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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三刻拍案惊奇-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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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左边的道:“唗!怎见胜负难料?先砍这厮!”众倭兵忙将华旗牌簇下。



喜得右首坐的道:“且莫砍!”众倭便停了手。他便对左首的道:“降不降自在你,何必杀他来使,以激恼他?”



左首的听了道:“且饶这厮。”华旗牌得了命,就细看那救他的人,不惟声音厮熟,却也面貌甚善。



那右边的又道:“与他酒饭压惊。”华旗牌出得帐,便悄悄问饶他这人,通事道:“这是王夫人,是你那边名妓。”



华旗牌才悟是王翠翘:“我当日赎她身子,她今日救我性命。”



这夜,王夫人乘徐明山酒醒,对他说:“我想你如今深入重地,后援已绝。若一蹉跌,便欲归无路。自古没有个做贼得了的。他来招你,也是一个机括。他款你,你也款他,使他不防备你,便可趁势入海,得以自由。不然,桐乡既攻打不下,各处兵马又来,四面合围,真是胜负难料。”



明山道:“夫人言之有理,但我杀戮官民,屠掠城池,罪恶深重。纵使投降中国,恐不容我,且再计议。”



次早,王夫人撺掇赏他二十两银子,还他鞍马、军伴,道:“拜上胡爷,这事情重大,待我与陈大王计议。”



华旗牌得了命,星夜来见胡总制,备说前事。胡总制因想:“徐海既听王夫人言语,不杀华萼,是在军中做得主的了。不若贿她做了内应,或者也得力。”



又差华旗牌赍了手书、礼物,又取绝大珍珠、赤金首饰、彩妆洒线衣服兼送王夫人。



此时徐明山因王夫人朝夕劝谕,已有归降之意。这番得胡总制书,便与王翠翘开读道:



君雄才伟略,当取侯封如寄。奈何拥众异域,使人名之曰‘贼’乎?良可痛也!倘能自拔来归,必有重委。曒日在上,断无负心,君其裁之!



两人看罢,明山遂对王夫人道:“我日前资给全靠掳掠,如今一归降,便不得如此,把什养活?又或者与我一官,把我调远,离了曲部,就便为他所制了!”



王夫人道:“这何难?我们问他讨了舟山屯剳,部下已自不离;又要他开互市,将日本货物与南人交易,也可获利。况在海中,进退终自由我。”



明山道:“这等,夫人便作一书答他。”翠翘便援笔写:



海以华人,乃为倭用,屡递颜行,死罪,死罪!倘恩台曲赐湔除,许以洗涤,假以空衔,屯牧舟山,便当率其部伍,藩辅东海,永为不侵不叛之臣,以伸衔环吐珠之报。



又细对华旗牌说了,叫他来回报,方才投降。



这边正如此往来,那边陈东便也心疑,怕他与南人合图谋害,也着人来请降。胡总制都应了。自轻骑到桐乡受降,约定了日期。只见陈东过营来见徐明山计议道:“若进城投降,恐有不测。莫若在城下一见,且先期去,出他不意。”计议已定。



王翠翘对徐明山道:“督府方以诚相招,断不杀害。况闻他又着人招抚王五峰,若杀了降人,是阴绝五峰来路了。正当轻裘缓带,以示不疑。”



至日,陈东来约,同到桐乡城,俱着介胄。明山也便依他。在于城下,报至城中。胡总制便与阮副使并一班文武坐在城楼上。徐海、陈东都在城下叩头。



胡总制道:“既归降,当贷汝死;还与汝一官,率部曲在海上为国家戮力。勿有二心。”两个又叩了头,带领部曲各归寨中。



胡总制与各官道:“看这二酋桀骜,部下尚多,若不提备他,他或有异志,反为腹心之患。若提备他,不惟兵力不足,反又起他叛端。弃小信成大功,势须剪除方可。”回至公署,定下一策:诈做陈东一封降书,说:“前日不解甲、不入城、不从日期都是徐海主意。如今他虽降,犹怀反侧。乞发兵攻之,我为内应。”叫华旗牌拿这封书与明山看,道督府不肯信他谗言,只是各官动疑,可速辨明。且严为防御,恐他袭你。



明山见了大骂道:“这事都是你主张,缘何要卖我立功?”便要提兵与他厮杀。



王翠翘道:“且莫轻举!俗言‘先下手为强’,如今可说胡爷有人在营,请他议事,因而拿下。不惟免祸,还是大功。”



明山听了,便着人去请陈东。预先埋伏人等他。果是陈东不知就里,带了麻叶等一百多人来。进得营,明山一个暗号,尽皆拿下,解入城中。陈东部下比及得知来救,已不及了。



从此日来报仇厮杀,互有胜负。



王翠翘道:“君屠毒中国罪恶极多,但今日归降,又为国擒了陈东,功罪可以相准。不若再恳督府,离此去数十里有沈家庄,四围俱是水港,可以自守,乞移兵此处。仍再与督府合兵,尽杀陈东余党。如此则功愈高,尽可自赎。然后并散部曲,与你为临淄一布衣。何苦拥兵日受惊恐?”



去求督府,慨然应允。移往沈家庄。又约日共击陈东余党,也杀个几尽。只是督府恐明山不死,祸终不息,先差人赍酒米犒赏他部下,内中暗置慢药。又赏他许多布帛饮食,道陈东余党尚有,叫他用心防守。这边暗传令箭,乘他疏虞,竟差兵船放火攻杀。



这夜,明山正在熟寝,听得四下炮响。火光烛天,只说陈东余党,便披了衣,携了翠翘欲走南营。无奈四围兵已杀至,左膊中了一枪。明山情急,便向河中一跳。



翠翘见了,也待同溺,只听得道:“不许杀害王夫人!”又道:“收得王夫人有重赏!”早为兵士扶住,不得跳水。



次日进见督府,叩头请死。督府笑道:“亡吴伯越,皆卿之功。方将与卿为五湖之游以偿子,幸勿怖也!”因索其衣装还之,令华旗牌驿送武林。



王翠翘常怏怏,以不得同明山死为恨。华旗牌请见,曰:“予向日蒙君惠,业有以报。今督府行且赏君功,亦惟妾故”拒不纳。因常自曰:“予尝劝明山降,且劝之执陈东,谓可免东南之兵祸。予与明山亦可藉手保全首领,悠游太平。今至此,督府负予,予负明山哉!”尽弃弦管,不复为艳妆。



不半月,胡总制到杭,大宴将士。差人召翠翘,翠翘辞病。再召才到,憔悴之容可掬。这时三司官外,文人有徐文长、沈嘉则,武人彭宣慰、九宵。



总制看各官对翠翘道:“此则种蠡,卿真西施也!”坐毕,大张鼓乐。翠翘悒郁不解。半酣,总制叫翠翘到面前道:“满堂宴笑,卿何向隅?全两浙生灵,卿功大矣!”因命文士作诗称其功,徐文长即席赋诗曰:



仗钺为孙武,安攘役女戎。



管弦消介胄,杯酒殪袅雄。



歌奏平夷凯,钗悬却敌弓。



当今青史上,勇不数当熊。



沈嘉则诗:



灰飞烟灭冷荒湾,伯越平湖一笑间,



为问和戎汉公主,阿谁生入玉门关?



胡梅林令翠翘诵之,曰:“卿素以文名,何不和之?”翠翘亦援笔曰:



数载飘摇瀚海萍,不堪回盼泪痕零。



舞沉玉鉴腰无力,笑倚银灯酒半醒。



凯奏已看欢士庶,故巢何处问郊坰?



无心为觅平吴赏,愿洗尘情理贝经。



督府酣甚。因数令行酒,曰:“卿才如此,故宜明山醉心。然失一明山矣,老奴不堪赎乎?”因遽拥之坐,逼之歌三诗。三司起避,席上哄乱。



彭宣慰亦少年豪隽,瞩目翠翘,魂不自禁,亦起进诗曰:



转战城阴灭狡枭,解鞍孤馆气犹骄。



功成何必铭钟鼎,愿向元戎借翠翘。



督府已酩酊,翠翘与诸官亦相继谢出。次早,督府酒醒,殊悔昨之轻率。因阅彭宣慰诗,曰:“奴亦热中乎?吾何惜一姬,不收其死力。”因九霄入谢酒,且辞归。令取之。翠翘闻之不悦。



九霄则舣舟钱塘江岸,以舆来迎。翠翘曰:“姑少待。”因市酒肴,召徐文长、沈嘉则诸君。曰:“翠翘幸脱鲸鲵巨波,将作蛮夷之鬼,故与诸君子诀。”因相与轰饮,席半,自起行酒,曰:“此会不可复得矣,妾当歌以为诸君侑觞。”自弄琵琶,亢声歌曰:



妾本临淄良家子,娇痴少长深闺里。



红颜直将芙蕖叹,的的星眸傲秋水。



十三短咏弄柔翰,珠玑落纸何珊珊。



洞箫夜响纤月冷,朱弦晓奏秋风寒。



自矜应贮黄金屋,不羡石家珠十斛。



命轻逐父宦江南,一身飘泊如转舢。



倚门惭负妖冶姿,泪落青衫声漱漱。



雕笼幸得逃鹦鹉,轻轲远指青齐土。



干戈一夕满江关,执缚竟自羁囚伍。



龙潭倏成鸳鸯巢,海滨寄迹同浮泡。



从胡蔡琰岂所乐,靡风且作孤生茅。



生灵涂炭良可恻,彛馐狗檠滔ā



封侯不比金日蝉,诛降竟折双飞翼。



北望乡关那得归,征帆又向越江飞。



瘴雨蛮烟香骨碎,不堪愁绝减腰围。



依依旧恨萦难扫,五湖羞逐鸱夷老。



他时相忆不相亲,今日相逢且倾倒。



夜阑星影落清波,游魂应绕蓬莱岛。



歌竟欷殻В诮圆烩站啤4淝唐鸶龇怯撸粢婚鬃运妫种勐┮严隆



彭宣慰见其朱裳翠袖,珠络金缨,修眉淡拂,江上远山,凤眼斜流,波心澄碧;玉颜与皎月相映,真天上人;神狂欲死,遽起迎之,欲进合卺之觞。



翠翘曰:“待我奠明山,次与君饮。”因取所随酒洒于江,悲歌曰:



星陨前营折羽旄,歌些江山一投醪。



英魂岂逐狂澜逝,应作长风万里涛。



又:



红树苍山江上秋,孤蓬片月不胜愁。



铩翎未许同遐举,且向长江此目游。



歌竟。大呼曰:“明山,明山,我负尔!我负尔!失尔得此,何以生为!”因奋身投于江。



红颜冉冉信波流,义气蓬然薄斗牛。



清夜寒江湛明月,冰心一片恰相俦。



彭宣慰急呼捞救,人已不知流在何处,大为惊悼,呈文督府,解维而去。正是:



孤蓬只有鸳鸯梦,短渚谁寻鸾凤群。



督府阅申文,不觉泪下。道:“吾杀之,吾杀之。”命中军沿江打捞其尸。尸随潮而上,得于曹娥渡,面色如生。申报督府。曰:“娥死孝,翘死义,气固相应也。”命葬于曹娥祠右。为文以祭之。曰:



嗟乎!翠翘,尔固天壤一奇女子也。冰玉为姿,则奇于色;云霞为藻,则奇于文;而调弦弄管,则奇于技。虽然,犹未奇也,奇莫奇于柔豺虎于衽席。苏东南半壁之生灵,竖九重安攘之大烈,息郡国之转输,免羽檄之征扰。奇功未酬,竟逐逝波不返耶。以寸舌屈敌,不必如夷光之盅惑,以一死殉恩,不必如夷光之再逐鸱夷。尔更奇于忠,奇于义,尔之声誉,即决海不能写其芳也。顾予之功,维尔之功,尔之死,实予之死。予能无怃然欤?聊荐尔觞,以将予忱,尔其享之。



时徐文长有诗吊之曰:



弹铗江皋一放歌,哭君清泪惹衣罗。



功成走狗自宜死,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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