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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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数日，惠王（姬罃）欲试孙膑之能，乃阅武于教场，使孙、庞二人，各演阵法。庞涓布的阵法，孙膑一见，即能分说此为某阵，用某法破之。孙膑排成一阵，庞涓茫然不识，私问于孙膑。膑曰：“此即‘颠倒八门阵’也。”涓曰：“有变乎？”膑曰：“攻之则变为‘长蛇阵’矣。”庞涓探了孙膑说话，先报惠王曰：（小人最懂此术。）“孙子所布，乃‘颠倒八门阵’，可变‘长蛇’。”已而，惠王（姬罃）问于孙膑，所对相同。惠王以庞涓之才，不弱于孙膑，心中愈喜。只有庞涓回府，思想：“孙子之才，大胜于吾，若不除之，异日必为欺压。”（只愁欺压，便是小人。）心生一计，于相会中间，私叩孙子曰：“吾兄宗族俱在齐邦，今兄已仕魏国，何不遣人迎至此间，同享富贵？”（亏他想。）孙膑垂泪言曰：“子虽与吾同学，未悉吾家门之事也。吾四岁丧母，九岁丧父，育于叔父孙乔身畔。叔父仕于齐康公＇姜贷＇（齐简公＇姜姓，吕氏，名壬＇侄孙。）为大夫。及田太公（妫和）迁康公（姜贷）于海上，尽逐其故臣，多所诛戮，吾宗族离散，叔与从兄孙平、孙卓，挈吾避难奔周（河南洛阳），因遇荒岁，复将吾佣于周北门之外，父子不知所往。吾后来年长，闻邻人言鬼谷先生道高，而心慕之，是以单身往学。又复数年，家乡杳无音信，岂有宗族可问哉！”庞涓复问曰：“然则兄长亦还忆故乡坟墓否？”（此问亦是为第二层地步。）膑曰：“人非草木，能忘本原？先生于吾临行，亦言：‘功名终在故土。’今已作魏臣，此话不须提起矣。”庞涓探了口气，佯应曰：“兄长之言甚当，大丈夫随地立功，何必故乡也？”（正是自要遮饰。）
约过半年，孙膑所言，都已忘怀了。一日，朝罢方回，忽有汉子似山东人语音，问人曰：“此位是孙客卿否？”膑随唤入府，叩其来历。那人曰：“小子姓丁名乙，临淄人氏，在周客贩，令兄有书托某送到鬼谷，闻贵人已得仕魏邦，迂路来此。”说罢，将书呈上。孙膑接书在手，拆而观之，略云：
愚兄平、卓字达贤弟宾亲览：吾自家门不幸，宗族荡散，不觉已三年矣。向在宋国（河南商丘）为人耕牧，汝叔一病即世，异乡零落，苦不可言。（像。）今幸吾王尽释前嫌，招还故里，正欲奉迎吾弟，重立家门。闻吾弟就学鬼谷，良玉受琢，定成伟器。兹因某客之便，作书报闻。幸早为归计，兄弟复得相见！（说得淡，使人易信。）
孙膑得书，认以为真，不觉大哭。丁乙曰：“承贤兄吩咐，劝贵人早早还乡，骨肉相聚。”孙膑曰：“吾已仕于魏，此事不可造次。”乃款待丁乙酒饭，付以回书。前面亦叙思乡之语，后云：“弟已仕魏，未可便归，俟稍有建立，然后徐为首邱之计。”送丁乙黄金一锭为路费。（可惜。）丁乙接了回书，当下辞去。谁知来人不是什么丁乙，乃是庞涓手下心腹徐甲也。庞涓套出孙膑来历姓名，遂伪作孙平、孙卓手书，教徐甲假称齐商丁乙，投见孙子。孙子兄弟自少分别，连手迹都不分明，遂认以为真了。庞涓诓得回书，遂仿其笔迹，改后数句云：“弟今虽身仕魏国，但故土难忘，心殊悬切，不日当图归计。倘齐王不弃微长，自当尽力报效。”于是入朝私见惠王（姬罃），屏去左右，将伪书呈上，言：“孙膑果有背魏向齐之心，近日私通齐使，取有回书，臣遣人邀截于郊外，搜得在此。”惠王（姬罃）看毕曰：“孙膑心悬故土，岂以寡人未能重用，不尽其才耶？”（庞涓急杀。）涓对曰：“膑祖孙武子为吴王大将，后来仍旧归齐。父母之邦，谁能忘情？（说得牵强。）大王虽重用膑，膑心已恋齐，必不能为魏尽力。且膑才不下于臣，（好老脸。）若齐用为将，必然与魏争雄，此大王异日之患也。不如杀之。”惠王（姬罃）曰：“孙膑应召而来，今罪状未明，遽然杀之，恐天下议寡人之轻士也。”涓对曰：“大王之言甚善。（随机转变，小人可畏。）臣当劝谕孙膑，倘肯留魏国，大王重加官爵，若其不然，大王发到微臣处议罪，微臣自有区处。”（请发到自己处便露机关。）庞涓辞了惠王（姬罃），往见孙子，问曰：“闻兄已得千金家报，有之乎？”膑是忠直之人，全不疑虑，遂应曰：“果然。”因备述书中要他还乡之意。庞涓曰：“弟兄久别思归，人之至情，兄长何不于魏王前暂给一二月之假，归省坟墓，然后再来？”膑曰：“恐主公见疑，不允所请。”涓曰：“兄试请之，弟当从旁力赞。”膑曰：“全仗贤弟玉成。”是夜，庞涓又入见惠工（姬罃），奏曰：“臣奉大王之命，往谕孙膑，膑意必不愿留，且有怨望之语。若目下有表章请假，主公便发其私通齐使之罪。”（小人害人全不费力。）惠王（姬罃）点头。次日，孙膑果然进上一通表章，乞假月余，还齐省墓。惠王（姬罃）见表大怒，批表尾云：“孙膑私通齐使，今又告归，显有背魏之心，有负寡人委任之意。可削其官秩，发军师府问罪。”军政司奉旨，将孙膑拿到军师府来见庞涓，涓一见佯惊曰：“兄长何为至此！”（正不知何为至此。）军政司宣惠王之命。庞涓领旨讫，问膑曰：“吾兄受此奇冤，愚弟当于王前力保。”言罢，命舆人驾车，来见惠王（姬罃），奏曰：“孙膑虽有私通齐使之罪，然罪不至死。以臣愚见，不若刖而黥之，使为废人，（好力保。）终身不能退归故土。既全其命，又无后患，岂不两全？微臣不敢自专，特来请旨！”惠王曰：“卿处分最善。”（若论庞涓计，固为最善。）庞涓辞回本府，谓孙膑曰：“魏王十分恼怒，欲加兄极刑，愚弟再三保奏，（多谢。）恭喜得全性命。但须刖足黥面，此乃魏国法度，非愚弟不尽力也。”（再要用力便一定是死了。）孙膑叹曰：“吾师云‘虽有残害，不为大凶。’今得保首领，此乃贤弟之力，不敢忘报！”庞涓遂唤刀斧手，将孙膑绑住，剔去双膝盖骨。膑大叫一声，昏绝倒地，半晌方苏。又用针刺面，成“私通外国”四字，以墨涂之。庞涓假意啼哭，以刀疮药敷膑之膝，用帛缠裹，（此今人所谓瘸折腿医也，一笑。）使人抬至书馆，好言抚慰，好食将息。约过月余，孙膑疮口已合，只是膝盖既去，两腿无力，不能行动，只好盘足而坐。髯翁有诗云：
易名膑字祸先知，何待庞涓用计时？堪笑孙君太忠直，尚因全命感恩私。
孙膑已成废人，终日受庞涓三餐供养，甚不过意。庞涓乃求膑传示鬼谷子注解孙武兵书，膑慨然应允。涓给以木简，要他缮写。膑写未及十分之一，有苍头名唤诚儿，庞涓使伏侍孙膑，诚儿见孙子无辜受枉，反有怜悯之意。忽庞涓召诚儿至前，问孙膑缮写日得几何？诚儿曰：“孙将军为两足不便，长眠短坐，每日只写得二三策。”庞涓怒曰：“如此迟慢，何日写完？汝可与我上紧催促。”诚儿退，问涓近侍曰：“军师央孙君缮写，何必如此催迫？”（此人能疑，又能密问，是有意思人。）近侍曰：“汝有所不知。军师与孙君，外虽相恤，内实相忌，所以全其性命，单为欲得兵书耳。缮写一完，便当绝其饮食。汝切不可泄漏！”（却不道已是泄漏。）诚儿闻知此信，密告孙子。（是有意思人。）孙子大惊：“原来庞涓如此无义，岂可传以《兵法》？”（还亏晓得的略早些。）又想：“若不缮写，他必然发怒，吾命旦夕休矣！”左思右想，欲求自脱之计。忽然想著：“鬼谷先生临行时，付我锦囊一个，嘱云‘到至急时，方可开看。’今其时矣！”遂将锦囊启视，乃黄绢一幅，中间写著“诈疯魔”三字。膑曰：“原来如此。”当日晚餐方设，膑正欲举筋，忽然昏愦，作呕吐之状，良久发怒，张目大叫曰：“汝何以毒药害我？”将瓶瓯悉拉于地，取写过木简，向火焚烧，（好。）扑身倒地，口中含糊骂詈不绝。（落得骂。）诚儿不知是诈，慌忙奔告庞涓。涓次日亲自来看，膑痰涎满面，伏地呵呵大笑，忽然大哭。（笑也该笑，哭也该哭。）庞涓问曰：“兄长为何而笑？为何而哭？”膑曰；“吾笑者笑魏王欲害我命，吾有十万天兵相助，能奈我何？吾哭者哭魏邦没有孙膑，无人作大将也！”（虽风话亦有理，一笑。）说罢，复睁目视涓，磕头不已。口中叫：“鬼谷先生，乞救我孙膑一命！”庞涓曰：“我是庞某，休得错认了！”膑牵住庞涓之袍，不肯放手，乱叫：“先生救命！”（虽不是鬼谷先生，实是命悬他手，便求救也不错。）庞涓命左右扯脱，私问诚儿曰：“孙子病症是几时发的？”诚儿曰：“是夜来发的。”涓上车而去，心中疑惑不已。恐其佯狂，欲试其真伪，命左右拖入猪圈中，粪秽狼藉，（亦恶。）膑被发覆面，倒身而卧。再使人送酒食与之，诈云 ：“吾小人哀怜先生被刖，聊表敬意，元帅不知也。”孙子已知是庞涓之计，怒目狰狞，骂曰：“汝又来毒我耶？”将酒食倾翻地下。使者乃拾狗矢及泥块以进，膑取而啖之。（苦哉。）于是还报庞涓，涓曰：“此真中狂疾，不足为虑矣。”（且莫便放心着。）自此纵放孙膑，任其出入。膑或朝出晚归，仍卧猪圈之内，或出而不返，混宿市井之间。（必先是如此，后日方好脱身。）或谈笑自若，或悲号不已。市人认得是孙客卿，怜其病废，多以饮食遗之。膑或食或不食，狂言诞语，不绝于口，无有知其为假疯魔者。庞涓却吩咐地方，每日侵晨，具报孙膑所在，尚不能置之度外也。髯翁有诗叹云：
纷纷七国斗干戈，俊杰乘时归网罗；堪恨奸臣怀嫉忌，致令良友诈疯魔。
时墨翟云游至齐，客于田忌之家，其弟子禽滑从魏而至，墨翟问：“孙膑在魏得意何如？”禽滑亲将孙子被刖之事，述于墨翟。翟叹曰：“吾本欲荐膑，反害之矣！”乃将孙膑之才，及庞涓妒忌之事，转述于田忌。（古今第一热肠人。）田忌言于威王（妫因齐）曰：“国有贤臣，而令见辱于异国，大不可也！”威王曰：“寡人发兵以迎孙子如何？”田忌曰：“庞涓不容膑仕于本国，肯容仕于齐国乎？（见得是。）欲迎孙子，须是如此恁般，密载以归，可保万全。”威王（妫因齐）用其谋，即令客卿淳于髡，假以进茶为名，至魏，欲见孙子。淳于髡领旨，押了茶车，捧了国书，竟至魏国（山西夏县）。禽滑装做从者随行。（就用他去甚好。）到魏都（山西夏县）见了魏惠王（姬罃），致齐侯（妫因齐）之命。惠王（姬罃）大喜，送淳于髡于馆驿。禽滑见膑发狂，不与交言，半夜私往候之。（是会干事人。）膑背靠井栏而坐，见禽滑张目不语。（自然是日前曾认得他。）滑垂涕曰：“孙卿困至此乎？吾乃墨子之弟子禽滑也。吾师言孙卿之冤于齐王，齐王甚相倾慕，淳于公此来，非为贡茶，实欲载孙卿入齐，为卿报刖足之仇耳！”孙膑泪流如雨，良久言曰：“某已分死于沟渠，不期今日有此机会，但庞涓疑虑太甚，恐不便挈带，如何？”禽滑曰：“吾已定下计策，孙卿不须过虑，俟有行期，即当相迎。”约定只在此处相会，万勿移动。次日，魏王（姬罃）款待淳于髡，知其善辩之士，厚赠金帛。髡辞了魏王欲行，庞涓复置酒长亭饯行。禽滑先于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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