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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刘绍棠文集-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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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儿,正少一女,一儿一女一枝花嘛!”蓑嫂却另有心思。她跟叶三车搭伙了二年,叶三车疼爱金瓜,金瓜叫惯了爸爸。杨小蓑子一来,逼着金瓜改口,金瓜不改,天天挨小蓑子的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金瓜恨死了这个生身之父。杨小蓑子走了,金瓜满心欢喜,本想从今以后又可以管叶三车叫爸爸了,却不想叶三车又拣来一个玉姑大婶,这一回竟是亲娘逼她改口:“金瓜,不许你管三车叔叔叫爸爸,玉姑大婶撕烂你的嘴。”于是,金瓜心中恼恨玉姑。金瓜挎着柳篮儿到河滩上剜野菜,有时遇见叶三车,先大叫一声:“叔叔!”扔下柳篮儿,投入叶三车的怀抱。等叶三车把她抱在怀里,她便双手搂住叶三车的脖子,咬着叶三车的耳朵,小眼珠儿偷偷溜瞅一下四外,又悄悄叫一声:“爹!”叶三车鼻子发酸,紧搂着金瓜舍不得撒手。玉姑当干娘,金瓜便是叶三车名正言顺的干女儿,也就能响响亮亮地叫他一声爹了。蓑嫂找了个黄道吉日,带着金瓜来给干娘磕头。玉姑也给干女儿绣一件花兜肚,兜肚箍在前胸上,拢住干女儿的心。玉姑出殡,金瓜和伏天儿披麻戴孝。伏天儿是亲生儿子,给玉姑打幡儿;她是干女儿,给玉姑烧纸。一儿一女给玉姑送了葬。叶三车自卖自身,三年的卖身契上画了押,转身来到蓑嫂家。“蓑嫂,我把自个儿卖了。”叶三车掏出两块银元,一把铜子儿,扔在炕上,“还清了狗尾巴花的驴打滚儿,就剩下这几个钱。我一走三年,伏天儿吃、穿、上学,都靠你们娘儿俩了。”“一家人……你为什么说两家话?”蓑嫂哭了,“伏天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我心上的肉。”叶三车点点头,说:“你比他的亲娘更疼他。”两人泪眼相望。金瓜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女,心早开了窍,一见这个情景,忙跳下炕,说:“我去看看伏天儿,别叫猫儿狗儿吓着他。”说罢,赶紧开门跑出去。蓑嫂坐在炕沿上,掩面而泣,说:“还不如卖了我,留你在家,两个孩子大树底下好乘凉。”叶三车苦笑,说:“人有脸树有皮,我怎么能伸手接你的卖身钱?”“那……”蓑嫂抬起了头,“我带着两个孩子也搬到门头沟去,活吃一锅饭,死埋一个坑,生死落个大团圆。”叶三车连连摇头,说:‘门头沟地少石头多,喜鹊老鸹都不搭窝。一方水土只养一方人,运河滩再穷,你还能找把野菜嚼一嚼。”“挖煤的吃阳间饭,干阴间活儿,这三年的日日夜夜叫我怎么熬呀?”蓑嫂哭得更伤情。“我……正想……跟你商量……”叶三车咽下一腔苦水,“下门头沟小窑,好比入阴曹地府,万一我这把骨头扔在井下,死了外丧,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替我把伏天儿拉扯大,给他成家立业,也不枉咱俩露水夫妻好过一场。”“亲人呀!”蓑嫂扑到他身上,“砸碎了骨头连着筋,大卸八块烧成了灰儿,我心上只有你一个人。”叶三车心中悲痛,哽咽着叫了一声:“我的苦人儿!……”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你这一走,咱俩今生今世还不知能不能再见面……”蓑嫂悲悲切切,“今夜晚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吧!”叶三车心软了,捧起蓑嫂的脸儿。可是,正在这一念之间,玉姑的面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惊慌地推开了蓑嫂,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玉姑临死的时候,我当着伏天儿的面……赌过咒他仓皇离去,匆匆走出凤尾,路过熊腰,膛过两道小河汊子,回到龙头。两腿发软,跟踉跄跄走进家门。屋门顶着杠子,屋里听不见声息。只有倒挂在柳篱的野花藤萝上,墙根阶下的青草里,蝈蝈儿和蛐蛐儿低吟浅唱,叫叫停停,月色朦胧中的小院沉寂而凄凉。“金瓜,伏天儿,开门!”叶三车站在窗外,轻轻唤道。窗内没人答应,蝈蝈儿和蛐蛐儿却吓得停止了鸣声。一片浮云掩月,小院游荡着忽明忽暗的阴影。叶三车敲打着窗棂,伏天儿从沉睡中醒来,呢喃梦呓地说:“爹,我就来……”“你给我躺着睡觉!”金瓜怒喝一声,“爹,我懒得下炕,您还是回去睡吧。”叶三车明白,金瓜人大心大,有意成全一对老人家,这反倒使他更感到羞愧和不安,便轻着脚步走到豆棚下,在玉姑的坟边半躺半坐到天明。蓑嫂给他缝补浆洗了单衣和棉衣,金瓜给他赶作了夹鞋和棉鞋,叶三车告别亲人,一根柳棒挑起一卷破烂行李,风丝雨片上路了。八伏天儿来到蓑嫂家,蓑嫂惯他,金瓜管他,惯他的到了儿没有拗过管他的。伏天儿落生以来,爹娘头顶着他长大。长到九岁,横草不拈,竖柴不拿,玉姑生怕柴草弄糙了他的手,捏起笔杆写字不秀气。每天上学下学,叶三车背去背回。玉姑病倒炕上,叶三车日夜服侍左右,仍旧一天往返两趟接送儿子。蓑嫂一心想叫伏天儿把她当亲娘,母子连心瓜儿不离秧,疼伏天儿比叶三车和玉姑更水涨船高。伏天儿来到蓑嫂家的第二天清晨,蓑嫂起早下河打鱼,临走叮咛金瓜道:“一会儿你背着伏天儿上学去。”金瓜蓇朵着小嘴儿,嘟哝着说:“九岁大小子了,他没长着腿!”“这是你爹立下的老规矩,谁敢走了样儿?”蓑嫂虎起脸,“一路上小河汊子套着大水塘,坑坑洼洼,深深浅浅,柳棵子蓬蒿里藏着狼叭狗子,你就忍心叫他单枪匹马过五关?”蓑嫂眼见金瓜身背伏天儿下凤尾,又在门口踮起脚尖张望一程,才到河边去。金瓜十五岁,水乡人家的女儿,杨柳青的画中人,秀眉梢眼赶过了少女时代的蓑嫂,心眼子也比她娘多。一条七盘八绕在运河滩上的羊肠子小路,路旁牛蒡沾人衣,野藤绊人腿,野花拂人面,碧纱翅膀的大个儿绿蚂蚱飞落人身上。金瓜背着伏天儿三步一回头,偷看她娘的动静。直到翻过一道沙岗,钻进小河汊子岸边的绿树浓荫里,估量着她娘望不见,她忽然把从背后拢住伏天儿的双手一松,伏天儿整个摔在了地上。“你这个懒贼!”金瓜把大辫子一甩,满脸寒霜,“你长着双脚不走路,何必要这两条腿?不如我折断它当柴烧,背起你来一身轻。”伏天儿爬起来要跑,金瓜就像燕子抄食儿,一把抓住他。“娘……娘呀!”伏天儿大声呼喊。金瓜一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威吓道:“你敢再喊叫一声,我不闷死你,也把你的脖子拧成八道弯儿。”伏天儿吓傻了,唔唔呀呀哀叫:“姐……姐姐……”金瓜抽回捂嘴的一只手,目光凌厉,逼问道:“你自个儿会走不会走?”“我……会走。”伏天儿鸡啄米似的点头,眼泪围着眼圈转,“自个儿走。”“去吧!”金瓜操了他一掌子。伏天儿一溜烟飞奔,头也不敢回。金瓜并不放心,悄悄尾随着伏天儿,直到看见他跑进村口,才返回凤尾。日落黄昏,金瓜又到这个村口想把伏天儿接回来。可是,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影儿,跑到小学堂问老师,伏天儿早走了。金瓜着了慌,走遍运河滩,东南西北直着脖子叫:“伏天儿,伏天儿!”河滩上起了风,风吹草动听不见伏天儿的回声。她正团团打转,蓑嫂收船回家,进门不见这一对儿女,也找到河滩上来。“伏天儿呢?”蓑嫂急色白脸地问道。“他放了学,野鸟儿……满天飞……”金瓜哭丧着脸,吞吞吐吐。“想必是你这个死丫头欺侮了他!”蓑嫂狠狠打了女儿一巴掌,“伏天儿,伏天儿!”娘儿俩叫哑了嗓子,伏天儿就像一颗随风飘去的流星,不知飞向何方,落到何处。蓑嫂只怕有个三长两短,抱住路边一棵孤树哭出来:“三车,三车呀!我亏负了你,对不起玉姑呀!”金瓜拢定神思,忽然心明眼亮,说:“伏天儿会不会到他娘坟上去?”叶三车到京西门头沟下煤窑,他在龙头的两间棚屋就上了锁。蓑嫂和金瓜寻来一看,只见伏天儿果然依偎在豆棚下的玉姑坟边,抽抽搭搭地哭泣。“儿呀!”蓑嫂心都碎了,弯下腰把伏天儿抱在怀里,哭得比伏天儿还伤心。“娘,姐姐……要闷死我,拧断我的脖子。”伏天儿告状,火上浇油。“该死的丫头!”蓑嫂又气又恨,放下伏天儿,折断一根柳枝子,没头没脑抽打金瓜,“我不打得你皮肉开花,出不尽我心头的恶气。”柳枝子带着嗖嗖的风声,雨点冰雹落在金瓜的身上,金瓜不躲也不闪,不掉一滴眼泪。伏天儿见金瓜挨打,起先还捂着嘴儿吃吃笑,后来看着打重了,扑过去喊道:“娘,您饶她这一遭儿吧!”却不想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柳枝子正抽在他身上,疼得他连蹦了三蹦。“唉呀,我的儿!”蓑嫂心疼得血都凉了,两眼发直,不知如何是好。伏天儿蹦了三蹦,两脚落了地,却噗哧笑道:“娘,一人有罪二人当,打完了姐姐您该打我。”“笑面虎儿!”金瓜啐他一口,掉头就走。夜晚,伏天儿跟蓑嫂睡在炕头,金瓜睡在炕脚。蓑嫂劳累一天,躺在炕上就散了架,闭上眼睛马上沉沉入睡了。伏天儿本来也因得上眼皮直粘下眼皮,可是一见金瓜团着身子脸朝墙,想到她挨了一顿打,晚饭又没吃,心里酸溜溜的不好受,就悄悄爬了过去,轻轻推了推金瓜,金瓜一动不动,他又低声讨饶,说:“姐姐,别生我的气了。”金瓜像个石头人,还是不理他。于是,他就伸出手,轻柔地抚摸金瓜身上的伤痕。金瓜的身子忽然一阵打颤儿,猛地一脚,把伏天儿踹了个一溜滚儿大翻身。第二天清早,金瓜不等她娘吩咐,上赶着催伏天儿道:“快吃饭,姐姐背你上学。”“这才像个疼兄爱弟的模样儿!”蓑嫂也眉开眼笑了。金瓜背起伏天儿出门,步子很大,走得很快,可是一翻过那道沙岗,金瓜却收住了脚步,在绿树浓阴下坐下来。“你怎么不走呀?”伏天儿问道。“我累得……两腿发酸……”金瓜假装气喘吁吁,“歇一会儿再走。”“晚到一步,老师打手板儿!”伏天儿急得喊叫。“宁挨手板儿打,也别叫腿吃亏。”金瓜笑嘻嘻,一点不着急。“放开我,我自个儿走吧!”伏天儿宁愿腿吃亏,也不愿挨手板儿打。金瓜的两条胳膊却像两道铁箍,伏天儿难以挣脱。歇息了足有一顿饭的工夫,金瓜才起身。没到村口,小学堂已经打钟上课了。傍晚,金瓜接伏天儿,只见伏天儿手抹着眼泪走出村口,头上三个青包,就像三星高照,那是老师的藤杆子敲出来的。夜色黑糊糊,蓑嫂没有发现伏天儿头顶三星,伏天儿也没有告状。娘儿仨摸着黑睡下了,还是蓑嫂先睡着。伏天儿刚打盹儿,忽然有两只手抄起他的身子,他睁眼一看是金瓜,金瓜把他抱到炕脚去。金瓜一只胳臂拢住伏天儿,摊开一只手掌心,揉搓着他头上的一个个青包,还轻轻地吹着气;伏天儿觉得,他像是沉浸在大清早的花香水气里。“还疼吗?”金瓜小声问道。“疼着哩!”伏天儿想叫金瓜多吹一会儿,故意叫疼。他在花香水气中睡去。天亮,伏天儿爬起身,洗了两把脸,匆匆喝菜粥,金瓜又笑吟吟地说:“伏天儿快吃,我背你紧走,可不敢晚到一步。”伏天儿惊叫一声,扔下筷子,撒腿就跑。“他怎么不叫你背呀?”蓑嫂纳闷地问道。“谁知道呢?”金瓜咬住嘴唇,不敢笑出声来。“一定是你又吓唬他了!”蓑嫂的脸一沉,又要发火。金瓜不敢吐露真情,眉头一皱,急中生智,扯了个谎,说:“我背去背回,接送他上学,他的学伴们看见,鸡一嘴鸭一嘴,都管他叫小女婿儿,他臊破了脸。”“这些个嚼蛆的小狗蛋儿!”蓑嫂不免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真要是把你许配给他,也得等你爹回来点头。”小女婿娶大媳妇儿,是当年运河滩盛行的风习。有钱人家,给他们的公子哥儿娶大媳妇,为的是白得个使唤丫头服侍少爷。公子哥儿长大了,大媳妇也见老了,再娶个年少的小娘子。穷门小户,给儿子娶大媳妇,为的是里里外外多一把手,炕上地下白得一个干活的人。“娘,您葫芦倒提说的是些什么呀!”金瓜涨红了脸。蓑嫂微笑道:“你先心中有数儿,更知道疼他。”“我不愿意!”“人家伏天儿是个文墨书生,披红插花的前程,你攀上了高枝儿,算你有福气。”“他……太小。”“有秧儿不愁长!小子家身量儿蹿得快,再过两年,伏天儿就跟你一般高。”金瓜把大辫子缠绕在脖子上,嘴里咬住辫梢儿,双手合抱比她腰还粗的树身,直上直下爬到树梢,骑在树杈上。伏天儿站在榆树下,仰着脸儿,身边一只大筐。金瓜折断几枝扔下去,说:“伏天儿,你先吃个饱!”伏天儿接住几大串榆钱儿,盘膝大坐在树下吃起来。榆钱儿生吃很甜,而且越嚼越香。伏天儿在树下大口大口地吃,金瓜在树上也大把大把地揉进嘴里。他们背着大筐大筐的榆钱儿回家去。九成榆钱儿一成面,搅和一起锅里蒸,水一开花就算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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