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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西湖二集-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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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之期否。遂走到吴山上伍相国祠中,虔诚祈一梦兆,得神报云:

洒雪堂中人再世,月中方得见姮娥。

‘郎醒来,再三推详不得,只得将来放过一边。一日,偶与朋友出游西湖,贾云华因魏郎不在,同朱樱悄悄走到书房之内,细细看魏郎窗上所题之词,甚是啧啧称赞。一时高兴,也题绝句二首于卧屏之上:

净几明窗绝点尘,圣贤长日与相亲。

房潇洒无余物,惟有牙签伴玉人。

又一绝句道:

花柳芳菲二月时,名园剩有牡丹枝。

风流杜牧还知否,莫恨寻春去较迟。

话说魏郎抵暮归来,见了此诗,深自懊悔不得相见,随笔和二首题于花笺之上,道:

冰肌玉骨出风尘,隔水盈盈不可亲。

留下数联珠与玉,凭将吩咐有情人。

又一绝句道:

小桃才到试花时,不放深红便满枝。

只为易开还易谢,东君有意故教迟。

‘郎写完此诗,无便寄去。恰好春鸿携一壶茶来道:“夫人闻西湖归来,恐为酒困,特烹新龙井茶在此解渴。”魏郎见春鸿甚是体态轻盈,乘着一时酒兴,便一把搂抱过来道:“小姐既认我为哥哥,你认我为夫何如?”春鸿变色不肯,道:“夫人严肃,又恐小姐知道嗔怪。”魏郎道:“小姐固无妨也。”春鸿再三挣扯不脱,也是及时之年,假意推辞,见魏郎上紧,也便逆来顺受了。正是:

偶然仓卒相亲,也当春风一度。

‘郎事完,再三抚息道:“吾有一诗奉小姐,可为我持去。”春鸿比前更觉亲热,连声应允,实时持去,付与小姐看了,纳入袖中,吩咐春鸿切勿漏泄。方才说罢,夫人着朱樱来请道:“莫家哥哥到。”贾云华走出相见,是外兄莫有壬来探望。夫人设宴相待,魏郎同宴。夫人因久别有壬,且悲且喜,姑侄劝酬,不觉至醉,筵毕各散。夫人早睡,独小姐率领丫鬟收拾器皿、锁闭门户。朱樱持烛伴小姐出来照料,见魏郎独立,惊道:“哥哥怎生还不去睡?”魏郎道:“口渴求茶。”小姐命朱樱去取茶,魏郎见朱樱去了,便道:“我有一言相告,母亲为我婚姻,艰难水陆,千里远来,今夫人并无一语说及婚姻之事,但称为‘兄妹’,怎生是好?”贾云华默然不言。适朱樱捧茶而至,贾云华亲递与魏郎。魏郎谢道:“何烦亲递?”贾云华道:“爱兄敬兄,礼宜如此。”魏郎渐渐挨身过来,贾云华退立数步道:“今夕夜深,哥哥且返室,来宵有话再说。”遂道了万福而退。次日,夫人中酒不能起,晚间小姐果然私走出来,到于东厢房,见魏郎道了万福,闲话片时,见壁上琴道:“哥哥精于此耶?”魏郎道:“十四五时即究心于此。闻小姐此艺最精,小生先鼓一曲,抛砖引玉何如?”就除下壁上这张天风环佩琴来,鼓《关雎》一曲以动其心。小姐道:“吟猱绰注,一一皆精,但取声太巧,下指略轻耳。”魏郎甚服其言,便请小姐试鼓一曲。云华鼓《雉朝飞》一曲以答。魏郎道:“指法极妙,但此曲未免有淫艳之声。”云华道:“无妻之人,其词哀苦,何淫艳之有?”魏郎道:“若非牧犊子之妻,安能造此妙乎?”云华无言,但微笑而已。此夕言谈稍洽,甚有情趣。忽夫人睡醒,呼小姐要人参汤。小姐急去,魏郎茫然自失,枕上赋《如梦令》词一曲道:

明月好风良夜,梦楚王台下。云散雨收难成,佳会又为虚话。误也,误也,青着眼儿干罢。

次日魏郎起早,进问夫人安否,出来早到清凝阁少坐,内室无人。那时云华正坐阁前低头着绣鞋,其双弯甚是纤小。魏郎闪身户外窥视,却被小丫鬟福福看见,急急报与小姐。小姐大怒,要对夫人说知。魏郎惶恐道:“适才到夫人处问安,迷路至此,兄妹之情,何忍便大怒耶?”小姐道:“男子无故不入中堂,怎生好直造内室?倘被他人窥见,成何体面!自今以后,切勿如此!”魏郎连连谢过不已。小姐笑道:“警戒哥哥下次耳,何劳深谢。”魏郎方知云华之狡猾也。

夫人一日遣春鸿捧茶与魏郎饮,魏郎又乘机得与春鸿再续前好,便求告春鸿道:“你怎生做个方便则个?”春鸿道:“你与小姐原有指腹为婚之约,况且郎才女貌,自然相得。我有白绫汗巾一条在此,哥哥,你写一首情词在上,看小姐怎生发付,便见分晓。”魏郎道:“言之有理。”即忙提起笔来做首诗道:

鲛绡元自出龙宫,长在佳人玉手中。

留待洞房花烛夜,海棠枝上试新红。

诗题毕,付与春鸿。春鸿前走,魏郎随后,走至柏泛堂,小姐正在那里倚槛玩庭前新柳,因诵辛稼轩词道:“莫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魏郎遽前抚其背道:“我更断肠也。”小姐道:“狂生又来耶?”魏郎道:“不得不如此耳。”小姐命春鸿去取茶,春鸿故意将汗巾坠于地下。小姐拾起看了,怒道:“何无忌惮如此?”魏郎道:“我与你原自不同,指腹为婚,神明共鉴。不期夫人以‘兄妹’相称,竟有背盟之意,全赖你无弃我之心,方可谐百年之眷。今你又漠然如土木相似,绝无哀怜之意,我来此两月,终日相对,真眼饱肚中饥也。若再如此数月,我决然一命休矣。你何忍心如此!”小姐闻言叹息道:“哥哥之言差矣,我岂土木之人,指腹为婚,此是何等样盟誓!今母亲并不提起‘婚姻’二字,反以‘兄妹’相称,定因兄是异乡之人,不肯将奴家嫁与哥哥。奴家自见哥哥以来,忘食忘寝,好生牵肠割肚,比兄之情更倍。但以异日得谐秦晋,终身为箕帚之妾,偕老百年,乃妾之愿。若草草苟合,妾心决不愿也。”魏郎道:“说得好自在话儿,若必待六礼告成,则我将为冢中之人矣。”小姐闻之,心在狐疑之间,忽夫人见召,魏郎慌张而出。

次日,小姐着春鸿将一纸付与魏郎,魏郎拆开来看了,内一诗道:

春光九十恐无多,如此良宵莫浪过。

寄与风流攀桂客,直教今夕见姮娥。

‘郎见了,欢喜不胜,举手向天作谢。磨枪备剑,预作准备,巴不得登时日落西山,顷刻撞钟发擂。争奈何先生处一个不凑趣的朋友金在熔走来探望,强拉魏郎到湖上妓家秀梅处饮酒。魏郎假推有疾,那金在熔不顾死活,一把拖出,魏郎只得随了他去。到了秀梅之处,秀梅见魏郎风姿典雅,大杯奉着魏郎。魏郎一心牵挂着小姐,只是不饮,怎当得秀梅捉住乱灌,一连灌了数杯,魏郎大醉如泥,出得秀梅之门,一步一跌而回。走入东厢房门,便一交睡倒在石栏杆地上。那时月明,小姐乘夫人睡熟,悄悄走出闺门来赴约,不意魏郎酣寝,酒气逼人,呼之不醒,乃怅然入室,取笔书绝句一首于几上道:

暮雨朝云少定踪,空劳神女下巫峰。

襄王自是无情者,醉卧月明花影中。

题毕而进。天明酒醒,魏郎见几上这首诗,懊恨无及。自恨为妓秀梅所误,赓韵和一首道:

飘飘浪迹与萍踪,误入蓬莱第几峰。

凡骨未仙尘俗在,罡风吹落醉乡中。

‘郎懊恨之极,再无便可乘。适值平章忌辰,夫人往西邻姚恭恕长者家附荐佛事,以邀冥福,做三昼夜功德。夫人出门,吩咐小姐料理家事,锁闭门户。说罢,出门而去。

说话的,你道这夫人好生疏虞,怎生放着两个孤男寡女在家,可不是自开他一个婚媾的门户了!只因这小姐少年老成,一毫不苟言、不苟笑,闺门严肃,整整有条,中门之外,未尝移步,因此并不疑心到这件事上,然毕竟是疏虞之处。夫人方才出门,那魏郎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刻也蹲坐不牢,乘机闯入绣房,要做云雨之事。小姐恐为丫鬟等所知,不成体面,断然不肯道:“百年之事在此一旦,岂得草草?妾晚间当明烛启门,焚香以俟。”魏郎应允。至暮,小姐吩咐众仆道:“夫人不在,汝等各宜小心火烛早睡,男人不许擅入中堂,女人不许出外。”众人莫不拱听。又调开朱樱、春鸿另睡一处。朱樱、春鸿,也知小姐之意,各人走开,让他方便。魏郎更余天气蹑步而进,从柏泛堂后转过横楼,有两条路,不知何路可达。正在迟疑之间,忽然异香一阵扑鼻而来,魏郎寻香而往,但见绿窗半启,绛烛高烧,香气氤氲之中,立着那位仙子,上服紫罗衫,下着翠文裙,自拈沉香放于金雀尾炉中。闻得魏郎步履声,出户而迎,延入室内,室内怎么光景:

室中安黑漆罗钿屏风…,红罗圈金杂彩绣帐…左有一剔红矮几,几上盛绣鞋二双,弯弯

如莲瓣,仍以锦帕覆其上;右有铜丝梅花笼,悬收香鸟一只。东壁上挂二乔并肩图,西壁挂美

人梳头歌。壁上犀皮韦相对,一放笔砚文房具,一放妆奁梳掠具。小花瓶插海棠一枝,花笺数

幅,玉镇纸一枚。对房则藕丝吊窗,下作船轩,轩外缭以彩墙。墙内迭石为台,上种牡丹数本。

桂花异草,丛错相间。距台二尺许,砖甃一方池,池中金鱼数十尾,护阶草笼罩其上。

说不尽那室中精致。魏郎那有闲心观玩,便推小姐入于彩帐之内,笑解罗衣,态有余妍,半推半就,花心才折,桃浪已翻,娇声宛转,甚觉不堪。事毕,以白绫帕拂拭道:“真可为‘海棠枝上试新红’也。”小姐道:“贱妾陋躯,今日为兄所破,甚觉惭愧。因原有指腹为婚之约,愿以今日之事,始终如一,偕老百年,毋使妾异日为章台之柳,则万幸矣。倘不如愿,当坠楼赴水以死,断不违背盟言也。”魏郎道:“今日之事,死生以之,不必过虑。”遂于枕上口占《糖多令》一阕以赠道:

深院锁幽芳,三星照洞房。蓦然间、得效鸾凰。烛下诉情犹未了,开绣帐,解衣裳。新柳

〈舒黄,枝柔那耐霜?耳畔低声频付嘱,偕老事,好商量。

小姐亦依韵酬一阕道:

少小惜红芳,文君在绣房。幸相如赋就《求凰》。此夕偶谐云雨事,桃浪起,湿衣裳。从

此退蜂黄,芙蓉愁见霜。海誓山盟休忘却,两下里,细思量。

从此往来频数,无夕不欢。只有朱樱未曾到手,魏郎恐怕他漏泄了这段春光,也把他摸上了。从此三人同心,只瞒得老夫人。况且老夫人老眼昏花,十分照料不着,更兼日在佛阁之内诵经念佛,落得这一双两好,且自快心乐意。

不期光阴易过,夏暑将残,萧夫人及二兄书来催回乡试,彼此好生伤叹。魏郎道:“我要这‘功名’二字何用?”小姐道:“‘功名’二字,亦不可少,倘你去得了驷马高车而来,我母亲势利,或者将奴家嫁你,亦未可知。”次日,夫人备酒筵饯行,小姐亦在座上。晚间待夫人睡熟,走出来与魏郎送别。好生凄楚,絮絮叨叨,泪珠满脸。魏郎再三慰安道:“切勿悲啼,好自保重。”小姐道:“兄途中谨慎,早早到家,有便再来,勿为长往。妾丑陋之身,乃兄之身也,幸念旧盟。”说罢而别。次日遂叫春鸿送出青苎丝履一双、绫袜一緉为赠,并书一封道:

薄命妾娉再拜寓言兄前:娉薄命,不得奉侍左右为久计。今马首欲东,无可相赆,手制粗

鞋一双、绫袜一緉,聊表微意,庶履步所至,犹妾之在足下也。悠悠心事,书不尽言。伏楮

缄词,涕泪交下。不具。

‘郎览毕,堕泪而已,遂锁于书笈之中。一边收拾起身,把日前窗上所题诗句尽数涂抹。一路回去,凡道中风晨月夕,水色山光,触目伤心。到家之日,已将入试之时,遂同二兄进场。他一心只思量着贾云华小姐,那里有心相去做什么文字,随手写去,平平常常,绝无一毫意味,恨不得写一篇“相思经”在内,有什么好文字做将出来?怎知自己极不得意文字,那试官偏生得意,昏了眼睛,歪了肚皮,横了笔管,只顾圈圈点点起来。二兄用心敲打之文,反落榜后。果是:

着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

‘鹏领了高荐,势利场中,贺客填门,没一个不称赞他文字之妙,说如此锦绣之文,自然高中。魏鹏自己心上明白,暗暗付之一笑而已。同年相约上京会试,魏郎托病不赴,只思到杭州以践宿约,怎当得母亲、二兄不容,催逼起身,魏郎不得已恨恨而去。会场中也不过随手写去,做篇应名故事之文。偏生应名故事之文,瞎眼试官得意,又圈圈点点起来,说他文字稳稳当当,不犯忌讳,不伤筋动骨,是平正举业之文,竟中高第。廷试又在甲榜,擢应举翰林文字。魏郎虽然得了清要之官,争奈一心想着云华,情愿补外官,遂改江浙儒学副提举,甚是得意。归到襄阳,拜了母、兄,径付钱塘,需次待阙。首具袍笏拜夫人于堂,夫人叫儿子灵昭,并小姐出来拜见,魏郎见了小姐,两目相视,悲喜交集,却又不敢多看。夫人对小姐道:“魏兄高第显官,人间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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