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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水浒传-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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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时施恩向前说道:“兄长请坐,待小弟备细告诉衷曲之事。”武松道:

“小管营不要文文诌诌,拣紧要的话直说来。”施恩道:“小弟自幼从江湖上师

父学得些小枪棒在身,孟州一境,起小弟一个诨名,叫做金眼彪。小弟此间东门

外,有一座市井,地名唤做快活林。但是山东、河北客商们,都来那里做买卖。

有百十处大客店,三二十处赌坊、兑坊。往常时,小弟一者倚仗随身本事,二者

捉着营里有八九十个弃命囚徒,去那里开着一个酒肉店。都分与众店家和赌钱兑

坊里,但有过路妓女之人,到那里来时,先要来参见小弟,然后许他去趁食。那

许多去处,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伯两银子寻觅。如此撰钱。近来

被这本营内张团练,新从东路州来,带一个人到此。那厮姓蒋名忠,有九尺来长

身材。因此江湖上起他一个诨名,叫做蒋门神。那厮不说长大,原来有一身好本

事,使得好枪棒,拽拳飞脚,相扑为最。身夸大言道:‘三年上太岳争交,不曾

有对。普天之下,没我一般的了。’因此来夺小弟的道路。小弟不肯让他。乞那

厮一顿拳脚打了,两个月起不得床。前日兄长来时,兀自包着头,兜着手,直到

如今,伤痕未消。本待耍起人去和他厮打,他却有张团练那一班儿正军。若是闹

将起来,和营中先自折理。有这一点无穷之恨,不能报得。久闻兄长是个大丈夫,

不在蒋门神之下。怎地得兄长与小弟出得这口无穷之怨气,死而瞑目!只恐兄长

远路辛苦,气未完,力未足。因此且教将息半年三月,等贵体气完力足,方请商

议。不期村仆脱口失言说了。小弟当以实告。”

武松听罢,呵呵大笑,便问道:“那蒋门神还是几颗头,几条臂膊?”施恩

道:“也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如何有多。”武松笑道:“我只道他三头六臂,

有那吒的本事,我便怕他。原来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既然没那吒的模样,却

如何怕他!”施恩道:“只是小弟力薄艺疏,便敌他不过。”武松道:“我却不

是说嘴,凭着我胸中本事,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不明道德的人。既是恁地说了,

如今却在这里做什么!有酒时,拿了去路上吃。我如今便和你去。看我把这厮和

大虫一般结果他。拳头重时,打死了,我自偿命。”施恩道:“兄长少坐,待家

尊出来相见了,当行即行,未敢造次。等明日,先使人去那里探听一遭。若是本

人在家时,后日便去。若是那厮不在家时,却再理会。空自去打草惊蛇,倒乞他

做了手脚,却是不好。”武检焦燥道:“小管营,你可知着他打了!原来不是男

子汉做事。去便去,等什么今日明日!要去便走,怕他准备!”

正在那里劝不住,只见屏风背后转出老管营来,叫道:“义士,老汉听你多

时也!今日幸得相见义士一面,愚男如拨云见日一般。且请到后堂少叙片时。”

武松跟了到里面。老管营道:“义士且请坐。”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

敢对相公坐地?”老管营道:“义士休如此说!愚男万幸,得遇足下,何故谦让?”

武松听罢,唱个无礼喏,相对便坐了。施恩却立在面前。武松道:“小管营如何

却立地?”施恩道:“家尊在上相陪,兄长请自尊便。”武松道:“恁地时,小

人却不自在。”老管营道:“既是义士如此,这里又无外人。”便教施恩也坐了。

仆从搬出酒肴果品盘馔之类。老管营亲自与武松把盏,说道:“义士如此英雄,

谁不钦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实是壮观孟州,增添豪

杰气象。不期今被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这个去处。非义士英雄,不能报仇

雪恨。义士不弃愚男,满饮此杯,受愚男四拜,拜为长兄,以表恭敬之心。”武

松答道:“小人年幼无学,如何敢受小管营之礼?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当下

饮过酒,施恩纳头便拜了四拜。武松连忙答礼,结为弟兄。当日,武松欢喜饮酒,

吃得大醉了,便叫人扶去房中安歇。不在话下。

远戍牢城作配军,偶从公廨遇知音。

施恩先有知人鉴,双手擎还快活林。

次日,施恩父子商议道:“武松昨夜痛醉,必然中酒。今日如何敢叫他去。

且推道使人探听来,其人不在家里,延挨一日,却再理会。”当日施恩来见武松

说道:“今日且未可去。小弟已使人探知,这厮不在家里。明日饭后,却请兄长

去。”武松道:“明日去时不打紧,今日又气我一日!”早饭罢,吃了茶,施恩

与武松去营前闲走了一遭回来。到客房里说些枪法,较量些拳棒,看看晌午。邀

武松到家里,只具数杯酒相待。下饭按酒,不记其数。武松正要吃酒,见他只把

按酒添来相劝,心中不快意。吃了晌午饭,起身别了,回到客房里坐地。只见那

两个仆人又来伏侍武松洗浴。武松问道:“你家小管营,今日如何只将肉食出来

请我,却不多将些酒出来与我吃,是甚意故?”仆人答道:“不敢瞒都头说,今

早老管营和小管营议论:今日本是要央都头去,怕都头夜来酒多,恐今日中酒,

怕误了正事,因此不敢将酒出来。明日正要央都头去干正事。”武松道:“恁地

时,道我醉了,误了你大事。”仆人道:“正是这般计较。”仆人少间也自去了。

当夜,武松巴不得天明。早起来,洗漱罢,头上裹了一顶万字头巾,身上穿

了一领土色布衫,腰里紧条红绢胳膊,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讨了一个小

膏药,贴了脸上金印。施恩早来,请去家里吃早饭。武松吃了茶饭罢,施恩便道:

“后槽有马,备来骑去。”武松道:“我又不脚小,骑那马怎地!只要依我一件

事。”施恩道:“哥哥但说不妨。小弟如何敢道不依。”武松道:“我和你出得

城去,只要还我无汉,过望。”施恩道:“兄长,如何是‘无三不过望’?小弟

不省其意。”武松笑道:“我说与你:你要打蒋门神时,出得城去,但遇着一个

酒店,便请我吃三碗酒。若无三碗时,便不过望子去。这个唤做‘无三不过望’。”

施恩听了,想,道:“这快活林离东门去,有十四五里田地,算来卖酒的人家,

也有十二三家。若要每店吃三碗时,恰好有三十五六碗酒。才到得那里,恐哥哥

醉也,如何使得!”武松大笑道:“你怕我醉了没本事,我却是没酒没本事。带

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这气力不知从何而

来。若不是酒醉后了胆大,景阳冈上如何打得这只大虫!那时节我须烂醉了好下

手。又有力,又有势。”施恩道:“却不知哥哥是恁地。家下有的是好酒,只恐

哥哥醉了失事,因此夜来不敢将酒出来请哥哥深饮。待事毕时,尽醉方休。既然

哥哥原来酒后越有本事时,恁地先教两个仆人,自将了家里的好酒果品肴馔,去

前路等候,却和哥哥慢慢地饮将去。”武松道:“恁么却才中我意!去打蒋门神,

教我也有些胆量。没酒时,如何使得手段出来!还你今朝打倒那厮,教众人大笑

一场。”施恩当时打点了,叫两个仆人先挑食箩酒担,拿了些铜钱去了。施老管

营又暗暗地选拣了一二十条大汉壮健的人,慢慢的随后来接应。都分付下了。

且说施恩和武松两个,离了安平寨,出得孟州东门外来。行过得三五百步,

只见官道傍边早望见一座酒肆,望子挑出在檐前。看那个酒店时,但见:

门迎驿路,户接乡村。芙蓉金菊傍池塘,翠柳黄槐遮酒肆。壁上描刘伶贪饮,

窗前画李白传杯,渊明归去,王弘送酒到东篱,佛印山居,苏轼逃禅来北阁。闻

香驻马三家醉,知味停舟十里香。不惜抱琴沽一醉,信知终日卧斜阳。

那两个挑食担的仆人,已先在那里等候。施恩邀武松到里面坐下。仆人已自

安下肴馔,将酒来筛。武松道:“不要小盏儿吃,大碗筛来,只斟三碗。”仆人

排下大碗,将酒便斟。武松也不谦让,连吃了三碗,便起身。仆人慌忙收拾了器

皿,奔前去了。武松笑道:“却才去肚里发一发。我们去休。”两个便离了这座

酒肆,出得店来。此进正是七月间天气,炎暑未消,金风乍起。两个解开衣襟,

又行少是一里多路,来到一处,不村不郭,却早又望见一个酒旗儿高挑出在树林

里。来到林木丛中看时,却是一座卖村醪小酒店。但见:

古道村坊,傍溪酒店。杨柳阴森门外,荷花旖旎池中。飘飘酒旗旆舞金风,

短短芦帘遮酷日。磁盆架上,白泠泠满贮村醪。瓦瓮灶前,香喷喷初蒸社酝。村

童量酒,想非昔日相如。少妇当垆,不是他年卓氏。休言三斗宿酲,便是二升也

醉。

当时施恩、武松来到村坊酒肆门前,施恩立住了脚,问道:“兄长,此间是

个村醪酒店,哥哥饮么?”武松道:“遮莫酸咸苦涩,问甚滑辣清香,是酒还须

饮三碗。若是无三,不过帘便了。”两个入来坐下。仆人排了杲品按酒。武松连

吃了三碗,便起身走。仆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赶前去了。两个出得店门来,又

行不到一二里,路上又见个酒店。武松入来,又吃了三碗便走。

话休絮繁。武松、施恩两个一处走着,但遇酒店,便入去吃三碗。约莫也吃

过十来处好酒肆。施恩看武松时,不十分醉。武松问施恩道:“此去快活林还有

多少路?”施恩道:“没多了,只在前面,远远地望见那个林子便是。”武松道:

“既是到了,你且在别处等我。我自去寻他。”施恩道:“这话最好。小弟自有

安身去处。望兄长在意,切不可轻敌。”武松道:“这个却不妨。你只要叫仆人

送我。前面再有酒店时,我还要吃。”施恩叫仆人仍旧送武松。施恩自去了。

武松又行不到三四里路,再吃过十来碗酒。此时已有午牌时分,天色正热,

却有些微风。武松酒却涌上来,把布衫拔开。虽然带着五七分酒,却装做十分醉

的,前颠后偃,东倒西歪,来到林子前,那仆人用手指:“只前头丁字路口,便

是蒋门神酒店。”武松道:“既是到了,你自去躲得远着。等我打倒了,你们却

来。”武松抢过林子背后,见一个金刚来大汉,披着一领白布衫,撒开一把交椅,

拿着蝇拂子,坐在绿槐树下乘凉。武松看那人时,生得如何?但见:

形容丑恶,相貌粗疏。一身紫内横生,几道青筋暴起。黄髯斜起,唇边扑地

蝉蛾;怪眼圆睁,眉目对悬星象。坐下狰狞如猛虎,行时仿佛似门神。

这武松假醉佯颠,斜着眼看了一看,心中自忖道:“这个大汉以定是蒋门神

了。”直抢过去。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早见丁字路口一个大酒店,檐前立着望竿,

上面挂着一个酒望子,写着四个大字道:“河阳风月”。转过来看时,门前一代

绿油阑干,插着两把销金旗,每把上五个金字,写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

长”。一边厢肉案砧头,操刀的家生;一壁厢蒸作馒头,烧柴的厨灶。去里面一

字儿摆着三只大酒缸,半截埋在地里。缸里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间装列着柜身

子,里面坐着一个年纪小的妇人,正是蒋门神初来孟州新娶的妾。原是西瓦子里

唱说诸般宫调的顶老。那妇人生得如何?

眉横翠岫,眼露秋波。樱桃口浅晕微红,春笋手轻舒嫩玉。冠儿小,明铺鱼

鲩,掩映乌云。衫袖窄,巧染榴花,薄笼瑞雪。金钗插凤,宝剑围龙。尽教崔护

去寻浆,疑是文君重卖酒。

武松看了,瞅着醉眼,迳奔入酒店里来。便去柜身相对一付座头上坐了。把

双手按着桌子上,不转眼看那妇人在柜身里。那妇人瞧见,回转头看了别处。武

松看那店里时,也有五七个当撑的酒保。武松却敲着卓子叫道:“卖酒的,主人

家在那里?”一个当头的酒保过来,看着武松道:“客人要打多少酒?”武松道:

“打两角酒,先把些来尝看。”那酒保去柜上,叫那妇人舀两角酒下来,倾放桶

里,烫一碗过来,道:“客人尝酒。”武松拿起来,闻一闻,摇着头道:“不好,

不好!换将来。”酒保见他醉了,将来柜上道:“娘子,胡乱换些与他。”那妇

人接来,倾了那酒,又舀些上等酒下来。酒保将去,又烫一碗过来。武松提起来,

呷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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