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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冰心作品集-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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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们建立事业的“目的”,要“通俗的”、“积极的”、“普通的”从根本上做

起,如“普及教育”、“改良家庭”等等。

因此我们要常常注意到“家事实习”、“儿童心理”、“妇女职业”等等。因为事前若

没有预备,当事便莫知所措,我们所学习的也就等于虚文不能运用了。其余的职业如“美

术”、“音乐”等等也不是不可学习。不过以中国的现势看起来,我们不得不从那最需要的

着手进行了。

敬爱的女学生呵!我们已经得了社会的注意,我们已经跳上舞台,台下站着无数的人,

目不转睛的看我们进行的结果。台后也有无数的青年女子,提心吊胆,静悄悄的等候。只要

我们唱了凯歌,得了台下欢噪如雷的鼓掌,她们便一齐进入光明。假如我们再失败了……那

些台下的观者,那些台后的等候者,她们的“感触”如何,“判断”如何,“决心”如何,

我们也可以自己想象出来的。但是我们自己又怎样呢?唉!

闭居小村的威廉帝,放流荒岛的拿破仑,他们的失望,他们的打击,他们的深悲极恸,

还不及我们的万分之一。因为他们所图谋的是数十百年一己的功业,我们所图谋的是永远无

穷数千万人的幸福。他们的失败,只关系自己。我们的失败,是关系众生。

我所敬爱的女学生呵!我们要和社会的心理奋斗,要将他们的厌恶心理挽回过来。不但

求他们的信仰,也要将他们所崇拜的“欧美女学生”的基础,建立起来。将他们所崇拜的

“欧美女学生的模范表式”,在数十年以后,实现出来。好使他们思念我们,感激我们,讴

歌颂赞我们。我们要得如此巨大的结果!我们应当怎样的预备!怎样的进行!

敬爱的“第三时期女学生”呵!我们从今日起,要奋斗!

要开始和社会厌恶“女学生”的心理奋斗!

生谢婉莹投稿。)两个家庭

前两个多月,有一位李博士来到我们学校,演讲“家庭与国家关系”。提到家庭的幸福

和苦痛,与男子建设事业能力的影响,又引证许多中西古今的故实,说得痛快淋漓。当下我

一面听,一面速记在一个本子上,完了会已到下午四点钟,我就回家去了。

路上车上,我还是看那本笔记。忽然听见有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叫我说:“姐姐!来我们

家里坐坐。”抬头一看,已经走到舅母家门口,小表妹也正放学回来;往常我每回到舅母

家,必定说一两段故事给她听,所以今天她看见我,一定要拉我进去。我想明天是星期日,

今晚可以不预备功课,无妨在这里玩一会儿,就下了车,同她进去。

舅母在屋里做活,看见我进来,就放下针线,拉过一张椅子,叫我坐下。一面笑说:

“今天难得你有工夫到这里来,家里的人都好么?功课忙不忙?”我也笑着答应一两句,还

没有等到说完,就被小表妹拉到后院里葡萄架底下,叫我和她一同坐在椅子上,要我说故

事。我一时实在想不起来,就笑说:“古典都说完了。只有今典你听不听?”她正要回答,

忽然听见有小孩子啼哭的声音。我要乱她的注意,就问说:“妹妹!你听谁哭呢?”她回头

向隔壁一望说:“是陈家的大宝哭呢,我们看一看去。”就拉我走到竹篱旁边,又指给我看

说:

“这一个院子就是陈家,那个哭的孩子,就是大宝。”

舅母家和陈家的后院,只隔一个竹篱,本来篱笆上面攀缘着许多扁豆叶子,现在都枯落

下来;表妹说是陈家的几个小孩子,把豆根拔去,因此只有几片的黄叶子挂在上面,看过去

是清清楚楚的。

陈家的后院,对着篱笆,是一所厨房,里面看不清楚,只觉得墙壁被炊烟熏得很黑。外

面门口,堆着许多什物,如破瓷盆之类。院子里晾着几件衣服。廊子上有三个老妈子,廊子

底下有三个小男孩。不知道他们弟兄为什么打吵,那个大宝哭的很利害,他的两个弟弟也不

理他,只管坐在地下,抓土捏小泥人玩耍。那几个老妈子也咕咕哝哝的不知说些什么。

表妹悄悄地对我说:“他们老妈子真可笑,各人护着各人的少爷,因此也常常打吵。”

这时候陈太太从屋里出来,挽着一把头发,拖着鞋子,睡眼惺忪,容貌倒还美丽,只是

带着十分娇情的神气。一出来就问大宝说:“你哭什么?”同时那两个老妈子把那两个小男

孩抱走,大宝一面指着他们说:“他们欺负我,不许我玩!”陈太太啐了一声:“这一点事

也值得这样哭,李妈也不劝一劝!”

李妈低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陈太太一面坐下,一面摆手说:

“不用说了,横竖你们都是不管事的,我花钱雇你们来作什么,难道是叫你们帮着他们

打架么?”说着就从袋里抓出一把铜子给了大宝说:“你拿了去跟李妈上街玩去罢,哭的我

心里不耐烦,不许哭了!”大宝接了铜子,擦了眼泪,就跟李妈出去了。

陈太太回头叫王妈,就又有一个老妈子,拿着梳头匣子,从屋里出来,替她梳头。当我

注意陈太太的时候,表妹忽然笑了,拉我的衣服,小声说:“姐姐!看大宝一手的泥,都抹

到脸上去了!”

过一会子,陈太太梳完了头。正在洗脸的时候,听见前面屋里电话的铃响。王妈去接

了,出来说:“太太,高家来催了,打牌的客都来齐了。”陈太太一面擦粉,一面说:“你

说我就来。”随后也就进去。

我看得忘了神,还只管站着,表妹说:“他们都走了,我们走罢。”我摇手说:“再等

一会儿,你不要忙!”

十分钟以后。陈太太打扮得珠围翠绕的出来,走到厨房门口,右手扶在门框上,对厨房

里的老妈说:“高家催得紧,我不吃晚饭了,他们都不在家,老爷回来,你告诉一声儿。”

说完了就转过前面去。

我正要转身,舅母从前面来了,拿着一把扇子,笑着说:

“你们原来在这里,树荫底下比前院凉快。”我答应着,一面一同坐下说些闲话。

忽然听有皮鞋的声音,穿过陈太太屋里,来到后面廊子上。表妹悄声对我说:“这就是

陈先生。”只听见陈先生问道:

“刘妈,太太呢?”刘妈从厨房里出来说:“太太刚到高家去了。”

陈先生半天不言语。过一会儿又问道:“少爷们呢?”刘妈说:

“上街玩去了。”陈先生急了,说:“快去叫他们回来。天都黑了还不回家。而且这街

市也不是玩的去处。”

刘妈去了半天,不见回来。陈先生在廊子上踱来踱去,微微的叹气,一会子又坐下。点

上雪茄,手里拿着报纸,却抬头望天凝神深思。

又过了一会儿,仍不见他们回来,陈先生猛然站起来,扔了雪茄,戴上帽子,拿着手杖

径自走了。

表妹笑说:“陈先生又生气走了。昨天陈先生和陈太太拌嘴,说陈太太不像一个当家

人,成天里不在家,他们争辩以后,各自走了。他们的李妈说,他们拌嘴不止一次了。”

舅母说:“人家的事情,你管他作什么,小孩子家,不许说人!”表妹笑着说:“谁管

他们的事,不过学舌给表姊听听。”

舅母说:“陈先生真也特别,陈太太并没有什么大不好的地方,待人很和气,不过年轻

贪玩,家政自然就散漫一点,这也是小事,何必常常动气!”

谈了一会儿,我一看表,已经七点半,车还在外面等着,就辞了舅母,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起,梳洗完了,母亲对我说:“自从三哥来到北京,你还没有去看看,昨天上

午亚茜来了,请你今天去呢。”——三哥是我的叔伯哥哥,亚茜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三

嫂。我在中学的时候,她就在大学第四年级,虽只同学一年,感情很厚,所以叫惯了名字,

便不改口。我很愿意去看看他们,午饭以后就坐车去了。

他们住的那条街上很是清静,都是书店和学堂。到了门口,我按了铃,一个老妈出来,

很干净伶俐的样子,含笑的问我:“姓什么?找谁?”我还没有答应,亚茜已经从里面出

来,我们见面,喜欢的了不得,拉着手一同进去。六年不见,亚茜更显得和蔼静穆了,但是

那活泼的态度,仍然没有改变。

院子里栽了好些花,很长的一条小径,从青草地上穿到台阶底下。上了廊子,就看见苇

帘的后面藤椅上,一个小男孩在那里摆积木玩。漆黑的眼睛,绯红的腮颊,不问而知是闻名

未曾见面的侄儿小峻了。

亚茜笑说:“小峻,这位是姑姑。”他笑着鞠了一躬,自己觉得很不自然,便回过头

去,仍玩他的积木,口中微微的唱歌。进到中间的屋子,窗外绿荫遮满,几张洋式的椅桌,

一座钢琴,几件古玩,几盆花草,几张图画和照片,错错落落的点缀得非常静雅。右边一个

门开着,里面几张书橱,垒着满满的中西书籍。三哥坐在书桌旁边正写着字,对面的一张椅

子,似乎是亚茜坐的。我走了进去,三哥站起来,笑着说:

“今天礼拜!”我道:“是的,三哥为何这样忙?”三哥说:“何尝是忙,不过我同亚

茜翻译了一本书,已经快完了,今天闲着,又拿出来消遣。”我低头一看,桌上对面有两本

书,一本是原文,一本是三哥口述亚茜笔记的,字迹很草率,也有一两处改抹的痕迹。在桌

子的那一边,还垒着几本也都是亚茜的字迹,是已经翻译完了的。

亚茜微微笑说,“我那里配翻译书,不过借此多学一点英文就是了。”我说:“正合了

梁任公先生的一句诗‘红袖添香对译书’了。”大家一笑。

三哥又唤小峻进来。我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话,觉得他应对很聪明,又知道他是幼稚

生,便请他唱歌。他只笑着看着亚茜。亚茜说:“你唱罢,姑姑爱听的。”他便唱了一节,

声音很响亮,字句也很清楚,他唱完了,我们一齐拍手。

随后,我又同亚茜去参观他们的家庭,觉得处处都很洁净规则,在我目中,可以算是第

一了。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三哥出门去访朋友,小峻也自去睡午觉。我们便出来,坐在廊子

上,微微的风,送着一阵一阵的花香。亚茜一面织着小峻的袜子,一面和我谈话。一会儿三

哥回来了,小峻也醒了,我们又在一处游玩。夕阳西下,一抹晚霞,映着那灿烂的花,青绿

的草,这院子里,好像一个小乐园。

晚餐的菜肴,是亚茜整治的,很是可口。我们一面用饭,一面望着窗外,小峻已经先吃

过了,正在廊下捧着沙土,堆起几座小塔。

门铃响了几声,老妈子进来说:“陈先生来见。”三哥看了名片,便对亚茜说:“我还

没有吃完饭,请我们的小招待员去领他进来罢。”亚茜站起来唤道,“小招待员,有客来

了!”

小峻抬起头来说:“妈妈,我不去,我正盖塔呢!”亚茜笑着说:“这样,我们往后就

不请你当招待员了。”小峻立刻站起来说:“我去,我去。”一面抖去手上的尘土,一面跑

了出去。

陈先生和小峻连说带笑的一同进入客室,——原来这位就是住在舅母隔壁的陈先生——

这时三哥出去了,小峻便进来。天色渐渐的黑暗,亚茜捻亮了电灯,对我说:“请你替我说

几段故事给小峻听。我要去算帐了。”说完了便出去。

我说着“三只熊”的故事,小峻听得很高兴,同时我觉得他有点倦意,一看手表,已经

八点了。我说:“小峻,睡觉去罢。”他揉一揉眼睛,站了起来,我拉着他的手,一同进入

卧室。

他的卧房实在有趣,一色的小床小家具,小玻璃柜子里排着各种的玩具,墙上挂着各种

的图画,和他自己所画的剪的花鸟人物。

他换了睡衣,上了小床,便说:“姑姑,出去罢,明天见。”

我说:“你要灯不要?”他摇一摇头,我把灯捻下去,自己就出来了。

亚茜独坐在台阶上,看见我出来,笑着点一点头。我说:

“小峻真是胆子大,一个人在屋里也不害怕,而且也不怕黑。”

亚茜笑说:“我从来不说那些神怪悲惨的故事,去刺激他的娇嫩的脑筋。就是天黑,他

也知道那黑暗的原因,自然不懂得什么叫做害怕了。”

我也坐下,看着对面客室里的灯光很亮,谈话的声音很高。这时亚茜又被老妈子叫去

了,我不知不觉的就注意到他们的谈话上面去。

只听得三哥说:“我们在英国留学的时候,觉得你很不是自暴自弃的一个人,为何现在

有了这好闲纵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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