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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刘绍棠文集-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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奄奄一息的光。

这时,田贵气急败坏地跑进来,王六老板像猎狗一样机警,立刻醒了,他睁开

眼,瞪着呼哧呼哧喘气的田贵。田贵一脚踩灭了烟火头,说道:“抽完烟不想踩灭

了,烧着了棚子,就要了我的命!”

王六老板压住怒火,问道:“怎么样,能走吗?”

“你小声点儿,隔墙有耳!”田贵低声吆喝。

“到底能走不能走?”

“天罗地网!”田贵说到这里,想到那阴森恐怖的树林,又一股透心凉。

“那就不走啦!”王六老板轻松地仰在墙上。

“你害苦了我!这十一个月,我吃不甘味,睡不踏实,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落雨季前让你走,你死赖着不动,现在可让我怎么办?”田贵抱着头,跳着脚。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王六老板一步抢上来,抓住田贵的前胸,恶狠狠地

瞪着他,“想当年我王六在粮食市场上翻江倒海的时候,你给我溜沟子拍马,恨不

得把你的娘儿们给我睡,你说,你从我手指缝儿里得了多少钱?如今我有家难奔,

有国难投,你却不肯帮搭一下,你个没良心的黑心贼!”

王六老板越说越气恼,声音也高了。正在上房奶孩子的田贵老婆,慌忙跑了出

来,那孩子却像炸窝蜂似的哭了。

“小点儿声,提防墙外有人!”

看出田贵跟王六老板中间的恐怖局面,她假笑了笑,婉转地说:“六老板,您

放宽心,我保您平平安安离开这里。不用跟他一般见识!他是个掉下树叶儿也怕砸

破脑袋的人。”

王六老板也就顺台阶下,他松了手,说道:“弟妹!你是个有义气的人,我姓

王的知恩必报。吃饭给饭钱,住店给店钱,拿着!”说着,从他那破捎马子里,掏

出一叠票子,但是他犹豫了一下,抽出了半叠儿。

贪财的田贵老婆,赶忙伸出手来。

王六老板拿出一枝烟,点着了,用手遮住火光,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长叹口气,

说道:“我不想连累你们,收完秋我就走,远走高飞!”

牲口棚里,死静死静的,上房的小崽儿还在哭。

“六老板,您歇着吧。”田贵老婆柔声地劝他。

“我走,我走到哪儿去呢?哪儿去找安身的地方,监狱!”王六老板前南地说,

他着了魔似的阴森一笑。

“六老板,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保佑您。”田贵老婆安慰他。

“我要烧!烧他个一千二净!”王六老板恶毒地笑了,“等收了秋,从山楂村

起,我要走遍运河滩的村村庄庄,一连放他几十把火,然后我去报案。撕了龙袍也

是死,打了太子也是死,反正是跑不了一个死,我为什么不闹个天翻地覆!”

田贵像触了电似的哆嗦起来。

“你别怕!只要你不告密,我至死也不会说出你来。咱姓王的是不惜生死的好

汉,要是出卖朋友,是驴打种的!”

他说得过于兴奋,完全疲倦了,他跳下地窖去,倒头便睡了。

田贵的话的确不错,果真是隔墙有耳。刘景桂这个最有警觉的人,当田贵从树

林里跑出,刘景桂就已经盯准了他,但是相距太远,没有追上,看着他进家了。

他靠着田贵的院墙,屏住气静听,牲口棚里似乎有人谈话,但声音很小,听不

清,他想听个水落石出,于是便轻轻攀缘着爬上田贵家的墙头。

正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轻灵的身影,躲躲闪闪地走过来,他赶忙隐蔽在枣树枝

下,那人走近了,却是春枝。春枝警戒地望望四外,也站在刘景桂站过的地方,听

着院里的动静。

在墙头上,牲口棚里的说话声仍然听不清楚,也不知是谁跟谁说话。一会儿,

田贵跟他老婆从牲口棚里出来了,走进了北屋,刘景桂便又轻轻下来。

刘景桂落了地,吓了春枝一跳,她一摸枪,看出是刘景桂,相对点了点头,无

声地笑了。

一路上,他们沉默着,很快就回到了办公室,刘景桂点着灯,说道:“我们要

立刻组织一批党团员,加强对田贵家的监视。”

“嗯。”春枝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怕就在他的身上,隐藏着一个大阴谋呢!”

“我们要打主动仗!”刘景桂握紧拳头,激动地一击桌子,“快收秋了,今年

又是五谷丰登满堂红,敌人早恨得眼红了,一定要放火烧场。马上召开支部委员会!

现在我们就去分头找支部委员。”

他们走出门,月色正浓,平原上吹着初秋清凉的夜风,发于巴的叶子,“唰啦

啦!唰啦啦!”响。

“呜哩哩!”夜鸟啼叫着。

运河滩村村庄庄,狗沉闷地吠着,驴也在叫。

运河上没有船。……

斗争的夜!

二十六

山楂村里,处处是金色的小山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谷香气,跟蒙蒙的水雾混

合在一起。

经过几天连明带夜的战斗,庄稼已经进场了,然而,这虽然是一年劳动的尾声,

但却是最紧要的关头,只有把粮食送进囤里,送到国家的粮库中,才能喘一口气。

每天夜里,村里村外的各个角落,树影后,墙拐角,静静地站着岗哨,但却并

不走动。大场里,金色的小丘下,搭了窝棚,住着人,但也不出声音。

刘景桂是那么精力充沛,他每夜很少睡,总是避在暗影里,在村庄内外游动,

谁也不知道他。

夜很黑,没有月亮。在村南大场里,东边窝棚住的是富贵老头,西边窝棚住的

是长寿老头,他们各自守卫着本队的粮食垛,谁也不理谁。

富贵老头靠窝棚口坐着,他望望西边那窝棚,那窝棚口的火亮一跳一跳的,他

知道,长寿老头子这几天的熬夜,已经熬乏了,收割的时候,他吆喝喊叫,骂这个

骂那个,结果他们生产队提前完成了任务。富贵老头从前恨他,现在恨不起来了,

但是却产生了嫉妒,他认定长寿老头肚里有鬼点子,他斗不过他。

西窝棚口,火亮一明一灭,富贵老头知道,老头子支持不住了,用吸烟刺激困

吨的头脑,他想,应该劝老头子回家歇息。但突然想到,老头子一定是在表现自己,

好被选为模范工作者,领社里的一笔奖金,于是他又嫉妒起来了。

他想到不久的分红,金色的粮食,像河水似的,流进他们的门槛,流进他们的

囤里。

他又想起,银杏要嫁出去了,她的粮食是要带走的,他查过账,银杏的工分比

他多,他的心疼了。……

渐渐的,他的眼睛模糊了,脑海里也像烟雾似的,眼前,好像还跳动着长寿老

头烟窝里的火星。

突然,一声尖利的嚎叫:“着火喽!”

富贵老头跳起来,揉揉眼,西边窝棚那里,冒起一股浓烟,跟着蹿出一道血红

色的火,呛人的喉咙,刺人的嗓子。

他看见长寿老头在火里跳来跳去,一面带着哭声地叫:“着火喽!快来救火呀!”

富贵老头提着窝棚旁边救急的水,跑过去,往火里直倒下来,火焰猛地暗了,

冒了一股黑烟,但跟着又凶恶地蹿出来,他也发狂地喊:“快救火来呀!”

村里的狗咬起来,家家都乱了,突然,就听十字路口刘景桂那坚强嘹亮的声音

喊道:“各家各户不要害怕,也不要出门,咱们的救火队出动了!”

果然,春枝跟根旺率领几十个青年人,各个挑着水桶来了,于是水像瀑布似的

倾泻下来,火焰登时像受了致命伤的恶兽似的,微弱了,熄灭了,场里散布着焦糊

的气味,谷垛的一个小角,被烧秃了。

长寿老头的胡子烧得蜷曲了,他抱着头呜呜地喊叫:“都怪我,打了个盹儿,

给社里造下这个损失!”他疯狂地抓着自己的胸膛。

刘景桂一把拉住他,说道:“大爷,别难过,狗日的没烧多少,他太不合算了!”

“啊!”富贵老头猛醒了似地叫道,一大家还愣着干什么,快追放火的呀!”

“大叔,放火的已经抓住了!”刘景桂冷冷地笑着说,“狗日的点着火,刚出

场门口,就让春宝一枪托子把他按倒了。”

“谁呀!?”大家惊讶地问道。

正在这时,村西头一股黑烟直起,小猪子在圈里吱呀呀乱叫,就听一个女人鬼

似的尖叫:“乡亲们!快来搭救我们呀!”

大家又乱了,忙跑到井台,挑着水朝村西头跑去,刘景桂冷笑一声,也跟着大

家去了。

村西头,田贵家的场里冒着火焰,田贵老婆披散着头发,一只奶头露在没扣怀

的褂子外面跳动着,她拍打着手,“瞎眼的老天爷,你是要饿死我们家!”

“别哭了!”刘景桂厉声地命令,一不是老天爷放的火,放火的人我们抓住了。”

“抓住了!”田贵老婆陡地止住了干哭,失声惊叫。

春校应道:“是啊!你去看看吧。”

“啊!”田贵老婆身子摇了两摇,无奈何,只得心惊肉跳地跟着大家走去。

村政府点着灯,外面站着拿枪的人,田贵老婆一推门,“啊!你

……”她浑身发抖,但立刻镇静下来,骂道:“你黑夜游逛什么!家里着火了,

你要让全家烧死!”

田贵垂头丧气地吸着烟,疲倦地挑起眼皮,从牙缝里哼哼着说道:“别他妈的

作假了,你放火放晚了!”

“胡说!你疯了!”田贵老婆逼进一步,尖厉地喊。

田贵猛地站起来,抡圆巴掌,“啪!”地一声,揍了他老婆一个响亮的嘴巴,

凶狠地骂道:“臭娘儿们!是你害了我!”说着,又用脚踹。

刘景桂一把揪住他,说道:“田贵!一人有罪一人当,你犯不着打老婆,还是

坦白了吧!”

田贵浑身像筛糠似地颤抖,他怯懦地跪下来,说道:“景桂兄弟,我坦白,我

是个混蛋哪!我让一个坏蛋给骗了,我后悔也晚啦!”

“是什么人?”刘景桂把他从地上拉起,问道。

田贵哭道:“你们跟我去抓吧!”

“在哪儿?”

“在我们家牲口棚的地窖里。”

“有枪没有?”刘景桂盯紧问道。

“没有,只有一把宰猪刀子。”

大家拥着田贵,奔他家去,田贵老婆昏倒了。

田贵掌着灯,来到牲口棚里,照见牲口棚角落的一个黑窟窿,田贵哆哆嗦嗦地

把油灯端到洞口,火苗儿跳着,变绿了,田贵低低叫:“六老板,六老板!”

“顺手么?”里边一个沉闷的声音。

“顺……你出来!”田贵上牙磕打着下牙。

一个毛团团的东西爬上来,根旺一拉枪栓,“不许动!”

那家伙一愣,跟着猛地击了田贵一拳,“妈的……你出卖了我!”

油灯落在了地上,摔碎了,牲口棚里一团漆黑,但立刻几道手电光射出来,张

顺跟虎兴早把那家伙摔在了地上。

手电光照下,这家伙满脸毛扎扎的络腮胡子,两只眼睛发绿,闪着贼光,一身

衣服沤得发霉了,发出令人恶心的臭气。

“带走!”刘景桂命令。

村政府里,俞山松和区乡公安工作人员全来了,大家退了出来,只留下景桂和

春枝。

俞山松问道:“田贵!你怎么跟他勾结在一起的?”

田贵半边脸浮肿起来,嘴角和耳根凝着血,他捂着脸,呜咽着说:“他早先是

还乡团里一个队长,解放后押了他三年,放他出来,他做投机生意,囤积粮食,就

跟我认识了。粮食统购统销时,他破坏政府法令,被没收了一百多石粮,他恨死了

人民政府了,去年完秋,他在他们那一带作贼放火,捉拿得紧,就跑到我这里躲避

来了。”

“你为什么收留他?”

“我不想收留他,他拿起把宰猪刀子跟我拼命,又花言巧语哄骗我老婆,我老

婆财迷了心,我又怕他,就留他住下来了。”

“那么春天破坏丰产实验地,一定是你们干的了。”

“是他逼我干的!”田贵哭丧着脸。

“那几个人呢?”

“有枪茶棚的富农王三,松子铺的粮食贩子刁麻子,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

住在王三家里。如田贵说完,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俞山松转过脸,眼光正碰上那家伙的一双恶眼,那家伙坚持了一会儿,低下了

眼皮。

“你说!”

那家伙眼里闪着恶毒的光,他冷笑几声,说道:“您别信他的话,都是我们俩

干的,他是主谋,写信叫我来的。”

“你胡说!你胡说!”田贵捧着腮帮子,跳着脚。

“你别蒙人了,”春枝走上前来,“那次我跟着你们,看见有好几个人。”

那家伙笑了笑,说道:“您没记错吧!那天夜里下雨,天很黑,恐怕您看差了。”

春枝气得涨红了脸,“你狡猾!”

“他狡猾,是还有三个人呢!”田贵诌媚地作证。

俞山松一挥手,“带到区里去!”

第二天,是晴得蓝盈盈的天,山楂村昨夜那紧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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