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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冰心作品集-第3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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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使每样菜都合口味。那个执职杖的老克努,穿着白制服,裹上有顶饰的头巾,守在父亲的

门口,总是警告我们,在父亲午睡的时间,不要在他房前的凉台上吵闹。我们要轻轻地走

过,低声地说话,也不敢往屋里窥视。

有一个节期,父亲回来给我们三人行授予圣线①的仪式。

在瓦当塔瓦吉施先生的帮助下,他收集了些《吠陀经》的旧礼节作为行礼之用。有好几

天我们学习以正确的发音来朗诵《奥义书》的选句,父亲安排我们,在“婆罗摩正法”的名

下,和毕茶拉姆先生一同坐在经堂里。最后我们剃光了头、戴上金耳环,我们三个小婆罗门

在三层楼的一处,进行了三天的灵修。

这真是好玩极了。那耳环使我们彼此揪起耳朵来的时候,有个很方便的把柄。在一间屋

子里,我们发现一面小鼓;我们拿着这鼓出来站在凉台上,看见哪一个仆人从下面走过,我

们就敲起鼓来。这就使他抬头来看,立刻就又掉转眼睛赶快地缩了回去②。总而言之,我们

不能说这灵修的三天,是在苦行的默想中度过的。

但是我相信像我们这样的男孩,在古时候的隐士中并不罕见。如果在古老的经文上说,

十岁或是十一岁的舍罗堕陀或是舍楞伽罗婆③用了整个童年时期来供奉和讽诵曼荼罗经。对

于这话,我们也不必勉强地予以毫无疑问的信仰;因①②

③《沙恭达罗》中沙恭达罗义父干婆的两个徒弟。

授圣线仪式未完成时,非婆罗门若看一眼受仪人,就被认为有罪。

所谓圣线是一根白线,只有高等种姓的人才能挂。

为“男孩天性”这本书是比经文更古老更真实的。

在我们正式成了婆罗门教徒以后,我就很喜欢念诵《伽耶特里》,①我总是专心致志地

来思索它。它决不是一本我在那种年纪所能完全理解的经文。我记得很清楚,我做着怎样的

努力,先祈求“地·天空·天”的帮助,来扩大我的自觉。

我是怎么感觉或是怎么想的,很难说得清楚,但这一点是确定的,就是弄清字义,不是

人类的理解力的最重要的作用。

教学的主要目的不是解释字义,而是去叩心门。如果问一个孩子,在叩门声中,他心里

有什么被叫醒了,他也许会说些很傻里傻气的话。因为在心里发生的事情,比他能用言语表

达的巨大得多。那些把希望钉在大学考试上,把它当作教育效果的考验的人,是不重视这个

事实的。

我能忆起许多我所不能了解、而却能深深感动我的事情。

有一次我们在河边别墅的凉台上,我大哥看到阴云密集,就大声地朗诵起迦梨陀娑的

《云使》中的几节诗句。我不懂而且也不必懂一个梵文字,他的入神的高吟和铿锵的音节,

使我已经够感动的了。

还有,在我能够正确地了解英文以前,我拿到了一本插图很多的《老古董店》。我把全

书看完了,虽然有十分之九的字是我不认得的。但是我以十分之一的模糊的了解,纺出一条

彩色的线,把插图穿了起来。任何一个大学考官都会给我一个大零分,但对于读书的方法,

并不证明我会空洞到零分的地步。

①《梨俱吠陀》中的一首诗。每个婆罗门早晚祈祷时必须背诵。——译者还有一次我陪

着父亲到恒河上旅行。在他所带的书里,有一种是旧佛特威廉版本的胜天的《牧童歌》。是

孟加拉文的。

诗句没有分开印,而是和散文一样一直连下去的。我那时一点梵文都不懂,但是因为我

懂孟加拉文,有好些字是熟悉的。

我忘了我读了几遍《牧童歌》,但我还记得这一句:

它在我的心中散布开一种模糊的美的气氛。

那一个作“孤寂的村庄”讲的梵文字,对我已经够好的了。

我必得自己去找出胜天的错综的韵律,因为在这书的笨拙的散文印法里,看不出诗的断

句来。这发现给我以极大的愉快。我当然没有完全懂得胜天的含意,甚至也不敢说我懂得了

其中的一部分。但是那字音和轻快的韵律,在我心中充满了奇妙的美的图画。使得我把全书

抄了下来,留作自己欣赏。

当我稍大一点,读到迦梨陀娑的《战神的诞生》的时候,同样的事情也发生过。这诗句

大大地感动了我,我的感觉是从那几个字上来的。“微风带着神圣的曼达基尼①下流的喷

雾,摇撼着喜马拉雅雪松的叶子。”这两句使我极想尝到全诗之美。后来有一位老师给我讲

解了底下的两行,那阵微风又“吹劈了渴望的猎鹿者头上的孔雀羽毛”。最后的形象是那样

①恒河在天上的部分。——译者的无力,使我失望了。我若以自己的想象来凑上那几句,可

能会强得多。

无论什么人回想到自己的童年时期都会同意,就是说他的最大收获并不在于他“完全了

解”多少。我们的弹唱诗人就很懂得这个真理。因此在他们的说唱中,总有很大一部分是填

满人耳朵的梵文和深奥的话语,这些只为着暗示,并不考虑他们纯朴的听众能否完全了解。

这个暗示的价值,连那些以物质上的得失来衡量教育的人,也不能予以轻视的。这些人

坚持把帐目加在一起,来精确地算出他们传授了多少可以够本的功课。但是孩子和那些没有

受过太多教育的人们,是住在一个人们可以不必每步都完全了解就能获得知识的原始乐园

里。只在这乐园失去了以后,必须去了解每一件事物的不祥日子就来到了。那条不必经过了

解的可怕历程就能达到知识的路,是一条宽大的路。如果这条路被堵住了,虽然世界的市场

照常进行,而大海和高峰就无从到达了。

因此,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虽然我在那个年纪不能体会到《伽耶特里》的全部意义,但

是在我心中有些不必全懂就能领会的东西。我想到有一天,我坐在我们课室一角的洋灰地

上,默想着这个经文的时候,我的眼里充满了眼泪。我不知道这眼泪为何而流;对一个严厉

的审判者,我可能给一些和《伽耶特里》毫不相干的解释。这件事实说明,在意识最深处所

发生的事情,住在外面的人并不是能够常常晓得的。14和父亲一起旅行

系圣线大典之后,我的光头给我一个巨大的烦恼。无论欧亚混血的孩子们,对于和神牛

有关的事物是怎样地偏爱,他们对于婆罗门的尊敬是有名地缺乏的。因此,除了其他的飞弹

之外,我们的光头一定还会饱受嘲弄的打击。我正在为这可能发愁的时候,有一天我被叫到

楼上父亲的屋里去。他问我喜不喜欢和他一块到喜马拉雅山去。离开孟加拉中学到喜马拉雅

山去!我喜欢不?啊,我能用欢呼把天空冲裂,这也许会使人了解我喜欢到什么程度。

在我们离家的那一天,父亲按照他的惯例,把一家人召集在经堂里行了宗教仪式。在我

从长辈脚上捏起尘土①之后,就跟着父亲上车了。这是我一生之中,头一次有一套新做的衣

服。父亲亲自选择了衣服的式样和颜色。一顶平金的绒帽凑足了我的全套服装。我把这帽子

拿在手里,心里发着愁,只恐这帽戴在光秃秃的头上效果不好。我一坐进车里,父亲一定要

我戴上帽子,我就只好戴上。他的脸一转向别处,我就把它摘下来。每次我看到他的眼睛,

这顶帽子只得又回到它应呆的地方。

父亲对于他所处理和吩咐的一切事情,都是非常认真严格的。他不喜欢处事模棱两可,

或是犹疑不决,而且从来不容许邋遢和迁就。他有一个意义明确的法则,来规定他和别①印

度习俗,从长辈脚上拿起一点土来碰自己的额头,是对长辈行的礼节。——译者人之间的关

系。在这点上,他和他的国人的通性是不同的。对别人,前后差错一点没有什么多大关系,

同他打交道我们却必须谨慎戒惧。他倒不在乎做的太多或太少,他注意的是没有达到标准的

失败。

父亲常把他所要做的事,构成一幅很细致的图画。任何节庆的集会,他不能参加的时

候,他就想出每一件东西应该安放在什么地方,家里每一个人应该负什么责任,客人坐在哪

个座位;没有一件他想不到的事情。等到这节日过去了,他就让每个人对他分别报告,这样

他自己综合起来,取得一个完整的印象。所以当我和他一起旅行的时候,虽然没有原因可以

使他阻止我的尽情游戏,而在其他的事情上,在他替我规定的严格的行为法则里,是没有留

下一点空隙的。

我们先在博尔普尔停留几天。萨提亚和他的父母不久前曾到这里来过。没有一个有自尊

心的十九世纪的婴孩,会相信他回来后给我们讲的旅行故事。但我们却不一样,我们没有机

会学习如何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画下界线。我们学过的《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没

有给我们一点线索。那时候也没有带着插图的儿童读物来给我们指引方向。世界上管制我们

的谨严的法律,我们都是在触犯了它以后才学到的。

萨提亚告诉我们说,除非是一个非常熟练的人,上火车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稍微

滑一下,就一切都完蛋了。而且每一个人必须用尽全力抓紧坐位,否则开车时候那个巨大的

震撼,不知道会把人扔到哪里去。所以我们到达火车站的时候,我真是战战兢兢。我们居然

是那么容易地走进车厢,我还总觉得最坏的情况必将到来。当最后我们可笑地顺利启程,一

点不像有什么危险的样子,我感到悲哀地失望了。

火车疾驰下去;宽阔的田野和青绿的远树以及树荫下静卧的村庄,像一江的图画流掠过

去,又像无数的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了。我们到达博尔普尔已是夜晚。我坐上轿子就闭上眼

睛。我想把整个奇妙的景像保留下来,以便在晨光中再把它揭开,摆在我清醒的眼睛前面。

我怕经验的新鲜色彩,会被在黄昏微明中所得的不完美的一瞥所损坏。

当我早晨起身走到外面去的时候,我高兴得震颤起来。比我先来的那一位告诉我说,博

尔普尔有一个在全世界都找不到的特点,就是从正房到下房的小路上,虽然头上没有一点遮

挡的东西,但是人走过的时候,一线阳光一滴雨点也接触不到。我就去寻找这小路,但是我

的读者也许不会惊讶,我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我是在城市长大的,从来没有看见过稻田,我们读过牧童的故事,在我想像的画布上,

也画过一幅可爱的牧童画像。

我听萨提亚说过,博尔普尔房子的周围都是成熟了的稻田,在稻田里和牧童游戏是每天

必做的事情,拔稻、煮米、吃饭就是这游戏的特色。我渴望地回顾,但是在这赤裸的荒地

上,哪里有稻田呢?也许在某些地方有几个牧童,但问题是谁能把他们和其他孩子分辨出来

呢!

不久我就丢掉了我所看不到的东西——我所看到的就很够好的了。在这里没有仆人的管

制,唯一圈住我的圈子,就是管理寂静的女神给我画上的天边的蓝线。在这里面我可以任意

遨游。

虽然我还不过是个孩子,父亲对我的漫游没有下过禁令。

在沙地凹陷的地方,雨水犁开了很深的畦沟,刻出了堆满红沙和各种形状的石子的小型

山脉,细小的河流从中间穿过,显示出小人国的地形。从这地区我收集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石

子,放在外衣袋里,带回去给我父亲。他从来也不轻视我的劳动,相反地他引起热情来了。

“多美呵!”他叫着说。“你从哪里找来这些个呢?”

“那边还有许许多多,成千成万的呢!”我急急地说,“我每天都能带回这么多来。”

他说:“那可好啦,为什么不用这石子来点缀我的小山呢?”

我们曾想在花园里挖一个小塘,因为地下水太浅,就放弃了,没有完工,挖出来的土堆

成一座小山。父亲常坐在这小山顶上,做他的晨祷。他在那里坐着,太阳就从他对面一直伸

延到东边地平线上起伏的原野边升起。他就是让我来装点这座小山。

离开博尔普尔的时候,我十分难过,因为我不能把收集来的石子带走。更难使我体会到

的是,我不能因为我把东西收集在一起,就有绝对的权利来要求和事物保持亲密关系。如果

命运应许了我诚恳的祈求,允许我永远把这些石子带在身边,那么我今天就不会这样大胆地

来嘲笑这件事情了。

在一个峡谷里,我看到一块洼地充满了像小河般涌流的泉水,在水里游戏的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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