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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大明官-第3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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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敢坐在这样官轿里的高官,又是何方神圣?苏州府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号与知府同级别的人物?

那中年官员下了轿子,双目如电的扫视过众人,沉声道:“本官乃南直隶提学御史商良臣,尔等皆是府县学校生员,不去读书修身,却在此围攻本官意欲何为?”

我靠!在场的士子彻底傻了眼,这位大人是今年新上任的南直隶提学御史?也就是他们读书人的大宗师?

更令他们感到崩溃的是,大宗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竟然围攻了大宗师的坐轿!

千言万语只能化成一句话,他们这些热血单纯的士子又被钦差坑了!

第五百零四章 谁是主犯?

众人面前这位南直隶提学御史商良臣,乃是前首辅商辂的儿子,当然与方应物关系匪浅,很俗气地说是方应物的大师兄。

商良臣乃是成化二年进士,之前担任翰林侍讲学士,现在的提学御史官职也是经方应物指点得来的。

原来今年是商辂七十大寿之年,商翰林先前想请假回家祝寿。怎奈浙江距离京师路途太远,来回几个月时间,这假期十分不好请,朝廷基本不会准这种太长的假期,除非丁忧。

商翰林正在发愁时遇到了方应物,聪明的方应物便给商翰林出了个主意,说当下官场有个规矩,直隶提学官必须要用翰林充任,以示与各省不同。

而商良臣可以请缨为南直隶提学御史,这样便可以到南方上任,距离老家浙江淳安就近了很多,来去也大为便利。

最后经过运作,朝廷便委任商良臣为南直隶提学御史,放他去了南方,算是给商家一个恩典。

但此时此刻,商良臣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吓煞人也……刚才还闹闹哄哄的士子们顿时鸦雀无声,全场一片冷寂,他们甚至连逃走都忘记了。

要知道,天下不知有多少官职,但唯有提学官才会被读书人称为大宗师或者老宗师!宗师这两个字,可能是随便叫的么?

对士子们而言,方钦差与提学官绝对是两种不同的人,围堵方钦差和围堵提学官也绝对是两种不同的事件。

读书人都知道三纲五常乃立身之本的道理,天地君亲师这五常里有一个师。

而提学官可以视为辖区内所有读书人的老师,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当街围攻老师,这不是罪名,那什么是罪名?

就算撇开虚伪的道义不谈,从实际利益角度来说,提学官大宗师也是直接掌握读书人的前途的人物。

首先提学官是本科乡试的当然主考官,士子想中举那必须要从提学官笔下走一遭。提学官想抬举谁或许碍于严密的制度很难办,但想要刻意打压谁,那难度就低多了。

其次,提学官除了主持乡试之外,还肩负着巡行各地考核学校生员的责任,很简单就能直接废掉一个秀才的功名。

在苏州这种文风鼎盛的地方,考中秀才的难度不比中举小多少,一旦被废掉功名那就彻底从士子阶层变成平民百姓了。

总而言之,除了独立办公的提学官之外,其他任何官员都没有上述这些针对读书人的权力。其他官员想要处置读书人,必须要经过提学官。

所以对普通读书人来说,提学官和其他官员是要区别开的。其他官员是平头百姓的父母官,但提学官却是读书人的父母官。

士子们宁可得罪巡抚这种封疆大吏,也不敢去得罪提学官,有些心性不佳的甚至还会想方设法的逢迎大宗师!

但是,在场这些读书人约莫有二三十个,就在刚才那段时间里,偏偏围攻了自己的父母官大宗师!真真正正的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在场的读书人们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站着发傻。

即便平时头脑最聪敏的人,这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当出头鸟,只能暗暗想道,大宗师是在辖区里巡行按临的,听说才到北边常州府,那么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苏州府?而且大宗师是从钦差公馆里出来的,他与钦差又是什么关系?

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呐……方钦差缓缓地从公馆里踱步出来,看着呆若木鸡的众士子,颇为唏嘘地感慨道。

当时方应物指点商良臣,纯粹是出于同门义气帮忙,根本不指望对自己有什么用处。但却没料到,随后他方应物也到了南方,与商良臣相会于江南。

以至于一封书信,便能把这位同门大师兄从常州府请到了苏州府,还是掩人耳目悄悄来到的……

商良臣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神色冷峻,目光不停地扫来扫去,但无声胜有声,足以让一干士子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方应物无声无息地飘到商良臣身边,与商大宗师并肩而立。

而且率先打破了静默,谈笑晏晏地对商良臣道:“这些读书人不晓事,估计也是有人教唆煽动。所以应当严惩主犯,至于从犯,训诫几句就行了。”

众士子听到这句话后,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大概以为自己是从犯的缘故。至于主犯是否被揪出来,要严厉处置到什么地步,那暂时不是他们所能关心的了。

商良臣板着脸,冷哼一声,仿佛不置可否。方钦差没有再废话,随便指着一个黑脸士子道:“方才我看得真切,此人拍击座轿力度最大,像是主犯!”

黑脸士子急忙叫道:“钦差大人何出此言?在下哪里算得了为首之人?”

方应物反问道:“哦?你不是主犯,那谁是主犯?”

黑脸士子哑口无言,难道他能当场指认别人出来?那和出卖有什么两样?

方应物手指头随便划拉一下,又指向一个瘦长士子,“方才我还看得真切,此人拉扯轿夫的动作最为剧烈,恐怕也是为首的主犯!”

这瘦长士子立刻慌张起来,“钦差大人明察!晚生为了同窗从众到此,并未煽动他人,怎能算作主犯?”

方应物淡淡的责问道:“来了这么些人,总有居中串联的带头人罢?那你说主犯是谁?”

这瘦长士子口中也卡住了,就算知道是谁,也不便公然指出来啊!

无论说与不说,方应物仿佛完全不在意,视线又开始乱转,手指头也懒洋洋的抬起,突然指向一名矮小士子:“本官看得真切,你也是主犯,出来一起受罚罢!”

这矮小士子登时张皇失措,后退几步,手臂下意识的连连挥舞,“不是我,不是我!”突然又指着旁边一人:“我是被顾文山喊来的!”

“好!你检举有功,免掉处罚!”方应物立即大喝一声,然后转头对商良臣道:“商前辈,你看这样如何?”

商良臣很配合地点点头,同意了方应物的意见。但那被指出来的顾文山却勃然大怒,盯着矮小士子骂道:“高裕请慎言!休要血口喷人!”

在几乎生杀予夺的大宗师面前,谁敢扛下责任?这顾文山即便真是领头人,也不敢就此承认!

在普通官员面前,硬气一把还能博回名声,不算什么把柄。但在大宗师面前招认出过错,无异于自寻死路,大宗师手里实实在在捏着他的前程命运,犯了大宗师那就是鸡蛋碰石头!

登时人群里议论声嗡嗡响起,有对顾文山不满的,觉得他像是缩头乌龟太没担当;又有埋怨高裕嘴巴没个守门的,随随便便就暴露秘密,把同学陷入绝地的。

议论了一会儿,围绕着顾文山和高裕两位同学,众士子竟然小小地吵了起来。

方应物心里冷笑几声,他的目的可不是找出什么为首之人,只不过是要挑拨这些读书人之间的关系而已。让他们之间先陷入内讧内斗中,免得再齐心合力,然后自己才能一劳永逸!

有了商良臣这个提学御史撑腰,苏州府还有哪个读书人敢嚣张?他方应物又不求众口皆赞,只要在今年任期内,这些流氓文人别给自己捣乱,见了自己躲着走就行!

所以,再火上浇油一把好了!方应物便又对着众士子叫道:“还有检举的么?若无检举,那就是顾文山等三人为首犯了!下去后等着大宗师考察处置罢!”

众士子忽然感到深深的蛋疼,方钦差之心路人皆知,但却无法可防。

第五百零五章 反客为主(上)

来时万众一心,去时各怀心思,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垂头丧气,便是今天这伙读书人的写照。

他们是来要说法的,但说法没要到,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士子们不禁有些迷惘,读书人聚众鼓噪这种套路演练了多年,应该是屡试不爽,怎么在方钦差这里却总是有劲无处使?

商良臣目送治下士子仓皇离去,对方应物苦笑道:“毋乃太过矣!”

方应物面色沉重地解释说:“江南尤其是苏州富甲海内,风俗奢侈,读书人也浮躁,可不像我们那里醇静!

须知一地公论出于士子,我为了朝廷督催钱粮,本就是阻力重重、凝滞难行。若不杀一杀本地士子的威风,放任他们胡闹,那必将成为施政掣肘!”

商良臣很同情地说:“你这个差遣确实不好办。朝廷有朝廷的立场,地方有地方的立场,朝廷要催收钱粮,但本地民众态度消极,府县衙门也不愿太配合。”

方应物立场很坚定地说:“我是朝廷钦差,只能站在朝廷这边!不过若有什么折中办法,也不是不可行。”

商良臣摇头道:“难!甚难!一百年来多少贤臣,也没能彻底根治的,苏州府哪年不拖欠几十万?你能如数收上今年的额定钱粮,那就很不错了!”

大明从开国时起,苏松就以重赋闻名。但也就有了一种说不上奇怪的现象,苏州府地方士绅和官员不停地要求减税,隔一段时间就要呼吁一次。

但朝廷这边却以祖宗成法不可妄变为借口,始终不同意减税,坚持重税不松口。直到宣宗皇帝时才稍有裁减,但苏松赋税仍然很重。

这就是全局与局部的矛盾,哪朝哪代都存在……方应物对商良臣拱了拱手,告辞道:“今日多谢前辈鼎力相助,我还要去赴府衙的鸿门宴,暂时别过!”

苏州府的接风洗尘宴会设在城北边一处园子里,在湖心中建了一栋高堂,通过两道长堤与陆地相连。

方应物漫步在长堤上,在府衙齐同知的陪伴下,向湖心堂行去。借着落日余晖,远远便见这湖心堂高大宽敞,外表雕刻精致,忍不住叹口气道:“素闻江南吴地最为富丽奢靡,眼前此湖心堂不知要耗费几多财力。”

齐同知装作没听见,只引着方钦差往堂上走。方应物进来后,却又见堂中火烛通明,雅乐飘飘,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而苏州府知府李廷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方应物环顾四周,都是府衙、县衙官员,没看到有什么地方士绅代表,这明显不符合一般接风宴的规矩。不知道是府衙没有邀请,还是地方士绅不愿意来?

“苏州府士子向来狂狷骄横,想来叫方大人受惊了!”李知府上前一步慰问道。

方应物收回心思,似笑非笑的望着李知府,这老油条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李太守所言有理,本官之前早有预警,向府衙告过急,可是府衙推诿不理……”

李廷美干笑几声,解释道:“方大人有所误会,这种事在苏州府司空见惯,犯不上兴师动众,让彼辈吵闹几句也就完了。

如果官府大张旗鼓,反而落了下乘,于名声不美。方大人也是读书人出身,何惧于面对后辈也?”

方应物哈哈一笑,“李太守误解了,非是我畏惧什么,实在是另有缘故!那南直隶商提学与我素有渊源,今日他因私悄悄来公馆拜访。却不料,商提学出了门便被苏州府读书人围堵叫骂,情实不堪!”

李知府大吃一惊,“什么?商提学?”

方应物嘲讽道:“读书人是风气表率,我看府衙有心了,将这苏州府教化得极好!

前有生员水上拦堵钦差,逼得钦差遇难落水;后有读书人围攻大宗师,而府衙明知消息却不闻不问,真不知道想干什么?

本官来了苏州府,还真是大开眼界,难道这苏州府是化外之地,不归王法管制了?”

李知府顿时汗如雨下,旁边齐同知连忙开解道:“只是有一些误会而已,方大人言重了。”

其他官员也纷纷上前与方应物见礼,态度十分热情周到,甚至还有七拐八歪拉关系叙旧的。场面便热闹起来,将李知府的尴尬化解去。

方应物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不再继续说什么,昂首直入堂中,大模大样地直接坐在了正中间,对众人招呼道:“不必多礼,诸君但坐!”

方应物坐的位置是最上首,本来按计划是要知府坐在此处的。他这反客为主的做派,让众人迟疑了一下。

但方应物是钦差,代表着朝廷,平民百姓都知道所谓的“见官大一级”,所以他直接这样坐了,谁也不好说什么。

看着桌上预先摆好的瓜果,方应物喝道:“今日本官前来,是为了公事与诸君会晤,非为享用民脂民膏而来!

声乐伎女全部撤下,美酒佳肴全都不要上了,每人清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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