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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弹剑问天-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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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易刀





楔 子



 南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这一年,对于偏安江南的宋室来说,注定是大大不平凡的一年。



自绍兴十一年腊月二十九岳飞父子屈死风波亭,宋室更坚与金人议和之心,那岁岁纳供,年年称臣原在预料之中,惟有奉金主亮为叔,自贬为侄一事极尽羞辱,高宗竟也在秦桧怂恿之下应了。自此窥江胡马方未过淮扬。



到这一年,高宗赵构的侄皇帝已是当了十四年。十余年中,秦桧把持朝政,杀逐忠良,朝廷几无忠直人。半壁江山已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但举国上下,君臣百姓,已是自温水中呆得太久的青蛙,茫不知那水已是快沸了。



南渡之初,人人自危,及至今日,承平已久,偷安苟且之心与日俱增,举国靡靡,那临安倒成了个温柔之乡,处处舞楼,夜夜笙歌,一点点的消磨男儿志向,模糊了英雄血性。茫茫天地,悠悠江湖,一时间,多了些蜉蝣偷生之辈,少了些慷慨悲歌之士。



不错,这正是个乱世。乱世本出英雄,但众人皆醉,便有一二人不随波逐流,也不过是徒留屈子泽畔之叹。来日胡马度江,家国破灭,哀鸿遍野,谁又真能顾忌这许多?繁华过眼,浮生如梦,抓得住的不过是眼前此刻,谁又去想那来日大难?海角天涯,大江南北,又谁去管那人间正道?不过是家国两忘,苟苟且且,偷得半日闲暇,了此残生而已。



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莽莽,世间儿女又岂能尽是寒号?无须倩红巾翠袖,也可常见那英雄泪……



※※※



这一日,春风又绿江南。临安月满楼中,一个青衣长衫的年轻书生,大叫道:“小二,拿纸笔来。”店小二小黄识得此人姓林名升,乃是临安名士,看他酒意颇浓,似要题诗照壁,忙送上笔墨。月满楼中,原有照壁,供南来北往的文人墨客题诗留字。若得名士留字,楼因字名,至后字因楼显,不知成就了多少风liu佳话。林升原本胸怀郁郁,酒后悲慨中原未复,举国靡靡,当下将满腔热血,化成一首绝句来: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吹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题毕也不管围观人惊呼连连,只举酒豪饮,忽闻楼下临街喧哗之声大作。细听之下,似是金国使臣又至临安。他探出窗口,果见数十骑金人浩荡的队伍。为首一人,意气风发,顾盼之间,得色张扬,正是此次入京金人首领完颜封。



林升只看得怒发冲冠,抓起邻桌张屠夫的杀猪刀,竟从窗口跳下楼去,一刀正中金使脖颈。完颜封一颗斗大头颅,顺势跌落长街,咕噜噜滚了老远。马上那无头身躯,竟随着那惊马狂奔了数丈,才跌落马去。林升猪刀屠金使,原不过一时血性,浑无半点周密计划,到见那金使人头落地,只道从如此高的地方跳下来,自己也要摔死长街,把眼闭时,忽觉身旁清风掠过,自己身子一轻,竟自飘了起来。



人群只闻一声巨吼,接着见一青衣书生自楼头跃出,寒光一闪,金使便人头落地。那青衣书生将要落地之时,身子忽地一荡,竟飘了起来,一息之间,便消逝于人群之中。



金人副使伯颜,领得残队入宫,天子震惊。伯颜语含要挟,朝中虽有人刚阻,但此事终以宋室赔款增加五万,天下通缉林升为结。



※※※



当日围观人众,识得林升者不知凡几,万不料此人竟似深藏不露,那晴天一刀,寒光森森,有如要将苍穹破裂一般,其后似是乘风飞去,恍如黄鹤。其时有人张口惊呼:莫不是破穹刀?众人以讹传讹,最后竟成:破穹刀龙羿以林升之名息隐临安十年,于某月日,酒后慷慨,月楼题诗,青衫溅血,孤刀屠狗,后乘风北上,不日将血溅中都,刀劈金主云云。



张屠夫看着那林升丫丫学语到束冠进学,听得人道此人竟是江湖名侠,不由失笑,但到得后来,人云亦云,三人成虎,某日一醉之后,心中生疑:老子当真识得此人?自此心神恍惚,终有一日,神智癫狂,抛家弃妻,远走江湖,自此足迹遍及了大江南北。



那首绝句当下传遍天下,一时间惊起涛声阵阵。无数山野高人,江湖隐士,青衣少年,草莽豪杰,巾帼英雌揽诗自鉴,只觉热血炙面,进而怒发冲冠。苍茫天地,南北江湖,人心蠢动,一场悲歌热血,一出击剑任侠,一幕家国天下,即将破穹而来。至于,来日大江东去,是不是将淘尽世间儿女英雄,又谁去管他?



第一章 月满楼中



 二月初七,大风忽起。



早春时分,江南原不该起如此大风。风自清晨忽起,已延至晌午。临安大街人影稀疏,多是漫天的纸屑随风飘飘悠悠,无所依靠,象极了在这乱世中挣命之人。



月满楼中却热闹异常。如此天气,非家中暖床高枕,便该酒楼烂醉吧。这非掌柜老秦一相情愿,乃临安大多人所想,是以月满楼的便人声鼎沸,喧嚣如市。



二楼临街窗口一张桌前,人头攒动。当中围着一人,正自口沫横飞,说得天花乱坠。



“……话说当日那龙羿见金使张扬过街,只气得虎目血涨,怒发冲冠,当下抓起张屠夫桌上那把杀猪刀……”说话者乃是小黄。当日林升猪刀屠金使那一幕,他亲眼目睹,自后逢人便述,似有荣焉。初时,老秦很不以为然,见小黄与客人讲当日如何如何,多是训斥。但到得后来,酒楼生意越来越好,而来者大半都是来听小黄细说当日,老秦心中一动,这未尝不是一条生财之路,便让那小黄每日戏说林升杀金使事来。数日下来,此段春秋,他已说了不知几十回,何处顿挫,何处激昂,何处婉转,火候把握极佳,颇似一老说书先生!



“各位,须知此把猪刀,非是寻常……”小黄口沫飞溅,手舞足蹈地卖着关子。



“他妈的!这刀到底有鸟特别之处?”人群中有人极是配合地吼了一嗓子。听这语气,却是一市井豪客。



“呵呵!说起这猪刀啊,当真是大大有来历。”小黄微微一笑,对围观众人反应很是满意,“诸位,可知当年龙大侠纵横大江南北,赢得那天下第一高手,手中使的是何兵刃?”



“据小生所知,该是破穹刀吧!”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应道。亏他年已不惑,竟还自称小生,只是众人听得高兴,也无人理会此节。



“这位先生果然是见多识广!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不错,正是破穹刀。”小黄又是一笑,续道:“诸位,张屠夫这把杀猪刀就是破穹刀了!”破穹天刀竟是把杀猪刀?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有没有搞错,破穹刀怎么会是杀猪刀?”人群哄闹起来。



人群的热情一下被调动了起来,小黄心中暗笑,故意面色一沉,道:“诸位有谁见过破穹刀吗?”



“他妈的!自然没见过,要见过了谁还来听你这臭小子说?”先前那人又吼了一嗓子。其余人众立时附和道:“是啊!快说快说。”



“但我见过。”小黄不紧不慢地摇头晃脑,“却说当日龙大侠将那杀猪刀抓在手里,也不知为何,那杀猪刀立时光芒四射,刺得在下双眼生疼,差点就睁不开来,也就差点看不到后面的好戏了。龙大侠轻抚那杀猪刀,叹息着说‘破穹啊破穹,明珠暗投已十年,当真是委屈你了。今日终当令尔再饮匈奴血。’在下不知‘明珠暗投’是何意,但由此而知,那刀就是破穹刀了。不知诸位以为如何?”他双目微闭,似是无限缅怀当日龙羿风光一般。



那书生立时张口将“明珠暗投”解释了一番,小黄却暗暗偷笑,此四字自己说了数十回,当真还不明其意么?



人众恍然,虽觉匪夷所思,但想龙羿既如此说,那杀猪刀定是破穹刀了,当下称是者无数,却也有人心有不甘,寻衅道:“好好的破穹刀,怎么就成了把杀猪刀了?”



此问颇为难解,但小黄这回书早说得倒背如流,自早已能自圆其说。“咳!”他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龙大侠,何许人也?前辈高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事自然高深莫测,岂是我辈凡夫俗子所能忖度?”旁听的人立时被他唬住,却不去想那“神龙见首不见尾”和“高深莫测”有何关系,只是大为感慨自己愚蠢。



见这话立将众人唬住,小黄续道:“但以小子私下忖度,龙大侠侠义胸怀,必是见张屠夫杀猪无好刀,才将破穹刀借给张屠夫使了十年。依小子的猜测,这大概有三大好处。”这番解释已是荒谬牵强,却还有三大好处?众人先时被他那句“高深莫测”给唬住,此时已不好发些愚蠢问题,只是很配合地问道:“哪三大好处?”



“好处嘛!好处……”小黄左手支着下巴,右手中指在桌上轻轻扣击。人群先是齐齐一愣,接着明白过来,纷纷扔出碎银铜钱。小黄面露喜容,钱财在手,自然精神一振,眉飞色舞地续道:“这第一啊!张屠夫有了好杀猪刀,杀猪自然方便太多,这算不算好处?第二,所谓大隐隐于市,龙大侠将破穹神刀也隐于市,达到了极好隐世之效,算不算一好处?”他每问一次算不算,人群就大声道是,极是给他面子,便有那书生知晓大隐隐于朝的,也懒得计较,只是催他讲第三个好处。



“这第三个好处嘛!”小黄故作神秘道:“各位,这第三个好处乃是个天大的秘密。”



一听有秘密可听,人群立时热情高涨,催骂之声不绝。



“那破穹刀乃是当世神兵,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各位可知那刀为何这般锋利?”小黄笑道,“只因为那刀,那刀每日见血,磨得杀气冲天啊!虽说是猪血……”



※※※



在临窗的另一张桌上一白衣少年正襟而坐,一口长剑斜斜地横在膝上,大风吹过,衣袂飘飘,长发散肩,恍如神仙中人。听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他妈的!仗义每多屠狗辈!如此江山!唉 !如此江山……”语声寂寥,颇有昔年岳鹏举对秋月,轻叹《小重山》之古意。



这少年高举酒碗,也不顾那酒中有沙砾吹入,便一饮而尽。如是数碗。对坐一老者,每见他饮一碗,便微微皱眉。



到他连尽九碗时,那老者终于不再皱眉,只是轻叹道:“好句‘只把杭州作汴州’,只叫这天下英雄几欲羞愧而死。”他忽地转了口风“江山固然重要,但秦淮芳酒中极品。飞鸿你如此牛饮,不过是乡野村夫所为,哪里有半分品酒之意?”



白衣少年虽闻指责,不见喜怒,只是微笑道:“老头,老子看你倒不是怕我糟蹋这秦淮芳,而是怕老子一会没力气和你比剑吧?您老尽管放心,吴飞鸿就算再饮九碗,胜你一样易如反掌。”



那老者终于也笑了:“我古剑派,只怕也只有你这臭小子,敢用如此狂妄口气与老子说话了。”



听到这句话,吴飞鸿却怅然道:“天下,只怕也只有你张九虚这样的傻子,才会为那件事而和老子打架了。”



张九虚却也怪笑一声,接道:“其实,你可以不打的。”



二人同时捧腹大笑,眼睛中竟都有泪光闪动,却均一现即隐。



却在此时,一个冷冷的笑声在二人耳边炸响:“你们都不用去了。”



吴张二人俱是身躯一震,循声望去,楼左角桌上静坐一人。一人雪白长衫,身材颀长,头顶一方书生巾,却又在腰间悬了一把长剑。那人面上似挂着冷笑,或是不屑,或是落寞,或者……什么都没有吧!



惊雷一般的冷笑,旁边众人却置若罔闻,仍然个个全神贯注地听小黄胡侃。



吴张二人对望一眼,看出对方眼中亦是惊骇。天下间能将这炸雷一般声响,如此精准地同时传到两个人耳中的传音入密能有几人?那人面朝自己,顾望良久,虽依稀只见冷笑,却无法见其形貌。显是此人刻意散发真气,扰乱面前气息流动所至——天下间有如此修为的又有几人?



这人长剑儒衫,莫不是他?却只该是他!



二人对望一眼,齐齐苦笑。



吴飞鸿微一沉吟,嘻嘻一笑,慢慢走了过去:“你?呵呵!阁下知道我们将有何图?”



“自然。”那人虽不再传音入密,声音却依然很冷。



“妙极。”吴飞鸿拊掌笑道,“老子正嫌这老头太过老迈,打起来无甚意味,阁下能凑这个兴,实是再妙不过,哈哈。”



“好。午时三刻,西湖苏堤。”一语既毕,白影一闪,如惊鸿过眼,形迹全消。吴飞鸿只觉面上有轻风拂过,却与长街大风泾渭不容,端的如冰撕雪,略无挂碍。



“好个轻风徐来花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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