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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刘绍棠文集-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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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垒柴灶,长年烧煤球炉子,生活习惯带有三分北京风味。邵火把走进屋去,于芝秀还裹着水红洒花的被子粘在炕上,她娘唤她快起,她还大发脾气:“催命呀!我再睡一会儿。”“火把,你给我把她扯起来!”于芝秀的娘笑着说。邵火把便把两手伸进被窝里,抓挠芝秀的隔肢窝;芝秀带着一串笑声,骨碌爬起来,却又睡眼惺松,懒得穿衣裳。火把起了急,喊道:“我走了!”“你别走,别扔下我呀!”芝秀慌了神儿,“把衣裳递给我。”火把递给她裤子,再递给她褂子,还得递给她袜子,服侍她穿鞋下炕。于芝秀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喜欢打扮,她坐在靠山镜前,她娘给她端来一碗稀粥和两个馒头,她一边对镜梳妆,一边吃饭;火把跺着脚催她快走,她回头一笑,把一个馒头捅进火把的嘴里。好不容易才起驾,两人走出村口,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又沿着河边的柳巷,披着玫瑰色的霞光向远村走去。河边柳巷留下了他们童年的足迹,也留下了他们想起来心酸的回忆。这条窄窄的柳巷,两边都是缠绕爬满野花藤萝的河柳,小鸟儿站在枝头,一边吸饮喇叭花里的露水,一边振翅引颈啼鸣;早晨的花香,清凉清凉的沁人心脾,早晨的鸟语,甜脆婉转,悦耳动听。火把和芝秀,也像两只鸟儿;火把像一只翅膀还没有长硬的鹞子,芝秀像一只羽毛华丽的花翎子。人生的道路如果就是这一条长长的柳巷,这两个孩子也就永远不会分离;然而,人生的道路九曲十八弯,走出柳巷,度过童年,他们便遇见了意想不到的崎岖坎坷。考中学是一道难关,杨吉利小聪明过人,念书却是一盆桨糊,连小学毕业证书都没有混到手,只得以同等学力混入考场。眼观六路,打小抄榜上题名。邵火把虽然眉眼憨气,却十分内秀,不但在本校年年考第一,就是全公社会考,也是年年第一名;于芝秀有他给临阵磨枪,考取了旁听生。中学离鱼菱村十五里,于芝秀的爹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她每天骑车上学。运河滩上的姑娘少女,于芝秀头一个敢穿短袖汗衫,头一个敢穿花裙子,自行车奔驰起来,她像一只翻飞的花蝴蝶。邵火把的娘死得早,身上的裤褂脚下的鞋,都是他爹邵正大那粗针大线的手艺,上了中学还是一身打补钉的衣裳;每天穿青纱帐抄近路,跑步上学。芝秀本想叫火把也学会骑车,上学的时候,她坐在后架上,火把骑在前边带着她;可是,火把大了,自尊心很强,他不愿被同学们戳脊梁骨,死活也不肯依她。于是,两人分道扬镳;柳巷走完了,童年已经过去。可是,有一回傍晚放学,大雨滂沱,雨脚就像藤杆子抽人,道路泥泞,自行车转不动;芝秀站在校门口掉眼泪,火把就把自行车扛在肩上,陪她回村。风雨中,火把头戴一顶破草帽,扒光了脚丫子,扛着自行车顶风冒雨,芝秀身穿桃红色的塑料雨衣,脚穿草绿色的高腰雨靴,像一朵雨中的莲花,牵着火把的后衣襟儿,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天大黑才回到家,火把已经累得精疲力竭,黑暗中芝秀在他脸上嘬了一下。这雨中相伴,门前吻别,他们都不敢回忆;回忆起来,令人伤情。芝秀早熟,越长越俏丽,她的心就更不放在书本上。她的手巧,学会自己裁剪缝衣裳,花样翻新打毛衣,还学会了煎、炒、烹、炸,五花八门做吃食;可是上课就走神儿,大考三门主课不及格,降班又爱面子,干脆退了学,下地劳动当社员。她人虽娇气,却有一双快手,一出马就挣上头等工分;不过,一年四季头上蒙罩着面纱,伯晒黑了脸。那一年,邵正大和邵火把从牛棚里把吴钩抢救出来,隐藏在青纱帐里;天黑收工,芝秀想到地里割一抱冤丝豆子,回家喂羊,不提防从豆棵下站起来火把,直眉瞪眼的吓了她一大跳。“呀!你……”她倒退了两步“你快远走高飞吧!杨吉利他们正四处抓你。”“你想告密吗?”火把冷笑一声,“我得把你扣留,等我们转移,再放了你。”她受了委屈,一头撞在火把怀里,哭道:“你长个子不长心,我能害你吗?”“那么,你听着!”火把硬梆梆地下令,“赶快回家做点吃的送来,我在河边的那棵老龙腰河柳下等你。”芝秀的心突突乱跳回到家,她娘已经做得晚饭,她却又和面烙饼,支起炒勺摊鸡蛋。“你这是给谁做饭?”她娘提心吊胆地问道。“给我的野汉子!”她心焦如焚,脱口而出。她娘变了脸色,追问道:“那个人……是不是……火把?”她忍不住噗哧一笑,说:“您等着瞧吧!谁拐跑了我,就是谁。”她提着一只饭篮,奓着胆子,趁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来到河边,火把已经在老龙腰河柳下等候很久。“吴钩同志都饿昏了!”火把抢过饭篮,转身就走。“也不道一声谢呀?”她噘起了嘴。“哪里顾得上这么多讲究!”火把头也不回,“明天还是这个时候送饭来。”“你呀你……!”她怨声怨气。吴钩脱险,邵家父子被挂上黑牌,戴着尖帽子游街;杨吉利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大呼小叫:“各家各户,出来瞧呀出来看!谁不看游街就是同情反革命。”芝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抱着门框,看见邵火把被打得满脸鞭痕,禁不住失声哭叫,跑回屋去,趴在炕上,蒙住被子,哭肿了眼睛。过了几天,她在河边跟火把相遇。“你真软弱!”火把笑道,“我掩护了一位老革命,游街示众,脸上增光,你该给我喝彩。”“我也掩护了你呀!”芝秀撩他一眼,“我的脸上也借了光。”河边正有一朵血红的野花,火把采下来,插在了芝秀的鬓角上。芝秀也算出身好,杨吉利的造反团招兵买马,没有多少人愿意投到帐下,就发出一道道通令和勒令,强拉壮丁,芝秀被迫加入了造反团。她偷偷去看火把,哭了。“跟我划清界限吧!”火把叹了口气,“我不怪你。”芝秀拉着火把的手,按在她那已经隆起的胸脯上,说:“我脸上跟你冷,这颗心跟你热。”谁想,又来了个清队运动,芝秀的爹从北京被押解回村,还剃了个阴阳头。原来,芝秀爹虽然是下中农出身,店员成份,但是当年觉悟低,三五反运动里替他的东家隐瞒偷税漏税的罪行;现在一查档案,被打成资本家的狗腿子,遣返原籍,监督劳改。“老子反动儿混蛋”,芝秀被开除出造反团,家门口钉上黑牌子;火把无独有偶,又跟芝秀天作之合了。芝秀娘哭天抢地,痛不欲生,又打又骂芝秀的爹;家里乱成了一锅粥,芝秀逃到了河边去。火把正在河边的看水窝棚里,一个人加班看畦口。这两个清白无辜的社会孤儿,像被驱赶得无枝可依的鸟雀,在这座孤悬村外的河边稻田看水窝棚里,相依为命了。芝秀枕着火把的胳臂,搂住他的身子,秋雨连绵的泪水,都流进了火把的心井里。天亮之前,芝秀才不得不回家去。她爹像一根烧焦的树桩子,孤苦伶仃地坐在房檐下,她娘不许老伴进屋。“芝秀……”她爹胆怯地叫了一声。可怜巴巴地看了她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芝秀,不理这个资本家的狗腿子!”屋里,她娘怨恨地喊道,“老东西害了我一辈子,又连累你一朵鲜花还没开就遭了灾,咱们娘儿俩跟他铁面无情。”芝秀走进屋去,她娘像大病一场,目光失神地坐在炕沿上,一夜之间老多了。“娘!”芝秀挨坐在她娘的身边。“你……到哪儿去了?”她娘木呆呆地问道。芝秀扯了个谎,说:“我想跳河寻死,火把救了我……”“火把也是生来命苦。”她娘叹了口气,“等他时来运转,我成全你们。”芝秀含着眼泪笑了,说:“他是一颗明珠土里埋,早晚得出头。”从此,在青纱帐的坟圈子里,在河滩坍倒的窑地柳丛中,芝秀和火把明来暗去;她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邵火把时来运转遥遥无期,前途一片渺茫;芝秀爹却被落实了政策,接到通知,重回北京大栅栏百货商店,还补发了工资,不但不再是人下人,而且一口吃成个胖子,一家人欢天喜地。“娘,我跟火把……结婚吧!”芝秀羞答答地说出口,忙把脸埋在娘的怀里。“芝秀,听爹一句……良言相劝……”她爹怯怯生生,嗫嗫嚅嚅,“爹虽说给解放了,可是还……留着尾巴,干万不能跟……永世不得翻身的黑牌户沾边。”“丝瓜瓤子的舌头,少插嘴!”芝秀直通通把她爹噎了回去。“芝秀,你得掂轻簸重,前思后想呀!”她娘三十年头一回跟老伴一个腔调,“你爹再吃了邵家的挂累,不光每月断了几十元的活钱,就连这笔补发的工资也得整个儿吐出来。”芝秀只觉得一阵冷风寒气,这太可怕了。一得解放,双喜临门,政治队长杨吉利马上吸收芝秀入团,还封她当妇女队的政工员。这可招恼了火把。“染缸里拉不出白布!”河边相会时,火把大发雷霆,“不许你跟杨吉利越浑水。”“火把,听从我的忠告吧!”芝秀也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立竿见影,不知不觉传染上杨吉利的行腔吐字,“你不要再逆潮流而动,可教育好的子女也给出路。”“哪个是可教育好的子女?”火把怒气冲冲。“人贵有自知之明呀!”芝秀半开玩笑地说。火把竞暴跳如雷,打了芝秀一拳。这时候,春风得意的杨吉利,却接二连三失恋;三个眼看到手的对象,一个被选拔上了大学,一个被提拔当上公社的干部,一个被工厂招收当了徒工,都像煮熟的鸭子,又从桌子上飞了。吃一堑,长一智,杨吉利不想再好高骛远,收回了放风筝的目光,落在了如花似玉的于芝秀身上。他很会玩几套花活儿,又有他娘锦囊大婶当军师,先在芝秀娘身上下功夫;然后再里应外合,两下夹攻于芝秀。自从芝秀的爹被遣返原籍,到头来虽是一场虚惊,芝秀娘却吓破了胆;这个小肉头户的女儿,眼光本来就不远大,如此一吓,越发只见眼前三寸了。杨吉利甜言蜜语,锦囊大婶天花乱坠,芝秀娘便被俘虏,甘当内应了。一天夜晚,芝秀娘跟女儿枕一条长枕,头并头说体己话。“咱们鱼菱村,数来数去,杨家的日子比谁家都富足。”芝秀娘在女儿耳边吹风,“杨家拨一根汗毛,也比邵家的腰粗。”芝秀暗暗对比了一下,邵家只有三间泥棚土屋,室内空空,房顶上冒穷气;杨家当时虽不是十间大瓦房,却也是砖瓦五大间,屋里满满当当,连猪圈鸡窝都好像油汪汪的放光。可是,她咬定牙关,说:“我不嫌贫爱富。”她娘又说:“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人家吉利生得一表人材,又脾气绵柔;看那火把,呆头呆脑,只比石人石马多一口气。”芝秀的眼前,闪过杨吉利和邵火把的面影。杨吉利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细皮嫩肉,有一张女人一般的粉白脸子;她跟杨吉利到公社开会,上县里看样板戏,杨吉利像贴身使唤丫头似的服侍她。而邵火把,铁青着脸,粗声大气,一点也不知道温存,这么多年没听见他一句柔言软语。可是,芝秀还要强嘴,说:“人不可貌相。”“人往高处走,鸟奔高枝飞。”她娘絮叨不止,“人家吉利官星照命,脚踩祥云走红运;火把的光影,命中注定,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芝秀心中一动,默不作声。是的,她早已风闻,杨吉利将来是公社书记的接班人;火把只知道收工之后,埋头读书,可是书读得越多越蠢,更得不到看重,却一条道走到黑,死心眼子钻牛角尖,不会活学活用,顺风使船。“儿呀!”她娘伸出胳臂,想把女儿搂在怀里,“你难道就没有个眼尺心秤?”“唉哟!”芝秀一声痛叫。“你……怎么啦?”她娘吓得缩回了手。“火把,他……”芝秀揉着伤处,“打了我。”“这个小丧种,挨千刀的!”她娘心痛得一连声咒骂,“你刚跟他相好,就这么心黑手狠,嫁过门去,还不一天揭下你一层皮。”芝秀幽幽咽咽哭起来。她和火把之间,仍然千丝万缕,藕断丝连;直到七六年清明节,火把夜奔北京天安门广场献花,一去不回头,才棒打鸳鸯两分飞。芝秀在炕上打着滚儿哭,不吃不喝,寻死觅活。“芝秀!”杨吉利站在炕沿下,轻声柔气,“公安局来人调查,你是不是邵火把的同谋犯”我替你担保,你跟他是两股道上跑车,走的不是一条路。”“把我也抓走吧!”她发狂地喊道。“你放心!”杨吉利满脸骄色,“他们会给我留面子。”说罢,飘然而去。芝秀娘把女儿的哭闹平息下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劝道:“儿呀!你也二十大几了,花无百日红,眼看就挑水的回头过了景(井),难道你当真要给火把守一辈子望门寡?”“娘呀!”芝秀啼哭,悲悲切切,“我的身子……早是他的了。”“快别说出口!”她娘慌忙捂住她的嘴,急色白脸,“趁吉利香迷了心窍花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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