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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刘绍棠文集-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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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掩护。他最喜欢吃甜瓜,甜瓜不但解渴,而且一直甜到心窝里。他也爱吃面瓜,面瓜不但解饿,而且吃过之后余香满口。他更喜爱西瓜,但是西瓜个儿大,还要砸破了皮,在瓜垄里不能吃,必须推出瓜田去。这个活儿很累,何满子却干得十分巧妙。他摘下一个斗大的西瓜,然后仰巴跤躺下,叉开双腿,把西瓜夹在腿裆里,两个手掌子按地,屁股一颠一颠地推的那个斗大的西瓜滚动着;慢慢地,慢慢地推出了瓜田,钻进茂草中,就算胜利了。但是要出一身大汗,沾满一身的沙子。何满子听见啪的一声又一声,已经打中了十几只鸟儿,就钻进了董太师的瓜田;先在瓜垄里吃了个肚儿圆,然后抱出三个大面瓜,到蓬蒿丛中寻找望日莲。这一大片蓬蒿,五尺多高的大汉钻进去不见影儿,何满子钻进去,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汪洋大海。他走一走便侧耳听一听,听一听哪里有镰刀的唰唰声,再循声找去。寻找望日莲,还有一个方便,那就是望日莲喜欢一边打青柴,一边唱小曲儿,她有一条低柔的嗓子,轻轻唱起来,悦耳动人心。这些小曲儿,都是情歌,词句都很大胆;何满子听不大懂,可是知道在家里是不能唱的。何满子抱着三个大面瓜,在蓬蒿丛中找来找去,听不见镰刀的唰唰声,也听不见低柔的小曲声。他感到奇怪,也有点恐惧,站住了脚,支起耳朵,听了又听,仿佛听见了幽幽的哭泣声。他乍着胆子,跟着脚尖,提着身子,小步小步地向那边挨过去。他看见了,望日莲已经割倒了一大片青柴,却不知为什么趴在了青柴上,两手抓着两大把泥土,哭得整个身子抽搐着。何满子想,望日莲一定是饿得肚肠子疼了,便高喊道:“莲姑,你饿了吧?我给你送面瓜来啦!”望日莲仰起半边脸,挂满了泪水,抽噎着说:“我……不饿,你……吃吧!”“我早就吃饱了!”何满子把三个大面瓜放在望日莲头前,腾出手来,拍了拍蝈蝈儿似的肚子,“快吃,快吃。”“我……吃……不下去。”“你病了吧?我找奶奶来给你扎针。”说着,何满子转身要走。“我没病疗望日莲一把勾住他的腿腕子。“那你为什么哭呢?”何满子迷惑地问。“没来由,就是想哭。”望日莲坐起来,擦着眼泪。何满子直勾勾磁着眼珠儿,忽然笑了起来:“我猜着啦!你是想檎叔了。”“谁说我想他?”望日莲又扑籁籁淌下泪来,却还要嘴硬,“他算是我的什么人,我算是他的什么人?”“你们俩……你们俩……”何满子不知如何回答,“你们俩当两口子吧!”“今生没缘了,来世再说吧!”望日莲凄然地说。“来世还得等多少年呢?”何满子问道。望日莲失神地说:“眼下就死,投胎转世,再过二十年,又这么大了。”“我不愿意你等到来世!”何满子兴致勃勃地说,“等檎叔回来,我就催他雇花轿抬你。”“他早就该回来了。”望日莲哀怨地说,“人家今年从潞河中学堂毕了业,就要进京上大学堂了,还想得起我这个打青柴的乡下丫头?”“他要是把你忘了,我见面就骂他!”何满子忿忿地说,“我还要拿奶奶的鱼叉扎他,顶门杠子抢他。”“住嘴吧!”望日莲慌忙双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许你咒他。”“我偏咒他,偏咒他!”何满子呸呸咋起了唾沫。“求求你,好孩子!”望日莲哀求起来,“你在这儿咒他,他在外边有个灾枝病叶,谁来服侍他呢?”“看你的面子,我不咒了。”“你还得说,求老天爷保佑檎叔平平安安。”“说这个干什么呀?”“你刚才咒了他,还得给他消灾呀!”“老天爷,保佑我檎叔平平安安吧!”何满子带着哭音呼叫起来,“保佑我莲姑跟我檎叔成两口子吧!”望日莲紧紧地把何满子搂在怀里,雨点似的亲他。望日莲也真的饿了,她风卷荷叶一般吃下了三个面瓜,心情也欢悦起来,白菜叶子似的脸上泛起了娇艳的颜色,目光也明亮得像月光下的春波,喜气挂上了微蹙的秀眉,红润的嘴唇漾起微笑,何满子呆呆地凝望着她。“你看我什么?”望日莲纳闷地问道。“莲姑,你真好看。”“呸!”望日莲啐他一口,“这几个月,你光学坏,往后别跟我睡了。”“等檎叔回来,我跟他作伴去!”何满子气恼地说。望日莲愣了下神儿,脸红了红,小声说:“那你就跟他睡一宿,再跟我睡一宿。”“不!”何满子斩钉截铁地说,“檎叔回来了,我才不愿意跟你睡。”“原来你跟我这么狠心呀!”望日莲说,“姑姑刚才逗你玩儿,心里才舍不得你。”“你舍不得我,咱们仨一块儿睡!”何满子说。“滚你的!”望日莲张开巴掌,轻轻用掌心拍了何满子的光葫芦头一下,“快去收拾你那些打鸟夹子吧,别叫人家起走了。”何满子恍然想起这桩大事,急急飞跑而去。五满河滩跑了一遭,何满子起回了他所有的打鸟夹子和拍网,打中了二十多只,其中还有两只肥囊囊的花胡不拉鸟,心里非常高兴。这两只肥鸟,一只孝敬爷爷下酒,一只要让莲姑吃个痛快。他回到最高的那道沙冈上,扒出望日莲那件打满补丁的蓝花土布小褂儿,望日莲已经一趟一趟地把大捆的青柴背到了沙冈下晾晒。望日莲头上那插满野花的柳圈儿已经散乱了,盘绕着的大辫子拖落下来,沾了一头草叶,赤裸的肩头和胳臂上,划满了一道道血印子,七缠八绕在胸脯上的那块长条子破布,被汗水浸透,粘满了泥土。“莲姑,歇一会儿,烧鸟吃!”何满子跳着脚喊道。望日莲乏得有气无力,说:“我要去洗洗身子,你来给我看着人。”他们来到一个僻静的河湾,这个河湾被一道沙冈环抱着,长满红皮水柳,水色澄碧,清可见底。何满子留在沙冈上,望日莲说了声:“合上眼!”何满子就把两眼紧紧地闭住。莲姑跟他说过,偷看姑娘家脱衣裳,要长枣核钉那么大的针眼。望日莲下到水边,在红皮水柳丛中掩住身子,一边脱着衣裳一边向何满子喊道:“睁开眼吧!”何满子便把眼睛睁开,向四下张望,警戒男人走来。红皮水柳深处,传出哗啦哗啦的洗衣裳声;不大工夫,何满子看见,洗干净了的衣裳挂在了水柳枝头晒着,还有那一条长长的破布。又过了一会儿,何满子便听见一阵阵撩水声和凫水声。他又感到寂寞了;衣裳不晾干,望日莲便不能上岸,他也就像一只孤雁似的呆立着。“莲姑,你可别凫到漩涡里去呀!”他跟望日莲搭着话,“我力气小,救不了你。”“我用你来救呀?”望日莲在红皮水柳丛中笑着,“当年你檎叔掉在漩涡里,还是我把他救上了岸。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哩!”“我才不信!”何满子哼道,“你跟我爷爷一样,爱吹牛打鼓,小心大风刮跑了你的舌头。”“真不骗你。”“你说说,我听听!”何满子从沙冈上出溜下来,坐到河湾子的水边去。“不许下水!”望日莲吓得尖叫。“我看不见!”何满子说,“你不快说我就下水。”望日莲告诉何满子,她十岁的时候,跟着周檎到河滩上挖野菜,天气酷热,周檎下河凫水。谁想凫着凫着腿肚子抽了筋儿,一股急流把周檎卷进了一个水漩子里,周檎的身子就像被拧成了陀螺,一会儿沉没下去,一会儿又旋转着露出个脑瓜顶儿。周檎连喝了几口水,挣扎着大喊救命,她扑通跳下河,掐着周檎的脖子拽上了岸。后来,周檎再凫水就跟她搭伴了。“你姑娘家跟小子一块凫水,怎不害臊呢?”何满子问道。“那时候都小,不知道害臊。”望日莲说,“我跟他在柳棵子地里过家家玩,还拜过花堂呢!”“原来你跟檎叔早就是两口子啦!”何满子惊喜得喊叫起来。“别嚷!”望日莲喝道,“我好像觉得有脚步声,你快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何满子又跑上沙冈,手搭凉棚,远瞧近看。忽然,他看见从河岸的柳阴羊肠小路上,走来一个打着旱伞的人,他忙喊道:“莲姑,躲起来!有人。”红皮水柳丛中,响起唏哩哗啦的凫水逃跑声。何满子又跳着脚观望,只见那个打着旱伞的人,是个青年书生,穿一身白学生装,肩上背着一个方格土布的小包袱。何满子欢呼了一声!“莲姑,是檎叔!”望日莲在红皮水柳丛中说:“瞎话!”何满子却已经大喊着:“檎叔!”飞也似的迎上前去了。那个穿学生装的年轻人,收拢了旱伞,也喊着:“小满子!”奔跑过来。周檎二十岁左右,清秀的高个儿,两道剑眉,一双笑眼,高鼻梁儿,嘴角上挂着微笑,满面和颜悦色,一看就知道是个文静和深沉的人。他跑到何满子跟前,张开胳臂要把何满子抱起来;何满子急忙跳开,说:“别弄脏了你的新衣裳!”“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周檎含笑问道。何满子脑瓜一歪,眨巴着小圆眼睛,说:“你猜!”周檎假装皱着眉头,想了又想,说:“猜不着。”“跟我来!”何满子牵起他的手就跑。这时,望日莲也从红皮水柳深处死出来,扒着岸边的柳枝向外偷看,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日夜思念的人,心一下猛跳起来,脸一下子烧红起来。“满子,别带你檎叔过来!”她是在跟周檎打招呼。“你害什么臊呀?”何满子顽皮地笑道,“你们不是搭伴凫水,还拜过花堂吗?”“没那么回事儿!”望日莲说,“周檎,你到远处站着。”“满子,咱们躲她远远的!”周檎一指几丈外的一片柳棵子地。他俩在柳阴下的白沙地上一坐,何满子便急着问道:“檎叔,你是跟莲姑拜过花堂吗?”周檎抚摸着他的光葫芦头,悠然神往地说:“那是童年时代的游戏。”“你们在哪儿拜的花堂呢?”何满子追问。“就在这片柳裸子地里。”“你们穿新衣裳吧?”何满子刨根问底儿。“我跟你现在这个打扮差不多,她比我多穿了一件兜肚。”“你头戴一顶插红翎子的礼帽吗?”“我戴着一个柳圈儿。”“莲姑蒙着红盖头吗?”“她顶了一张荷叶。”“十字披红吗?”“一人身上斜挂着两个柳枝串起的花环。”“摆天地桌吗?”“堆了个土台。”“烧高香吗?”“插了三根艾蒿。”“拜完天地,到哪儿去入洞房呀?”“在地上划了个四方块,就算洞房。”“吃子孙饽饽吗?”“两片麻叶上放了几个地梨儿,就算子孙饽饽。”“吃长寿面吗?”“嚼甜芦根草。”望日莲走进了柳裸子地,娇嗔地说:“你跟他胡说些什么呀?”何满子一看,望日莲从水中走出来,俏丽的脸儿,就像雨后清晨的一朵荷花。她匆忙中忘了把那块长条子破布七缠八绕在胸脯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花上布小褂儿,紧紧箍着她那丰满的身子。周檎眼色温柔地答道:“我常常回忆儿时的往事。”“你为什么不在村口下船?”望日莲问道。“我想晌午头上你一定在河滩上打青柴,就在前一个渡口上了岸,看看在河滩上能不能找见你。”“你怎么比去年晚了半个多月才回家来?”望日莲含情脉脉地问道。“我到北平考大学去了。”“考中了吗?”“还没有发榜。”望日莲低下头去,咬了咬嘴唇,脖颈上泛起了红潮,猛地抬起头,目光火辣辣地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阴历七月七。”周檎声音微微发颤地说,“所以我挑这个日子回来。”“七月七,牛郎会织女!”何满子插嘴说,“檎叔是牛郎,莲姑是织女。”“贫嘴!”望日莲啐道,“到那边看看有没有人来。”“等一等!”何满子折断一根柳枝,在周檎和望日莲的四周划了个大四方块,“你们就在洞房里说话吧!”他走出柳棵子地,爬上一棵老杜梨树,骑在大树杈子上。快起响了,可是还热得像火烤,田野河边仍然路断行人。在何满子的心目中,周檎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何满子喜欢听老人们说古。他从爷爷、奶奶、摆船的柳罐斗、老木匠郑端午和钉掌铺的吉老秤口中,也从开小店的花鞋杜四那里,零星片断地听到,周檎的父亲周方舟过去在玉田县当小学教员,九年前领头闹起京东农民大暴动,暴动失败,被奉军杀害了。周檎的母亲嫁到周家后仍旧住在这个小村,丈夫一死,就带着周檎跟外祖母和舅舅柳罐斗一起生活。不久,母亲也因哀痛过度而亡,周檎就跟外祖母和舅舅相依为命。后来,他以甲等第一名考入美国教会开办的通州潞河中学,在那个学校里一直是数一数二的学生。通州城距离这个小村三四十里,周檎孝顺外祖母,每个礼拜六都回家来,跟外祖母团聚一天,第二天下午再回去。他很穷,雇不起马车或脚驴子,夏天回家靠两腿走,走累了就下河凫水;冬天回家乘坐冰床,冰床在封冻的河面上像流星一般飞行。前年,外祖母去世了,他又像孝顺外祖母那样孝顺舅舅,仍然每个礼拜都回家。柳罐斗怕外甥荒废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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