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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张恨水文集-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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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肥,色调配得那样好看。

十点钟了,提了几个大鲜荷叶包儿回去。胡同里月已当顶,土地上像铺了水银。人家院墙里伸出来的树头,留下一丛丛的轻影,面上有点凉飕飕,但身上并不冷。胡同里很少行人,自己听到自己的脚步响,吁吁呜呜,不知是哪里送来几句洞萧声。我心里有一首诗,但我捉不住她,她仿佛在半空中。



 乱苇隐寒塘

在三十年前的京华游记上,十有七八,必会提到陶然亭。没到过北平的人,总以为这里是一所了不起的名胜。就以我而论,在做小孩子的时候,就在小说上看到了陶然亭,把它当了西湖一般的心向往之。及至我到了故都,不满一星期,我就去拜访陶然亭,才大为失望。这倒也不是说那里毫无可取,只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罢了。

然则陶然亭何以享有这大的盛名?这有点原故:第一,在帝制时代,北京的一切伟大建筑,宫殿园林,全未开放,供给墨客骚人欣赏的地方,可以说等于没有,只有二闸、什刹海、菱角坑、陶然亭,两三处有天然风景的地方,聊可一顾,而陶然亭是更好一点。第二,名胜的流传,始终赖于我们这支笔的夸大,这是我们值得自傲的。北京的南镇,是当年上京求名的举子麇集之处,他们很容易走向那里,所以天南地北的举子,把这个名字带到八方。第三,我看过一百多年前的一张《江亭览胜图》,上面所写的陶然亭,水土萧疏实在也不坏。古人赏鉴着,后人跟着起哄,陶然亭虽非故我,那盛名是不朽的。

那么,现在的陶然亭怎么样呢?这里,我应当有个较简明的介绍。它在内城宣武门外,外城永定门内,南下洼子以南。那里没有人家,只是旷野上,一片苇塘子,有几堆野坟而已。长芦苇的低地,不问有水无水,北人叫着苇塘子。春天是草,夏天像高粱地,秋天来了,芦苇变成了赭黄色。芦苇叶子上,伸出杆子,上面有成球的花。花被风一吹,像鸭绒,也像雪花,满空乱飞。苇丛中间,有一条人行土路,车马通行,我们若是秋天去,就可以在这悄无人声漫天晴雪的环境里前往。

陶然亭不是一个亭子,是一座庙宇,立在高土坡上。石板砌着土坡上去。门口有块匾,写了“陶然亭”三个字。是什么庙?至今我还莫名其妙,为什么又叫江亭呢?据说这是一个姓江的人盖的,故云,并非江边之亭也。三十年前,庙里还有些干净的轩树,可以歇足。和尚泡一壶茶末,坐在高坡栏杆边,看万株黄芦之中,三三两两,伸了几棵老柳。缺口处,有那浅水野塘,露着几块白影。在红尘十丈之外,却也不无一点意思。北望是人家十万,雾气腾腾,其上略有略无,抹一带西山青影。南望却是一道高高的城墙,远远两个箭楼,立在白云下,如是而已。

我在北平将近二十年,在南城几乎勾留一半的时间,每当人事烦扰的时候,常是一个人跑去陶然亭,在芦苇丛中,找一个野水浅塘,徘徊一小时,若遇到一棵半落黄叶的柳树,那更好,可以手攀枯条,看水里的青天。这里没有人,没有一切市声,虽无长处,洗涤繁华场中的烦恼,却是可能的。



 风檐尝烤肉

有人吃过北平的松柴烤肉吗?现在街头上橙黄橘绿,菊花摊子四处摆着,尝过这异味的人,就会对北平悠然神往。

据传说,松柴烤牛肉,那才是真正的北方大陆风味,吃这种东西,不但是尝那个味,还要领略那个意境。你是个士大夫阶级,当然你无法去领略。就是我在北平作客的二十年,也是最后几年,变了方法去尝的,真正吃烤肉的功架,我也是“仆病未能”。那么,是怎么个情景呢?说出来你会好笑的。

任何一条马路上,有极宽的人行路,这路总在一丈开外,在不妨碍行人的屋檐下,有些地方,是可以摆着浮摊的。这卖烤牛肉的炉灶,就是放置在这种地方。无论这炉灶属于大馆子小馆子或者饭摊儿,布置全是一样。一个高可三尺的圆炉灶,上面罩着一个铁棍罩子,北方人叫着甑(读如赠),将二三尺长的松树柴,塞到甑底下去烧。卖肉的人,将牛羊肉切成像牛皮纸那么薄,巴掌大一块(这就是艺术),用碟儿盛着,放在柜台或摊板上,当太阳黄黄儿的,斜临在街头,西北风在人头上瑟瑟吹过。松火柴在炉灶上吐着红焰,带了维绕的青烟,横过马路。在下风头远远的嗅到一种烤肉香,于是有这嗜好的人,就情不自禁的会走了过去,叫一声:“掌柜的,来两碟!”这里炉子四周,围了四条矮板凳,可不是坐着的,你要坐着,是上洋车坐车踏板,算来上等车了。你走过去,可以将长袍儿大襟一撩,把右脚踏在凳子上。店伙自会把肉送来,放在炉子木架上。另外是一碟葱白,一碗料酒酱油的参合物。木架上有竹竿做的长棍子,长约一尺五六。你夹起碟子里的肉,向酱油料酒里面一和弄,立刻送到铁甑的火焰上去烤烙。但别忘了放葱白,去掺合着,于是肉气味、葱气味、酱油酒气味、松烟气味,融合一处,铁烙罩上吱吱作响,筷子越翻弄越香。

你要是吃烧饼,店伙会给你送一碟火烧来。你要是喝酒,店伙给你送一只杯子,一个三寸高的小锡瓶儿来,那时你左脚站在地上,右脚踏在凳上,右手拿了长筷子在甑上烤肉,左手两指夹了锡瓶嘴儿,向木架子上杯子里斟白干,一筷子熟肉送到口,接着举杯抿上一口酒,那神气就大了。“虽南面王无以易也!”

趣味还不止此,一个甑,同时可以围了六七个人吃。大家全是过路人,谁也不认识谁。可是各人在甑上占一块小地盘烤肉,有个默契的君子协定,互不侵犯。各烤各的,各吃各的。偶然交上一句话:“味儿不坏!”于是做个会心的微笑。吃饱了,人喝足了,在店堂里去喝碗小米稀饭,就着盐水疙瘩,或者要个天津萝卜啃,浓腻了之后再来个清淡,其味无穷。另有个笑话,不巧,烤肉时,站在下风头,炉子里松烟,可向脸上直扑,你得时时闪开,去揉擦眼泪水儿。可是一面揉眼睛,一面长筷子夹烤肉,也有的是,那就是趣味吗!

这样说来,士大夫阶级,当然尝不到这滋味。不,顺直门里烤肉宛家的灰棚里,东安市场东来顺三层楼上,前门外正阳楼院子里,也可以烤肉吃。尤其是烤肉宛家,每到夕阳西下,喝小米稀饭的雅座里,可以搬出二三十件狐皮大衣,自然,那灰棚门口,停着许多漂亮汽车。唉!于今想来,是一场梦。



 黄花梦旧庐

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七八个朋友,围了一个圆桌面,吃菊花钢子。正吃得起劲,不知为一种什么声音所惊醒。睁开眼来,桌上青油灯的光焰,像一颗黄豆,屋子里只有些模糊的影子。窗外的茅草屋檐,正被西北风吹得沙沙有声。竹片夹壁下,泥土也有点窸窣作响,似乎耗子在活动。这个山谷里,什么更大一点的声音都没有,宇宙像死过去了。几秒钟的工夫,我在两个世界。我在枕上回忆梦境,越想越有味。我很想再把那顿没有吃完的菊花锅子给它吃完。然而不能,清醒白醒的,睁了两眼,望着木窗子上格纸柜上变了鱼肚色。为什么这样可玩味,我得先介绍菊花锅子。这也就是南方所说的什锦火锅。不过在北平,却在许多食料之外,装两大盘菊花瓣子送到桌上来。这菊花一定要是白的,一定要是蟹爪瓣。在红火炉边,端上这么两碟东西,那情调是很好的。要说味,菊花是不会有什么味的,吃的人就是取它这点情调。自然,多少也有点香气。

那么不过如此了,我又何以对梦境那样留恋呢?这就由菊花锅想菊花,由菊花想到我的北平旧庐。我在北平,东西南北城都住过,而我择居,却有两个必须的条件:一,必须是有树木的大院子,还附着几个小院子;第二,必须有自来水。后者,为了是我爱喝好茶;前者,就为了我喜欢栽花。我虽一年四季都玩花,而秋季里玩菊花,却是我一年趣味的中心。除了自己培秧,自己接种。而到了菊花季,我还大批的收进现货。这也不但是我,大概在北平有一碗粗茶淡饭吃的人,都不免在菊花季买两盆“足朵儿的”小盆,在屋子里陈设着。便是小住家儿的老妈妈,在门口和街坊聊天,看到胡同里的卖花儿的担子来了,也花这么十来枚大铜子儿,买两丛贱品,回去用瓦盆子栽在屋檐下。

北平有一群人,专门养菊花,像集邮票似的,有国际性,除了国内南北养菊花互通声气而外,还可以和日本养菊家互掉种子,以菊花照片作样品函商。我虽未达到这一境界,已相去不远,所以我在北平,也不难得些名种。所以每到菊花季,我一定把书房几间房子,高低上下,用各种盆子,陈列百十盆上品。有的一朵,有的二朵,至多是三朵,我必须调整得它可以“上画”。在菊花旁边,我用其他的秋花,小金鱼缸,南瓜、石头、蒲草、水果盘、假骨董(我玩不起真的),甚至一个大芜菁,去作陪衬,随了它的姿态和颜色,使它形式调和。到了晚上,亮着足光电灯,把那花影照在壁上,我可以得着许多幅好画。屋外走廊上,那不用提,至少有两座菊花台(北平寒冷,菊花盛开时,院子里已不能摆了)。

我常常招待朋友,在菊花丛中,喝一壶清茶谈天。有时,也来二两白干,闹个菊花锅子,这吃的花瓣,就是我自己培养的。若逢到下过一场浓霜,隔着玻璃窗,看那院子里满地铺了槐叶,太阳将枯树影子,映在窗纱上,心中干净而轻松,一杯在手,群芳四绕,这情调是太好了,你别以为我奢侈,一笔所耗于菊者,不超过二百元也。写到这里,望着山窗下水盂里一朵断茎“杨妃带醉”,我有点黯然。



 春生屋角炉

一日过上清寺,看到某大厦三层楼,铁炉子烟囱,四处钻出,几个北方同伴,不约而同的喊了一声久违久违。煤炉这东西在北方实在是没啥稀奇,过了农历十月初一,所有北平的住户,屋里都须装上煤炉,第一等的,自然是屋子里安上热气管,尽管干净,但也有人嫌那不够味。第二等就是铁皮煤炉,将烟囱支出窗户或墙角去。第三等是所谓“白炉子”,乃是黄泥糊的,外层涂着白粉,一个铁架子支着,里面烧煤球。烧煤球有许多技巧,这里不能细说。但唯一的条件,必须把煤球烧得红透了,才可以端进屋子,否则会把屋子里人熏死。每冬,巡警阁子里,都有解煤毒的药,预备市民随时取用,也可见中毒人之多。其实煤球烧红了,百分之百的保险,无奈那些懒而又怕冷的人,好在屋子里添煤,添完了就去睡暖炕,不中毒何待?

铁炉子是比较卫生而干净。战前,有白钢或景泰蓝装饰的,大号也不过十一二元。普通的三四号炉子,只要三四元。白铁片烟囱,二毛几一节,黑铁的一毛儿一节,一间屋子有二三十节足矣。所以安一个炉子计,材料共需十元上下。小炉子每冬烧门头沟煤约一吨半,若日夜不停的烧,也只是两吨,每吨价约十元上下。所以一间屋子的设备,加上引火柴块,也只是二十元。若烧山西红煤,约加百分之五十的用费,那就很考究了。你说,于今在重庆惊为至宝,咱们往年在北平住着的人听说,不会笑掉牙吗?

煤炉不光是取暖,在冬天,真有个趣味。书房屋角里安上一个炉子,讲究一点,可以花六七元钱,用四块白铁皮将它围上,免得烤糊了墙壁。尽管玻璃窗外,西北风作老虎叫,雪花像棉絮团向下掉,而炉子烧上大半炉煤块,下面炉口呼呼地冒着红光,屋子内会像暮春天气,人只能穿一件薄丝棉袍或厚夹袍。若是你爱穿西装,那更好,法兰绒的或哗叽的,都可以支持。书房照例是大小有些盆景,秋海棠,梅花,金菊,碧桃,晚菊,甚至夏天的各种草本花,颠倒四季,在案头或茶几上开着。两毛钱一个的玻璃金鱼缸,红的鱼,绿的草,放在案头,一般的供你一些活泼生机。

我是个有茶癖的人,炉头上,我向例放一只白搪瓷水壶,水是常沸,叮零零的响着,壶嘴里冒气。这样,屋子里的空气不会干燥,有水蒸气调和它。每当写稿到深夜,电灯灿白的照着花影,这个水壶的响声,很能助我们一点文思。古人所谓“瓶笙”,就是这玩艺了。假如你是个饮中君子,炉子上热它四两酒,烤着几样卤菜。坐在炉子边,边吃边喝,再剥几个大花生,你真会觉着炉子的可爱。假如你有个如花似玉的妻子伴着,两个人搬了椅子斜对炉子坐着,闲话一点天南地北,将南方去的闽橘或山橘,在炉上烤上两三个,香气四统。你看女人穿着夹衣,脸是那样红红的。钟已十二点以后,除了雪花瑟瑟,此外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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