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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冰心作品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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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英云暂时止住了,一阵风来,将玫瑰花叶上的残滴,都洒在我们身上。我觉得凉意侵

人,便向英云说:“你觉得凉吗?我们进去好不好?”她摇一摇头,仍旧翻来复去的弄那一

块湿透的手巾,一面便又说:“姨母家里上上下下有五六十人,庶出的弟妹,也有十几个,

都和士芝一块在家里念一点汉文,学做些诗词歌赋,新知识上是一窍不通。几乎连地图上的

东西南北都不知道,别的更不必说了。

并且纨绔公子的习气,沾染的十足。我就想到这并不是士芝的过错,以他们的这样家庭

教育,自然会陶冶出这般高等游民的人材来。处在今日的世界和社会,是危险不过的,便极

意的劝他出去求学。他却说:‘难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还用愁到衣食吗?’仍旧洋洋得意

的过这养尊处优的日子。我知道他积锢太深,眼光太浅,不是一时便能以劝化过来的。我姨

母更是一个顽固的妇女,家政的设施,都是可笑不过的。有一天我替她记帐,月间的出款

内,奢侈费,应酬费,和庙寺里的香火捐,几乎占了大半。家庭内所叫做娱乐的,便是宴会

打牌听戏。除此之外便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乐境。姨母还叫我学习打牌饮酒,家里宴会的

时候,方能做个主人。不但这个,连服饰上都有了限制,总是不愿意我打扮得太素淡,说我

也不怕忌讳。必须浓装艳裹,抹粉涂脂,简直是一件玩具。而且连自己屋里的琐屑事情,都

不叫我亲自去做,一概是婢媪代劳。‘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便是替我写照

了。有时我烦闷已极,想去和雅琴谈一谈话,但是我每一出门,便是车马呼拥,比美国总统

夫人还要声势。这样的服装,这样的侍从,实在叫我羞见故人,也只得终日坐在家里。五月

十五我的生日,还宴客唱戏,做的十分热闹。我的父母和姨母想,这样的待遇,总可以叫我

称心满意的了。哪知我心里比囚徒还要难受,因为我所要做的事情,都要消极的摒绝,我所

不要做的事情,都要积极的进行。像这样被动的生活,还有一毫人生的乐趣吗?”五

我听到这里,觉得替她痛惜不过。却不得不安慰她,便说:“听说你姨母家里的人,都

和你很有感情的,你如能想法子慢慢的改良感化,也未必便没有盼望。”英云摇头道:“不

中用的,他们喜欢我的缘由:第一是说我美丽大方,足以夸耀戚友。第二便是因为我的性情

温柔婉顺,没有近来女学生浮嚣的习气。假如我要十分的立异起来,他们喜悦我的心,便完

全的推翻了,而且家政也不是由我主持,便满心的想改良,也无从下手。有时我想到‘天生

我材必有用’和‘大丈夫勉为其难者’这两句话,就想或者是上天特意的将我安置在这个黑

暗的家庭里,要我去整顿去改造。虽然家政不在我手里,这十几个弟妹的教育,也更是一件

要紧的事情。因此我便想法子和他们联络,慢慢的要将新知识,灌输在他们的小脑子里。无

奈我姨父很不愿意我们谈到新派的话。弟妹们和我亲近的时候很少,他们对于‘科学游戏’

的兴味,远不如听戏游玩。我的苦心又都付与东流,而且我自己也卷入这酒食征逐的旋涡,

一天到晚,脑筋都是昏乱的。要是这一天没有宴会的事情,我还看一点书,要休息清净我的

脑筋,也没有心力去感化他们。日久天长,不知不觉地渐渐衰颓下来。我想这家里一切的现

象,都是衰败的兆头,子弟们又一无所能,将来连我个人,都不知是落个什么结果呢。”这

时英云说着,又泪如雨下。我说:“既然如此,为何又肯叫你再来求学?”英云道:“姨母

原是十分的不愿意,她说我们家里,又不靠着你教书挣钱。何必这样的用功,不如在家里和

我作伴。孝顺我,便更胜于挣钱养活我了。我说:‘就是去也不过是一年的功夫,中学毕业

了就不再去了,这样学业便也有个收束。并且同学们也阔别了好些日子,去会一会也好。我

侍奉你老人家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还是姨夫答应了,才叫我来的。我回到学校,和你们

相见,真如同隔世一般,又是喜欢,又是悲感,又是痛惜自己,又是羡慕你们。虽然终日坐

在座上,却因心中百般的纠纷,也不能用功。因为我本来没有心肠来求学,不过是要过这一

年较快乐清净的日子,可怜今天便是末一天了。

冰心呵!我今日所处的地位,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说到这里,英云又幽咽无声。

我的神经都错乱了,便站起来拉着她说:“英云!你不要……”这时楼上的百叶窗忽然开了

一扇,雅琴凭在窗口唤道:“冰心!你在哪里?到了你答词的时候了。”

我正要答应,英云道:“你快上去罢,省得她又下来找你。”我只得撇了英云走上楼

去。

我聆了英云这一席话,如同听了秋坟鬼唱一般,心中非常的难过。到了会中,只无精打

采地说了几句,完了下得楼来,英云已经走了。我也不去找她,便自己回到宿舍,默默的坐

着。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英云便叩门进来,面色非常的黯淡。

手里拿着几本书,说:“这是你的《绝妙好词笺》,我已经看完了,谢谢你!”说着便

将书放在桌子上,我看她已经打扮好了,便说:“你现在就要走吗?”英云说:“是的。冰

心!我们再见罢。”说完了,眼圈一红,便转身出去。我也不敢送她,只站在门口,直等到

她的背影转过大楼,才怅怅的进来。咳!

数年来最知心的同学,从那一天起,不但隔了音容,也绝了音信。如今又过了一年多

了,我自己的功课很忙,似乎也渐渐的把英云淡忘了,但是我还总不敢多忆起她的事情。因

为一想起来,便要伤感。想不到今天晚上,又发现了这封信。

这时我慢慢地拾起掉在地上的信,又念了一遍。以下便是她信内的话。

敬爱的冰心呵!我心中满了悲痛,也不能多说什么

话。淑平是死了,我也可以算是死了。只有你还是生龙活虎一般的活动着!我和淑平的

责任和希望,都并在你一人的身上了。你要努力,你要奋斗,你要晓得你的机会地位,是不

可多得的,你要记得我们的目的是“牺牲自己服务社会”。二十七夜三点钟英云

淑平呵!英云呵!要以你们的精神,常常的鼓励我。要使我不负死友,不负生友,也不

负我自己。

秋风仍旧飒飒的吹着,秋雨也依旧滴沥滴沥的下着,瓶子里的桂花却低着头,好像惶惶

不堪的对我说:“请你饶恕我,都是我说了一句过乐的话。如今窗以内也是‘秋雨秋风愁煞

人’的了。”

发表时题前注:“实事小说”。)

我做小说,何曾悲观呢?

昨天下午四点钟,放了学回家,一进门来,看见庭院里数十盆的菊花,都开得如云似

锦,花台里的落叶却堆满了,便放下书籍,拿起灌壶来,将菊花挨次的都浇了,又拿了扫

帚,一下一下的慢慢去扫那落叶。父亲和母亲都坐在廊子上,一边看着我扫地,一边闲谈。

忽然仆人从外院走进来,递给我一封信,是一位旧同学寄给我的,拆开一看,内中有一

段话,提到我做小说的事情,他说“从《晨报》上读尊著小说数篇,极好,但何苦多作悲观

语,令人读之,觉满纸秋声也。”我笑了一笑,便递给母亲,父亲也走近前来,一同看这封

信。母亲看完了,便对我说,“他说得极是,你所做的小说,总带些悲惨,叫人看着心里不

好过,你这样小小的年纪,不应该学这个样子,你要知道一个人的文字,和他的前途,是很

有关系的。”父亲点一点头也说道,“我倒不是说什么忌讳,只怕多做这种文字,思想不免

渐渐的趋到消极一方面去,你平日的壮志,终久要销磨的。”

我笑着辩道:“我并没有说我自己,都说的是别人,难道和我有什么影响。”母亲也笑

着说道,“难道这文字不是你做的,你何必强辩。”我便忍着笑低下头去,仍去扫那落叶。

五点钟以后,父亲出门去了,母亲也进到屋子里去。只有我一个人站到廊子上,对着菊

花,因为细想父亲和母亲的话,不觉凝了一会子神,抬起头来,只见淡淡的云片,拥着半轮

明月,从落叶萧疏的树隙里,射将过来,一阵一阵的暮鸦咿咿哑哑的掠月南飞,院子里的菊

花,与初生的月影相掩映,越显得十分幽媚,好像是一幅绝妙的秋景图。

我的书斋窗前,常常不断的栽着花草,庭院里是最幽静不过的。屋子以外,四围都是空

地和人家的园林,参天的树影,如同曲曲屏山。我每日放学归来,多半要坐在窗下书案旁

边,领略那“天然之美”,去疏散我的脑筋。就是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也是帘卷西风,夜

凉如水,满庭花影,消瘦不堪……我总觉得一个人所做的文字和眼前的景物,是很有关系

的,并且小说里头,碰着写景的时候,如果要摹写那清幽的境界,就免不了用许多冷涩的字

眼,才能形容得出,我每次做小说,因为写景的关系,和我眼前接触的影响,或不免带些悲

凉的色彩,这倒不必讳言的。至于悲观两个字,我自问实在不敢承认呵。

再进一步来说,我做小说的目的,是要想感化社会,所以极力描写那旧社会旧家庭的不

良现状,好叫人看了有所警觉,方能想去改良,若不说得沉痛悲惨,就难引起阅者的注意,

若不能引起阅者的注意,就难激动他们去改良。何况旧社会旧家庭里,许多真情实事,还有

比我所说的悲惨到十倍的呢。我记得前些日子,在《国民公报》的《寸铁》栏中,看见某君

论我所做的小说,大意说:

独憔悴》小说,便对我痛恨旧家庭习惯的不良……我说只晓得痛恨,是没有益处的,总

要大家努力去改良才好。

这“痛恨”和“努力改良”,便是我做小说所要得的结果了。这样便是借着“消极的文

字”,去做那“积极的事业”了。

就使于我个人的前途上,真个有什么影响,我也是情愿去领受的,何况决不至于如此

呢。

但是宇宙之内,却不能够只有“秋肃”,没有“春温”,我的文字上,既然都是“苦雨

凄风”,也应当有个“柳明花笑”。

不日我想作一篇乐观的小说,省得我的父母和朋友,都虑我的精神渐渐趋到消极方面

去。方才所说的,就算是我的一种预约罢了。(本篇作于1919年11月5日,最初发表

于北京《晨报》1919年11月11日第五版。)去国

英士独自一人凭在船头阑干上,正在神思飞越的时候。一轮明月,照着太平洋浩浩无边

的水,一片晶莹朗澈。船不住的往前走着,船头的浪花,溅卷如雪。舱面上还有许多的旅

客,三三两两的坐立谈话,或是唱歌。

他心中都被快乐和希望充满了,回想八年以前,十七岁的时候,父亲朱衡从美国来了一

封信,叫他跟着自己的一位朋友,来美国预备学习土木工程,他喜欢得什么似的。他年纪虽

小,志气极大,当下也没有一点的犹豫留恋,便辞了母亲和八岁的小妹妹,乘风破浪的去到

新大陆。

那时还是宣统三年九月,他正走到太平洋的中央,便听得国内已经起了革命。朱衡本是

革命党中的重要分子,得了党中的命令,便立刻回到中国。英士绕了半个地球,也没有拜见

他的父亲,只由他父亲的朋友,替他安顿清楚,他便独自在美国留学了七年。

年限满了,课程也完毕了,他的才干和思想,本来是很超绝的,他自己又肯用功,因此

毕业的成绩,是全班的第一,师友们都是十分夸羡,他自己也喜欢的了不得。毕业后不及两

个礼拜,便赶紧收拾了,回到祖国。

这时他在船上回头看了一看,便坐下,背靠在阑干上,口里微微的唱着国歌。心想:

“中国已经改成民国了,虽然共和的程度还是幼稚,但是从报纸上看见说袁世凯想做皇帝,

失败了一次,宣统复辟,又失败了一次,可见民气是很有希望的。以我这样的少年,回到少

年时代大有作为的中国,正合了‘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那两句话。我何幸是一个少

年,又何幸生在少年的中国,亲爱的父母姊妹!亲爱的祖国!

我英士离着你们一天一天的近了。”

想到这里,不禁微笑着站了起来,在舱面上走来走去,脑中生了无数的幻像,头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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