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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聊斋志异-第34章

小说: 聊斋志异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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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人张氏者,其先齐人,明末齐大乱,妻为北兵掠去。张常客豫,遂家焉。

娶于豫,生子讷。无何,妻卒,又娶继室,生子诚。继室牛氏悍,每嫉讷,奴畜

之,啖以恶草具。使樵,日责柴一肩,无则挞楚诟诅,不可堪。隐畜甘脆饵诚,

使从塾师读。

诚渐长,性孝友,不忍兄劬,阴劝母;母弗听。一日,讷入山樵,未终,值

大风雨,避身岩下,雨止而日已暮。腹中大馁,遂负薪归。母验之少,怒不与食。

饥火烧心,入室僵卧。诚自塾中来,见兄嗒然,问:“病乎?”曰:“饿耳。”

问其故,以情告。诚愀然便去,移时,怀饼来饵兄。兄问其所自来。曰:“余窃

面倩邻妇为之,但食勿言也。”讷食之。嘱弟曰:“后勿复然,事泄累弟。且日

一啖,饥当不死。”诚曰:“兄故弱,乌能多樵!”次日,食后,窃赴山,至兄

樵处。兄见之,惊问:“将何作?”答曰:“将助樵采。”问:“谁之遣?”曰:

“我自来耳。”兄曰:“无论弟不能樵,纵或能之,且犹不可。”于是速之归。

诚不听,以手足断柴助兄。且云:“明日当以斧来。”兄近止之。见其指已破,

履已穿,悲曰:“汝不速归,我即以斧自刭死!”诚乃归。兄送之半途,方复回。

樵既归,诣塾,嘱其师曰:“吾弟年幼,宜闭之。山中虎狼多。”师曰:“午前

不知何往,业夏楚之。”归谓诚曰:“不听吾言,遭笞责矣!”诚笑曰:“无之。”

明日,怀斧又去,兄骇曰:“我固谓子勿来,何复尔?”诚不应,刈薪且急,汗

交颐不少休。约足一束,不辞而返。师又责之,乃实告之。师叹其贤,遂不之禁。

兄屡止之,终不听。

一日,与数人樵山中,欻有虎至,众惧而伏,虎竟衔诚去。虎负人行缓,为

讷追及,讷力斧之,中胯。虎痛狂奔,莫可寻逐,痛哭而返。众慰解之,哭益悲。

曰:“吾弟,非犹夫人之弟;况为我死,我何生焉!”遂以斧自刎其项。众急救

之,入肉者已寸许,血溢如涌,眩瞀殒绝。众骇,裂之衣而约之,群扶以归。母

哭骂曰:“汝杀吾儿,欲劙颈以塞责耶!”讷呻云:“母勿烦恼,弟死,我定

不生!”置榻上,疮痛不能眠,惟昼夜依壁坐哭。父恐其亦死,时就榻少哺之,

牛辄诟责,讷遂不食,三日而毙。村中有巫走无常者,讷途遇之,缅诉曩苦。因

询弟所,巫言不闻,遂反身导讷去。至一都会,见一皂衫人,自城中出,巫要遮

代问之。皂衫人于佩囊中检牒审顾,男妇百余,并无犯而张者。巫疑在他牒。皂

衫人曰:“此路属我,何得差逮。”讷不信,强巫入内城。城中新鬼、故鬼往来

憧憧,亦有故识,就问,迄无知者。忽共哗言:“菩萨至!”仰见云中,有伟人,

毫光彻上下,顿觉世界通明。巫贺曰:“大郎有福哉!菩萨几十年一入冥司,拔

诸苦恼,今适值之。”便捽讷跪。众鬼囚纷纷籍籍,合掌齐诵慈悲救苦之声,哄

腾震地。菩萨以杨柳枝遍洒甘露,其细如尘;俄而雾收光敛,遂失所在。讷觉颈

上沾露,斧处不复作痛。巫乃导与俱归,望见里门,始别而去。讷死二日,豁然

竟苏,悉述所遇,谓诚不死。母以为撰造之诬,反诟骂之。讷负屈无以自伸,而

摸创痕良瘥。自力起,拜父曰:“行将穿云入海往寻弟,如不可见,终此身勿望

返也。愿父犹以儿为死。”翁引空处与泣,无敢留之,讷乃去。

每于冲衢访弟耗,途中资斧断绝,丐而行。逾年,达金陵,悬鹑百结,伛偻

道上。偶见十余骑过,走避道侧。内一人如官长,年四十已来,健卒怒马,腾踔

前后。一少年乘小驷,屡视讷。讷以其贵公子,未敢仰视。少年停鞭少驻,忽下

马,呼曰:“非吾兄耶!”讷举首审视,诚也,握手大痛,失声。诚亦哭曰:

“兄何漂落以至于此?”讷言其情,诚益悲。骑者并下问故,以白官长。官命脱

骑载讷,连辔归诸其家,始详诘之。初,虎衔诚去,不知何时置路侧,卧途中经

宿,适张别驾自都中来,过之,见其貌文,怜而抚之,渐苏。言其里居,则相去

已远,因载与俱归。又药敷伤处,数日始痊。别驾无长君,子之。盖适从游瞩也。

诚具为兄告。言次,别驾入,讷拜谢不已。诚入内,捧帛衣出,进兄,乃置酒燕

叙。别驾问:“贵族在豫,几何丁壮?”讷曰:“无有。父少齐人,流寓于豫。”

别驾曰:“仆亦齐人。贵里何属?”答曰:“曾闻父言,属东昌辖。”惊曰:

“我同乡也!何故迁豫?”讷曰:“明季清兵入境,掠前母去。父遭兵燹,荡无

家室。先贾于西道,往来颇稔,故止焉。”又惊问:“君家尊何名?”讷告之。

别驾瞠而视,俯首若疑,疾趋入内。无何,太夫人出。共罗拜已,问讷曰:“汝

是张炳之之孙耶?”曰:“然。”太夫人大哭,谓别驾曰:“此汝弟也。”讷兄

弟莫能解。太夫人曰:“我适汝父三年,流离北去,身属黑固山半年,生汝兄。

又半年,固山死,汝兄补秩旗下迁此官。今解任矣。每刻刻念乡井,遂出籍,复

故谱。屡遣人至齐,殊无所觅耗,何知汝父西徙哉!”乃谓别驾曰:“汝以弟为

子,折福死矣!”别驾曰:“曩问诚,诚未尝言齐人,想幼稚不忆耳。”乃以齿

序:别驾四十有一,为长;诚十六,最少;讷二十二,则伯而仲矣,别驾得两弟,

甚欢,与同卧处,尽悉离散端由,将作归计。太夫人恐不见容。别驾曰:“能容

则共之,否则析之。天下岂有无父之国?”

于是鬻宅办装,刻日西发。既抵里,讷及诚先驰报父。父自讷去,妻亦寻卒;

块然一老鳏,形影自吊。忽见讷入,暴喜,恍恍以惊;又睹诚,喜极,不复作言,

潸潸以涕。又告以别驾母子至,翁辍泣愕然,不能喜,亦不能悲,蚩蚩以立。未

几,别驾入,拜已;太夫人把翁相向哭。既见婢媪厮卒,内外盈塞,坐立不知所

为。诚不见母,问之,方知已死,号嘶气绝,食顷始苏。别驾出资建楼阁,延师

教两弟。马腾于槽,人喧于室,居然大家矣。

异史氏曰:“余听此事至终,涕凡数堕。十余岁童子,斧薪助兄,慨然曰:

‘王览固再见乎!’于是一堕。至虎衔诚去,不禁狂呼曰:‘天道愦愦如此!’

于是一堕。及兄弟猝遇,则喜而亦堕。转增一兄,又益一悲,则为别驾堕。一门

团圞,惊出不意,喜出不意,无从之涕,则为翁堕也。不知后世,亦有善涕如某

者乎?”

○汾州狐

汾州判朱公者,居廨多狐。公夜坐,有女子往来灯下,初谓是家人妇,未遑

顾瞻,及举目,竟不相识,而容光艳绝。心知其狐,而爱好之,遽呼之来,女停

履笑曰:“厉声加人,谁是汝婢媪耶?”朱笑而起,曳坐谢过。遂与款密,久如

夫妻之好。忽谓曰:“君秩当迁,别有日矣。”问:何时?”答曰:“目前。但

贺者在门,吊者即在闾,不能官也。”三日,迁报果至,次日,即得太夫人讣音。

公解任,欲与偕旋。狐不可,送之河上,强之登舟。女曰:“君自不知,狐不能

过河也。”朱不忍别,恋恋河畔。女忽出,言将一谒故旧。移时归,即有客来答

拜。女别室与语。客去乃来,曰:“请便登舟,妾送君渡。”朱曰:“向言不能

渡,今何以渡?”曰:“曩所谒非他,河神也。妾以君故,特请之。彼限我十天

往复,故可暂依耳。”遂同济。至十日,果别而去。

○巧娘

广东有缙绅傅氏,年六十余,生一子,名廉,甚慧,而天阉,十七岁,阴裁

如蚕。遐迩闻知,无以女女者。自分宗绪已绝,昼夜忧怛,而无如何。

廉从师读。师偶他出,适门外有猴戏者,廉视之,废学焉。度师将至而惧,

遂亡去。离家数里,见一素衣女郎,偕小婢出其前。女一回首,妖丽无比,莲步

蹇缓,廉趋过之。女回顾婢曰:“试问郎君,得无欲如琼乎?”婢果呼问,廉诘

其何为,女曰:“倘之琼也,有尺一书,烦便道寄里门。老母在家,亦可为东道

主。”廉出本无定向,念浮海亦得,因诺之。女出书付婢,婢转付生。问其姓名

居里,云:“华姓,居秦女村,去北郭三四里。”生附舟便去。至琼州北郭,日

已曛暮,问秦女村,迄无知者。望北行四五里,星月已灿,芳草迷目,旷无逆旅,

窘甚。见道侧墓,思欲傍坟栖止,大惧虎狼,因攀树猱升,蹲踞其上。听松声谡

谡,宵虫哀奏,中心忐忑,悔至如烧。

忽闻人声在下,俯瞰之,庭院宛然,一丽人坐石上,双鬟挑画烛,分侍左右。

丽人左顾曰:“今夜月白星疏,华姑所赠团茶,可烹一盏,赏此良夜。”生意其

鬼魅,毛发直竖,不敢少息。忽婢子仰视曰:“树上有人!”女惊起曰:“何处

大胆儿,暗来窥人!”生大惧,无所逃隐,遂盘旋下,伏地乞宥。女近临一睇,

反恚为喜,曳与并坐。睨之,年可十七八,姿态艳绝,听其言,亦土音。问:

“郎何之?”答云:“为人作寄书邮。”女曰:“野多暴客,露宿可虞。不嫌蓬

荜,愿就税驾。”邀生入。室惟一榻,命婢展两被其上。生自惭形秽,愿在下床。

女笑曰:“佳客相逢,女元龙何敢高卧?”生不得已,遂与共榻,而惶恐不敢自

舒。未几,女暗中以纤手探入,轻捻胫股,生伪寐,若不觉知。又未几启衾入,

摇生,迄不动,女便下探隐处。乃停手怅然,悄悄出衾去,俄闻哭声。生惶愧无

以自容,恨天公之缺陷而已。女呼婢篝灯。婢见啼痕,惊问所苦。女摇首曰:

“我叹吾命耳。”婢立榻前,耽望颜色。女曰:“可唤郎醒,遣放去。”生闻之,

倍益惭怍,且惧宵半,茫茫无所之。

筹念间,一妇人排闼入。婢白:“华姑来。”微窥之,年约五十余,犹风格。

见女未睡,便致诘问,女未答。又视榻上有卧者,遂问:“共榻何人?”婢代答:

“夜一少年郎寄此宿。”妇笑曰:“不知巧娘谐花烛。”见女啼泪未干,惊曰:

“合卺之夕,悲啼不伦,将勿郎君粗暴也?”女不言,益悲。妇欲捋衣视生,一

振衣,书落榻上。妇取视,骇曰:“我女笔意也!”拆读叹咤。女问之。妇云:

“是三姐家报,言吴郎已死,茕无所依,且为奈何?”女曰:“彼固云为人寄书,

幸未遣之去。”妇呼生起,究询书所自来,生备述之。妇曰:“远烦寄书,当何

以报?”又熟视生,笑问:“何迕巧娘?”生言:“不自知罪。”又诘女,女叹

曰:“自怜生适阄寺,没奔椓人,是以悲耳。”妇顾生曰:“慧黠儿,固雄而雌

者耶?是我之客,不可久溷他人。”遂导生入东厢,探手于袴而验之。笑曰:

“无怪巧娘零涕。然幸有根蒂,犹可为力。”挑灯遍翻箱簏,得黑丸,授生,令

即吞下,秘嘱勿吪,乃出。生独卧筹思,不知药医何症。将比五更,初醒,觉

脐下热气一缕,直冲隐处,蠕蠕然似有物垂股际,自探之,身已伟男。心惊喜,

如乍膺九锡。

棂色才分,妇入,以炊饼纳生室,叮嘱耐坐,反关其户。出语巧娘曰:“郎

有寄书劳,将留招三娘来,与订姊妹交。且复闭置,免人厌恼。”乃出门去。生

回旋无聊,时近门隙,如鸟窥笼。望见巧娘,辄欲招呼自呈,惭讷而止。延及夜

分,妇始携女归。发扉曰:“闷煞郎君矣!三娘可来拜谢。”途中人逡巡入,向

生敛衽。妇命相呼以兄妹,巧娘笑曰:“姊妹亦可。”并出堂中,团坐置饮。饮

次,巧娘戏问:“寺人亦动心佳丽否?”生曰:“跛者不忘履,盲者不忘视。”

相与粲然。巧娘以三娘劳顿,迫令安置。妇顾三娘,俾与生俱。三娘羞晕不行。

妇曰:“此丈夫而巾帼者,何畏之?”敦促偕去。私嘱生曰:“阴为吾婿,阳为

吾子,可也。”生喜,捉臂登床,发硎新试,其快可知,既于枕上问女:“巧娘

何人?”曰:“鬼也。才色无匹,而时命蹇落。适毛家小郎子,病阉,十八岁而

不能人,因邑邑不畅,赍恨如冥。”生惊,疑三娘亦鬼。女曰:“实告君,妾非

鬼,狐耳。巧娘独居无耦,我母子无家,借庐栖止。”生大愕。女云:“无惧,

虽故鬼狐,非相祸者。”由此日共谈宴。虽知巧娘非人,而心爱其娟好,独恨自

献无隙。生蕴藉,善谀噱,颇得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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