质。厚重一端当是剑格护手与剑柄,这是剑形之常理。但这物件却是怪异,通体几乎没有差别,三尺之外难以看出剑柄与剑身之分。上手之间,才会感觉到弧形稍小的一端有一段寸余宽的浑圆突起,之后便是一段圆柱。这便是“剑柄”么?几乎与剑身通体生成一根黑沉沉物件,令人感到怪异之中有一种威猛与神秘。
    纵是公子卬见多识广,也对这物件不敢轻易开口。沉默一阵,心中还是难以相信,不由将剑捧起道:“先生说是蚩尤剑,如何证实?”
    猗垣笑道:“这口工布剑,公子可曾实地用过?”
    “试过多次,削铁如泥,锋利无匹。”
    猗垣沉吟道:“只是有些可惜……”
    公子卬恍然笑道:“先生是说,与我的工布剑一试?”
    “工布剑天下极品,若有损伤,只怕暴殄天物。”
    公子卬傲然大笑:“若真是蚩尤剑出世,工布剑何足道哉!”将黑沉沉物件递给猗垣,便对着剑架深深一躬,上前双手捧下工布剑。
    “恭敬不如从命了。”猗垣双臂架剑,拱手道:“公子,请开工布剑。”
    公子卬缓缓抽出工布古剑,但闻隐隐振音,一股清冷的幽幽光芒在灯下弥漫开来。猗垣却是将天月剑置于长案之上,深深三躬,而后右手持剑,左手一抹,便悠然扯去了黑沉沉的“剑鞘”。明亮的灯光之下,但见这物件似灰似黑长约三尺有余,形如新月,完全没有工布剑出鞘时的龙吟之声与青芒之势,端的是淡淡漠漠。但令人惊异的是,就在蚩尤剑出鞘的刹那间,工布剑竟是光芒尽敛,变得与刚刚出土一般!公子卬揉揉眼睛,细看剑身,大是奇怪,如何一点儿刺眼的寒意都没有?寻常时工布剑出鞘,眼睛是根本无法直视的,今日却大为怪异。沉吟有顷,他伸出剑锋:“来,一试便知。”
    猗垣肃然将天月剑缓缓搭在工布剑上。两剑一搭,天月剑便发出一阵长长的清亮振音,宛若两军阵前的萧萧马鸣,剑身陡放光华,如长空一道闪电掠过,大厅中明亮的烛光顿时幽暗下来!工布剑却是瑟瑟发抖般一阵金铁之声。
    公子卬强自镇静:“来,还是剑锋相抵为好。”在他的记忆中,这工布剑无坚不摧,斩金断玉比砍瓜切菜还来得容易。
    猗垣笑着点点头道:“在下举剑不动,公子可任意砍来。”
    公子卬缓缓举剑,突然发力,向天月剑剑锋猛然挥去——未闻金铁交锋之声,只觉手中一轻,工布剑竟是无声无息地断为两截!断金触地,“噗”的一声没进白玉大砖之中。名震天下的工布剑,刹那之间变成了一段剑根。
    公子卬大惊失色,怔怔地看着手中剑根发呆。工布剑不锋利么?那半截断剑尚能没入玉砖之中,可知锋锐依然。终于,他深深一躬道:“如此天兵神器,魏卬何敢受之?”
    客人已经将天月剑套上黑鞘,伸手扶住公子卬,肃然庄容道:“方今刀兵岁月,此天兵神器藏于家库,何如出世效力?久闻公子高义,力促魏王罢兵息战。天兵神器赠与公子,愿公子建功立业,青史不朽。”说完,恭敬地双手捧上天月剑。
    公子卬惊喜至极,慌忙接过黑沉沉天月剑,再度躬身一礼:“先生如此大德,魏卬何以报答?”转身高声吩咐,“家老,上酒。我要与先生痛饮一番!”家老一直侍立在厅中,闻言比主人还要兴奋,高声应命,急急而去。
    宾主小宴,公子卬频频劝酒,自己也饮得面色涨红。他一再询问客人可有何事让他效力以报?客人则屡屡大笑说没有,有事时一定会来相求公子。公子卬沉吟思忖,突然问道:“先生是薛国人?”客人答曰:“正是。”公子卬大笑:“好!无功不受禄,魏卬保先生之国十年内安然无恙。”
    谁知客人却无所谓地笑笑:“公子,在下虽是薛国人,却是少小离家,奔走天下在各国经商。近年来,财货之利则主要在秦国。”
    “哎呀!先生如何偏偏到秦国经商?那里可是危邦也!”
    “如何?秦国危邦么?”客人大为惊讶,不禁诉说起来,“公子有所不知,富商驻穷邦,这是家父的经商秘诀。秦国穷弱,才更需要商贾,更容易牟利。
第三章安邑风云(5)
           五、奇人名士洞香春波诡云谲
    公叔痤陵园里,潜心读书的卫鞅忽然间感到了烦乱。
    庞涓走后,卫鞅默默思忖了一整天,判定庞涓不会再打自己的主意,纵然打主意,也决不会将自己当做对手陷害。然则以后如何?守陵之后该去何处?数遍天下战国,竟是无一满意处。最后想到了齐国尚算差强人意,然而对齐国近年来的情势却是不甚了了。反复思虑,卫鞅觉得自己应当回安邑一趟,尤其应当到洞香春去走走听听,那里是天下传闻聚会处,对想得到任何一种消息的人来说,那里都是好去处。想定主意,便对守陵总管说要回丞相府拉一车书来。总管自是欣然应允。卫鞅便骑了一匹闲置的白马,向安邑城从容而来。
    回到丞相府,卫鞅先见过了老夫人,禀报了陵园安然无事的诸般消息,又说了一车书的请求。老夫人抹着眼泪连连点头,叮嘱他在府中多住几日,莫要急着回陵园去受苦。从夫人房中出来回到自己的小院,卫鞅脱去守陵孝衣,换上了一身吏员士子通常穿的长布衫,出门对家老说自己去拜望一个友人。家老要派一辆官车送他,却被他婉言谢绝了。
    出得丞相府,卫鞅信步向天街而来。
    洞香春依旧是灯火通明,门外车马场华车云集,一派富贵兴旺气象。洞香春的特别之一,便是大门前的两名侍者,永远都是白发苍苍而又矍铄健旺的老人,给人一种高贵府邸的感觉。白发侍者看见卫鞅虽然安步当车而来,却显然是个气度高华的士子,谦恭地点头笑迎,问要不要领引?卫鞅微笑摇头,径自进入庭院。
    洞香春的布局,中央一座三层主楼,后面的园林中则隐藏着几十幢精致之极的庭院雅室。主楼是聚酒清谈、饮茶交友、传闻论战的场所,也是洞香春的轴心。庭院雅室则是达官贵人和学问巨子、外国大商常住或隐秘聚谈的地方,寻常时日似乎冷冷清清的,然而恰恰这里才是洞香春真正的生财之地。对卫鞅来说,庭院雅室没有多大意义,和绝大部分来洞香春者一样,他是冲着主楼来的。当他踩着铜包楼梯上柔软劲韧的红色地毡从容走上二楼时,一名俏丽的侍女飘了过来,轻柔问道:“先生要茶座,还是酒座?”卫鞅淡淡回答:“酒座。”侍女便将他领到临窗的一张玉案前,轻扶着他在厚软的座垫上坐好,而后跪行案前轻柔问道:“先生是独酌,或是相邀共饮?”卫鞅道:“独酌消闲耳。”侍女莞尔一笑道:“先生真雅致之士也。敢问喜欢何酒?”卫鞅淡然道:“赵酒一桶,好肉一鼎,足矣。”侍女道:“请先生稍待。”便飘然而去了。
    卫鞅打量一番这间宽敞明亮而又华贵高雅的大厅,厅中百余张长案疏密有致地错落着,非但不显拥挤,反而使每张长案都显得是好位置,除非慷慨激昂的说话,否则临座间决不相互影响。卫鞅不禁暗暗赞叹洞香春主人的运筹才华,油然想到此人若治国理民,定会使国家井然有序。正思谋间,那名侍女右手高高托着一个铜盘,左手抱着一个考究的小木桶飘了过来。侍女膝行地毡,将铜盘安置在玉案正中,将木桶固定在卫鞅左手一个三寸余高的铜座上,然后用一支发亮的铜钥匙塞进桶盖的一个小方孔,只听一声清脆的铜振,桶盖开启,刹那间便酒香四溢。卫鞅虽然没有来过洞香春,但也知道洞香春移花接木的高妙手段天下第一。譬如这赵酒,酒质享誉天下,外卖却都是粗朴的陶罐封存装运。道边茅屋张一面幌旗,这陶罐泥封便显得天成谐趣。然则在这金玉满堂之所,便显得太过村气了一些。洞香春别出心裁,对买回的赵酒重新整治,精工制作了一种青铜包边、桶体雕刻、桶盖设置机关的三斤木桶来装这赵酒,桶身镶嵌了“赵酒”两个铜字。粗朴的赵酒经此一装,倍显华贵,顿时成了名贵的酒中极品,价钱自然也就高得惊人了。虽则如此,还是有许多吏员士子外国使臣甚至赵国商人,仅仅是为了带回一个酒桶装自家的赵酒而欣然来洞香春饮酒的。
    俏丽的侍女用细长弯曲的木勺从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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