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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饮马黄河-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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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宗潜道:“原来如此。”

轮声起处,褚玉钏与那囚车一同消失在门内。

宋灸向厅外一指,道:“朱兄武功十分高明,本寨只好倚仗人多了,那是一个阵法,名为『分』。这等小玩艺儿在朱兄眼中自是不值一哂。”

朱宗潜向门外望去,但见那宽广的天井中错错落落站着不少黑衣大汉,暗中一数,共是二十名,人人都提着刀剑。

他一瞥之下已瞧出这二十名黑衣大汉各有固定位置,并非胡乱站立。

但其中似乎尚有空隙,极是容易攻破。当下道:“那就是分大阵么?果然是不值一哂的小技。”

宋炎道:“虽是雕虫小技,但亦是从诸葛武侯传的『心书』学得,莫说平常之人不懂其中奥妙,即便是高明如朱兄之流,到时身入其境,亦不易对付呢!”

朱宗潜闻言暗暗窃笑,忖道:“自宋以来兵家之书多附托放诸葛亮,这部心书计有五十篇,多是窃取孙子十三篇,而又附以迂陋之说,其实乃是伪书。他们分大阵既是来自心书,无怪如此疏漏。”

不过他还记得第一次碰上黑龙寨之时,那十余名凶手结阵环攻,极为吻合无间,攻守之际法度严密之至。如何这刻在宋炎亲自指挥之下,反而纰漏百出?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一面说道:“宋兄想用此阵围住兄弟,无疑是痴心妄想。”

宋炎在大批手下簇拥中跟着走出厅门,道:“原来朱兄当真懂得奇门遁甲阵法变化之道。不错,此阵日下正是群龙无首,破绽甚多。但略加变化之后,此阵的威力便将有天渊之别了。”

朱宗潜道:“这话暂且不提,我先问你,贵寨对付兄弟要到何时才能罢手?抑是继续纠缠不休?”

宋炎道:“敝寨没有办不到之事,朱兄大可放心!”

朱宗潜点点头,向在场之人一一望去,但见这些黑衣大汉个个面相凶恶,眉笼煞气,不问而知都是心性残酷之辈,顿时感到心坎中充满了杀机,而这森冷严酷的杀机,却是从除暴安良为世除害的侠义心肠中激发出来的。这刻,他已晓得自己在敌我双方的气势上已作了优胜之机,当下朗声大笑道:“兄弟定要教贵寨碰上一件办不到的事,诸位请看!”

但见剑光暴涨,直向人丛中射去,那淡红色的光华发散出慑人的森冷杀气,矫夭无比。这道矫夭如神龙的长虹迅即投入那座分大阵之中,霎时之间已有四把长刀被剑光斩断,断刃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在他冲入敌阵之时,一个高高胖胖之人也跟在他后面加入该阵,此人正是黑龙寨四当家的胖人屠嵇桀。因此朱宗潜面对之阵其实是二十一人而不是二十人。而正因这嵇桀加入之故,早先朱宗潜察看出的疏漏破绽顿时都消失无踪,变成另一个严密无比的阵法。

这一着乃是活骷髅宋炎的得意杰作,他深知这个敌人具有一种超人的坚强意志,如若让他发挥出这惊人的天赋,不啻是自讨苦吃。即使摆设下“分大阵”来对付他,恐怕仍然会被他无坚不摧的意志所击破。所以他一再的设法打消对方的锐气斗志,一面又故意显示出阵法的疏漏。这等手法运用得如此高明精妙,实在不亚于任何一位兵法大家。

那分大阵在嵇桀的统率之下,灵动无比,此上彼落,或攻或守,各有专责,嵇桀本人则一直不曾出手,却渐渐移转敌人,等到他出手一击之际,便即是朱宗潜溅血当场,黑龙寨大功告成之时。

阵法转动得极是迅快,刀剑交织成一片光网。朱宗潜向前面出击的话,后面有敌人攻到,向左出击的话,右方敌人即至。因此片刻之后,他已成被动之势,手中的芙蓉剑一味忙着抵御从四方八面攻到的刀剑。

宋炎泛起极罕见的笑容,向手下吩咐两件事,一是派出两人将那李思翔、褚玉钏送回陈留。二是派遣一人去向银衣帮坛主计多端报告交易已圆满完成。

他很具自信的派出手下之后,自己已率十余名手下离开这座庄院,而此时事实上朱宗潜还在分大阵中抵拒冲突。

朱宗潜果然感到压力随着时间加重,而且他总是如此的应付不暇,挡过一边的猛攻,又须得急急忙忙应付另一边恶毒攻到的刀剑,使他连寻思的时间都没有。

他已陷入这等完全被动的局势中,无怪宋炎放心离开,认定他非覆亡不可了。

然而百密必有一疏,朱宗潜敢情并不是一直没有可喘息的机会。每当其中四个人进攻他之时,他便可以抓住一丝空隙,不过他极力抑制自己不要轻易利用这一线机会。原来这四个敌人乃是他一入阵之时削断了兵器之人,他们的兵刃虽然只断去一尺左右的尖刃,其实尚能使用。而且在阵法施展开之后,他们亦无法缓下来换兵器上场。

这四人的兵刃只短了一尺之微,朱宗潜就已掌握住一线的机会,而他迟迟不肯利用这个机会之故,便是因为他本身谙晓兵法,于天文地埋行军布阵之道无所不精,亦曾涉猎过奇门遁甲之学。是以他正竭尽所能观察敌人这个阵法的奇奥,并且想找出破阵之法。

直到他认为已经观察得够了,当即暗暗提聚起十成功力,俟机出手反击。

他一直等到敌方那四名折刀之人出手攻到之时,明明须得回剑封架,但他算准距离,蓦地转身出剑。光华电闪间,迎面两敌中剑倒地。而他把握住这一丝空隙,身形向前微倾。数缕劲锐刀风自颊背间拂过,都只差那么寸许而落了空。

局外之人看来当真是捡到毫巅,嵇桀面色方变。但见淡红色剑光电扫芒飞,眨眼间又连伤了三人,另外斩断了四把刀剑。

这时阵中指挥的胖人屠嵇桀埋合挥众撤退方是,谁知朱宗潜的剑光盘旋回荡,反而步步进迫,使这一群十六名恶汉团团疾转,竟没有一人跳得出圈外。

嵇桀在这刹时间已有三度想奋身扑攻,使用伤残手法与敌人拚个两败俱伤,可是每一次扑去之时,朱宗潜总是巧妙的避开了,同时他的手下团转而到,使他不得不按大阵法度退开。

原来朱宗潜于兵法之学甚为通晓,刚才已查看出这个“分大阵”,乃是从“虎铃经”及“重覆”两阵法变化出来。

这“虎铃经”乃是宋代中条山隐士许洞所著,在他的自序中曾说“孙子兵法奥而精,学者难以晓用。李荃太白阴符经,论心术则而不宣。谈阴阳又散而不备,乃演孙李之要,而撮天时人事之变,备举其占。”此经凡六壬遁甲星辰日月风云气候风角鸟情,以及宣文设奠医药之用,人马相法,莫不具载,积四年书成,凡二百十篇,分二十卷。

这虎铃经第九倦中载有“飞鹗、长虹、重覆、八卦”四阵,以及飞辕寨诸图,乃是许洞自创。他尝自称远胜李荃所撰,不过事实上其间仍多迂阔诞渺之说。

朱宗潜既然晓得敌阵的来历,当然有破解之法,不过如若不是一入阵时就仗着绝强的内力辅以百炼佳剑斩断了敌人四刀的话,便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就击破敌阵,而且立时反客为主,控制住全局。

他的长剑每一闪动,就有一两人伤亡倒地,是以不久之后,敌方只剩下三个人,包括胖人屠嵇桀在内。

嵇桀蓦地大喝一声,左手屠刀以及右手的钢拐一齐发出,竟把自家的两名手下一举击毙朱宗潜反而跃退数尺,沉声道:“你此举大有壮士断腕的决断,令人佩服。但你毫不顾恤部属性命,如此狠毒心肠却又令人发指!”

原来嵇桀晓得身边之人若不完全去掉的话,自家仍须陷身于敌方反驭阵法的禁制之中,故此为了速求解脱,自行下手击毙余下的两人。这虽是有过人的铁腕手段,可是当然不足取法。

他喋喋狞笑道:“好小子,今日咱们好好的拚上一场。老子纵然输了性命,也是甘心。来吧,老子好久不曾有过痛快拚斗的机会了。”

此人的残暴凶横见乎词色之间,果然是天生的恶汉凶手。朱宗潜面对这等敌手,战志熊熊上扬,难以抑遏,但表面却保持一贯的冷静。

嵇桀又道:“咱们到那边动手,免得满地死妨碍施展。”

说时,当先走去,右手的那柄两尺长的屠刀在钢拐上熟练的抽磨,发出刺耳的声音。

此人一举一动都极是残暴凶恶,大概很少人能够不心寒畏怖。即便是武林高手碰上高等对头,若非迫不得已,谁肯与他以死相斗?

顷刻间两人已移到没有体的空地,双方相对峙立,距离六七尺左右。朱宗潜双眼须臾不离对方,冷静得有如没有情感的铁人一般。

嵇桀跟他对视了片刻,疑惑的道:“奇怪,从来没有人在咱们面前能够不变色的。”

朱宗潜作声道:“这一仗咱们须得拚出生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并无必胜的把握,说不定今日就是大限临头之时。因此,我很想在丧命之前知道是谁要我的命?到底是谁出钱雇你们的?”

嵇桀怪笑数声,道:“被本寨杀死之人向例都是糊涂鬼,你亦不能例外,咱瞧在你胆量过人的份上,姑且略略透露一点儿,这些要取你性命的人都是你认识的。”

朱宗潜心头一震,忖道:“原来不只一个人想取我的性命。”

当下问道:“是不是计多端?”

嵇桀点点头,朱宗潜已接着问道:“还有欧阳谦对不对?”

那胖人屠泛起惊愕之色,旋即纵声怪笑道:“反正是你认识的,休得多言,动手吧!”

朱宗潜测不透对方听到“欧阳谦”此名之时,所泛现的惊愕是什么意思?是认为他猜对了?抑是此人侠名已着,忽然扯到他身上而觉得奇怪?

但他眼下已不暇多想,因为嵇桀刀拐虽未发招,但那股凶锐的杀气已压迫过来,当下收摄心神,重复燃起旺盛的斗志。也从剑上发出阵阵杀气反击敌人。

双方静静的窥伺了好一会,嵇桀但觉对方杀气斗志越来越强大难当。

他那知朱宗潜拚斗的意志力是出自为世除害的侠义心,加上他自卫求生的本能,是以强大无比。而他嵇桀则是邪不胜正,一旦不能凭仗天生的凶气使对方心悸意骇的话,便再也不能压倒对方了。

朱宗潜把握时机,猛可出剑攻去,嵇桀也大吼一声,刀拐齐出,亡命奋击。但见剑气满空,如风卷轮转。而剑光中的长拐短刀也大有风翻电掣之势,两人展开一场猛恶的搏斗,双方没有一招不是煞手,任何一个挨上了都有立毙当场之祸。

那朱宗潜虽是使剑,但轻灵翔动中又含续得有极是骁勇凶猛的招式手法。二十余招过去,嵇桀左手的钢拐有四次击中敌剑,竟不能把敌剑磕打出手,这一来钢拐的威力就减去大半,而右手的屠刀又太短了一点,往往够不上部位,虽是如此,这一场搏斗仍然极尽风云险恶之能事,那嵇桀似乎一点也不逊色。鏖战中朱宗潜猛可大喝一声,长剑电掣剌出,剑尖刺中敌人心窝,迅即收回。

胖人屠嵇桀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胸口衣服霎时现出一块血渍,但他站得稳如山岳,毫不摇动。

朱宗潜收剑归鞘,威风凛凛的跟这个敌人对望,他的眼神充足坚强之极,有如两柄利剑一般。

嵇桀似是感到敌人意志胆气全然无法摇撼,因此他自家反而崩溃了,大大的喘息起来,当当两声,兵器掉落地上,这时他才举手掩住胸膛上的伤口,鲜血从他指缝间涔滴出来。

他肥胖高大的身躯轻轻摇摆起来,慢慢摇幌得较为厉害。直到这刻,朱宗潜神情没有一丝儿变动,目光依然是那么锐利和坚定。

嵇桀道:“你是我生平所见最冷酷的人了,你若是加入黑龙寨,成就一定远在我们之上了。”

他意思是说朱宗潜杀了这许多人,当真连眼也不眨,比之他这些有凶手之称的人还要冷酷。

朱宗潜仍然不做声,十分耐心的等待着,嵇桀呻吟一声,面色变得十分灰黯,眼中凶光已经消失了。

他的眼珠渐渐凝固而失去光彩,好像是陷身在沉思之中,身躯摇摆得很剧烈,终于“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嘴唇还在掀动,发出声音,朱宗潜俯低身子倾听,但听嵇桀喃喃道:“咱是应该有这等下场,但朱宗潜你将来也难逃这种结局,到那时候,你后悔已来不及了。”

这话不啻是表示他在这弥留的一刹那,已对平生杀孽感到忏悔。而在此之前,他却是一直以杀人为乐的。

朱宗潜摸他一下,得知他已经毙命,顿时收起刚才那种冰冷的态度,换上一副悲悯的神情道:“你乃是多行不义之人,赋性凶恶,而择取了杀人为职业之途。那里了解我的杀人与你完全不同?我岂是喜欢操刀杀人?但我却是迫不得已非这么做不可!”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转眼四顾,但见宽广的天井中纵横错落的摆着二十一具体。这使得他又摇摇头,忖道:“我虽是励行以杀止杀的主张,可是此举不知有没有做错了?”

一阵轻微的声音使他恢复警觉,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虽是低微,他都听到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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