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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清平山堂话本-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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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伙强人劫入店来,当时杨三官人一时无准备,没军器在手,被强人捽住,用刀背剁铡,暗气一口,僻然倒地。正是:

假饶千里外,难躲一时灾。

那杨三官人,是三代将门之子,那里怕他强人,只是当下手中无随身器械,便说不得,却被那强人入房,挟了杨三官人妻子冷氏夫人,和那担仗什物,却有一千贯细软金珠宫贵,都被那强人劫去。杨官人道:“我是将门之家,却被强人劫了,我如今却有何面目归去?”当时杨三官人受这一口气,便不夸烦,没出豁得,便离了这客店,来县里投奔刘家客店安歇,自思量道:“我当初夫妻二人出来,如今独自一身,交我归去不得!我要去官司下状,又没个钱!”身体觉得病起来,在店中倒了半个月。

后来幸得无事,出那店来,行去市心,见一座茶坊,入去坐地。只见茶博士叫道:“官人,吃茶吃汤?”那杨二官人道:“吃茶也不争,只是我没茶钱。”茶博士道:“官人吃茶也不妨。”茶博士点茶来。这茶是:

溪岩胜地,乘晓露剪拂云芽;玉井甘泉,汲清水烧汤烹下。赵州一碗知滋味,请入肌肤远睡魔。

那杨三官人吃茶罢,茶博士问道:“官人是那里人?”杨三官人道:“我是东京人。”茶博士道:“官人莫不病起来?”杨温道:“然也。”茶博士道:“官人,你没钱,如何将息?我交官人撰百十钱把来将息,你却肯也不肯?”杨三官人道:“好也,谢你周全。”茶博士道:“我这茶坊主人却是市里一个财主,唤做杨员外,开着金银铺,又开质库,这茶坊也是他的;若有人来唱个喏告他,便送钱与他。这员外……”将讲来,说犹未了,只见员外入茶坊来。正是:

着意栽花栽不活,等闲插柳却成阴。

那杨三官人也曾做诗一首道:

财散人离后,无颜返故京。

不因茶博士,怎得显其名。

那杨员外吃饭了,过茶坊闲坐,茶博士使努嘴。杨三官人与杨员外唱个喏,员外回头。杨官人又唱一个喏,员外还了礼。那官人是个好人,好举止,待开口则声,说不出来。那茶博士又决嘴道:“你说!”那员外说:“官人无甚事?”那官人半饱了才说得出来,道是:“客人杨温是东京人,特来上岳烧香。病在店中,要归京去,又无盘缠,相恳尊官周全杨温回京则个。”

那员外听得,便交茶博土取钱来数。茶博上抖那钱出来,数了,使索子穿了,有三贯钱,把零钱再打入竹筒去。员外把三贯钱与杨三官人做盘缠回京去。正是:

将身投虎易,开口告人难。

才人有诗说得好:

求人须求大丈夫,济人须济急时无。

渴时一点如甘露,醉后添杯不若无。

那杨三官人得员外三贯钱,将梨花袋子袋着了这钱,却待要辞了杨员外与茶博士,忽然远远地望见一伙人,簇着一个十分长大汉子。那汉子生得得人怕,真个是:

身长丈二,腰阔数围。青纱巾,四结带垂;金帽环,两边耀日。纻丝袍,柬腰衬体;鼠腰兜,柰口浸裆。锦搭膊上尽藏雪雁,玉腰带柳串金鱼。有如五通善萨下天堂,好似那灌口二郎离宝殿。

这汉子坐下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前面一个拿着一条齐眉木俸,棒头挑着一个银丝笠儿,滴滴答答走到茶坊前过,一直奔上岳庙中去,朝岳帝生辰。

那杨员外对着杨三官人说不上数句,道是:“明日是岳命生辰,你每是东京人,何不去做些杂手艺?明日也去朝神,也叫我那相识们大家周全你,撰二三十贯钱归去。”那杨三官人道:“温世事不会。”茶博士道:“官人,你好朴实头!”杨官人却问道:“适来骑马的是甚么人?”员外道:“这人是个使棒的,姓李名贵,浑名叫做山东夜叉。这汉上岳十年,灯尽天下使棒的,一连三年无对;今年又是没对,那利物有一千贯钱,都属他。对面壁上贴的是没对榜子。”那杨温道:“复员外,温在家世事不会,只会使棒;告员外,周全杨温则个,肯共社头说了,交杨温与他使棒,赢得他后,这一千贯饯,出赐员外。”员外道:“你会使棒?”杨温道:“温会使棒。”员外道:“你会使棒,你且共我使一合棒,试探你手段则个。你赢得我,便举保你入社,与你使棒。”

员外交条博士道:“关了茶坊门,今日不开了。”茶坊茶博士即时关了。杨温随员外入来后地,推开一个固角子门,入去看,一段空地。那杨三官人道:“好也!这坡空地,只好使棒!”员外道:“你弱我健。”且唤茶博士买一角酒、二斤肉来,交杨温吃。那官人吃了酒和肉,交茶博士也吃些。员外道:“茶博士,去取棒来。”

茶博士去不多时,只见将五条杆棒来,撇在地上。员外道:“你先来拣一条。”杨官人觑一觑,把脚打一踢,踢在空里,却待脱落,打一接住。员外道:“这汉为五条棒,只有这条好,被他拣了。”员外道:“要使旗鼓。”那官人道:“好,使旗鼓!”员外道:“使旗来!”杨官人使了一个旗鼓。茶博士拣俸,才开两条棒起,斗不得三两合,早输了一个人。正是:

未曾伸出拿云手,莫把蓝柴一样看。

那官人共员外使棒,杨温道:“我不敢打着,打着了不好看。”使两三合了,员外道:“拽破,你那棒有节病。”那杨温道:“复员外,如何有节病。”员外道:“你待打不打,是节病;你两节鬼使,如何打得人?”杨温道:“复员外,员外架,你棒迟,我棒快,特地棒倒;待员外隔时,棒才落。”古人所谓:

烂柯仙客妙神通,一局曾经几度春。

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员外道:“我正要你打着我。我喜欢你打来,不妨两个再使。”杨温道:“打着了不好看。”

两人正使,则听得门口有人敲门。茶博士唱个喏,马都头问道:“员外在那里?”茶博士道:“在里面使棒。”马都头道:“你行!我道你休使棒,他却酷爱。”都头走入来,共员外厮叫了。杨官人向前来唱个喏,马都头似还不还一喏。马都头道:“员外可知道庵老,原来你这般刷子。”员外道:“不是。他要上岳,共山东夜叉李贵使棒。我见他说,共他使看。”马都头道:“这汉要共李贵使棒!嗏,你却如何赢得他?不被他打得疾患,也得你不识李贵。我兀自请他,问他腾倒棒法。”

杨官人口里不道,肚内思量:“叵耐这汉忒欺负我。”马都头道:“我乃使棒部署,你敢共我使一合棒?你赢得我时,我却变你共山东夜叉李贵使棒;如赢不得我,你便离了我这里去休!”杨官人道:“我敢共都头使棒。”员外同棒,都头拿一条棒起,做了一个旗鼓。杨官人也做一个旗鼓,道:“都头,一合使,是两合使?”都头道:“只一合。”间棒起,两个不三合,不两合,只一合地使。所谓:

两条硬棒相迎敌,宁免中间无损伤;

手起不须三两合,须知谁弱与谁强。

马都头棒打杨官人,就幸则一步,拦腰便打。那马都头使棒,则半步一隔,杨官人便走。都头赶上使一棒,劈头打下来,杨官人把脚侧一步,棒过和身也过,落夹背一棒,把都头打一下伏地,看见脊背上肿起来,杨官人道:“都头使得好,我不是刷子!”都头起来,着了衣裳,道:“好,你真个会。”正是:

好手手中呈好手,红心心里中红心。

马都头道:“我去说与众社里人,交来请你!”马都头自去。

员外道:“哥哥,你真个会!适才是你饶我。马都头恁地一条棒,兀自奈何你不得,我如何奈何得你?只在我茶坊里歇,我把物事来将息你,把两贯钱去还了人却来。”杨官人便出茶坊,来店中还了房钱并饭钱,却来茶坊里。茶博士道:“官人,你却何恁的本事。我这员外,件件不好,只好两件:厮扑、使棒。”

到明日,吃饭了,正与员外吃茶,只见二十人入茶坊来,共员外厮叫道:“我们听得,有一个要共山东夜叉李贵使棒,交他出则个!”员外道:“在这里坐地便是。”那官人唱了喏,道:“客人杨三官便是。”数中一个道:“便是他要共山东夜叉李贵使棒。”那官人道:“都头,昨夜莫怪。”都头道:“是我欺负他了,被打了一棒,却是他会。”众社官把出三百贯钱来,道:“杨三哥,你把来将息。”杨官人谢了,众人都去。

三月三十七日,节级部署来见员外,员外叫道:“哥哥,我去上岳。”次日,杨官人打扮朝岳。到岳庙前一凤,果谓是:

青松影里,依稀见宝殿巍峨;老桧阴中,仿佛侵三门森耸。百花掩映,一条道路无尘;翠竹周围,两下水流金线。离楼左视,望千里如在目前;师旷右边,听幽做直同耳畔。草参亭上,炉内焚百和名香;祝献台前,案上放灵种柸筊。朝闻木马频嘶,暮听泥神唱喏。

杨三官人到这岳庙烧香,参拜了献台上社司间署。

众社官都在献台上,社司道:“李贵今年没对。”李贵道:“唱三个喏与东岳圣帝,谢菩萨保护。”觑着本社官唱一个喏,道:“李贵今年无对,明年不上山。不是李贵怕了不上山,及至上山又没对头,白拿这利物,惶恐!惶恐!”又一个唱喏与上山下山的社官。唱喏了,那日李贵遂回头勒那两军使棒:“谁敢与爷爷做对?”众人不敢则声。那使棒的三上五落。李贵道:“你们不敢与我使棒,这利物属我。”李贵道:“我如今去拿了利物。”

那献台上,人从里,喝一声道:“且住!且住!这利物不属你!”李贵吃了一惊,抬起头一看,却是一个承局出来道:“我是两京杨承局,来这里烧香,特地来看使棒。你却共社官斯说要白拿这利物。你若赢得我,这利物属你;你输与我,我便拿这利物去。我要和你放对,使一合棒,你敢也不敢?”李贵道:“使棒各自闻名,西京那有杨承局会使棒?”部署道:“你要使棒,没人央考你,休絮!休絮!”社司读灶毕,部署在中间间棒。

这承局便是杨三官人,共部署马都头曾使棒,则瞒了李贵。李贵道:“教他出来!”杨三官把一条棒,李贵把一条俸,两个放对使一合。杨三是行家,使棒的叫做腾倒,见了冷破,再使一合。那杨承局一棒劈头便打下来,唤做大捷。李贵使一打隔,杨官人棒待落,却不打头,入一步则半步一棒,望小腿上打着,李贵叫一声,辟然倒地。正是:

好鸡无两对,快马只一鞭。

李贵输了,杨温就那献台上说了四句诗,道是:

天下未尝无故手,强中犹自有强人。

霸王尚有乌江难,李贵今朝折了名。

只因杨温读了四句诗后,撩拨得献台上有二十来个子弟,却是皇亲国戚,有钱财主,都是李贵师弟,看见师父输了,焦懆,一发都上来要打那承局。原来“寡不敌众,弱难胜强”,那杨温当时怎的计较?

有指爪劈开地面,为腾云飞上青霄。

若无入地升天术,目下灾殃怎地消。

众子弟正奔来要打那杨温,却见数中杨员外道:“不可打他,这四山五岳人看见,不好看!只道我这里欺他,后番难赛这付。若要打他,下山去到杨玉茶坊里了,却打他未迟。”众人道:“员外也说得是。”

这杨承局归到杨玉茶坊,把利物入茶坊后地房里去了。众子弟道:“员外,你交他出来,我们打他,与我师父报仇!”杨员外入后房里,叫杨三官人:“他们众人要打你。且说你几岁了?”杨温道:“今年二十四岁了。”杨员外道:“我却三十岁,较长六岁,我做你哥哥。你肯拜我为哥哥么?我救你这一顿拳踢。”杨温自思量道:“我要去官司下状取妻,便结识得一个财主,也不枉了。”便告员外道:“我先出去,你随我来。”员外道:“适来在献台上使棒的杨玉叔叔兄弟,且望诸位阍略则个!”众人道:“你何不早说?既是令弟,请他出来与我们厮见则个。”员外叫:“杨三哥,你与众官员子弟相见。”杨官人出来,唱三个喏。众人还礼,道是:“适间莫怪。少间,师父李贵自来相谢。”

不多时,李贵入茶坊来,唱了一个喏,道是:“李贵几年没对,自是一个使棒的魁手,今日却被官人赢了。官人想不是一样人,必是将门之子。真个恁的好手段!李贵情愿下拜。”杨官人道:“不消恁的。”却把些剩物送与李贵,李贵谢了自去。杨玉员外道:“我弟只在我这里住。”

当日,杨员外和杨温在金银铺坐地,也是早饭罢,则见一个大汉,骑一匹马,来金银铺前下马,唱喏道:“复员外,太公不快,交来请员外回来则个!”那汉说了,上马便去。杨温认得:当夜被劫,是这厮把着火把。欲待转身出柜,来捉那厮,三步近,两步远,那厮马快,走了。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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