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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读通鉴论-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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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非有移鼎之心,宠利未忘,规一时之进取而已。汉能用之,亦何遽不为赞治之臣乎?

【六】    老之戒在得,至于老而所需于天下者微矣,得奚足以乱其心哉?子孙之情长,而道义之气馁,引子孙之得为已得,于是濒死而不忘。张禹之初,与王根异也,犹有生人之气也;虑及子孙,而行尸走肉,遂祸人之宗社,冒万世之羞,朱云欲以齿剑而不惭。夫人为不善而贻怨于子孙,诚不可为也;身之无过,质之鬼神而不疚,则亦奚患哉?且夫祸福亦何常之有,假令王氏早败,而按同恶之诛,禹之子孙,又能保其富贵乎?故祸福者,天也;失得者,人也;老而忧子孙,引天之吉凶以私之没世,其愚不可疗矣。成帝不辑折槛以旌朱云,则所以待禹者亦可知矣。禹且不自保,而况其子孙?

【七】    谷永非杜钦之比也,永虽无党王篡汉之远图,而资王氏以荣宠,因为之羽翼焉,与钦之误合于小人、欲悔而不能也,其情异矣。顾于此得人君听言之道焉。永,王氏之私人也,其心,王氏之心也;若其言,则固成帝膏肓之药石,可以起汉于死而生之也。夫王氏之固结而不解,帝忌之而不能黜,岂非以躬耽淫侈,畏昌邑之罚;而内护赵、李,外庇张放、淳于长之私心,有所恧缩,而倒授以权哉?宠骄妒之妾,饮食亻幸臣之家,加赋重敛以纵游,而失百姓之心,是持宗社以遗人之道也。使帝感永之言,悔过自艾,正己齐家而忧社稷,贤臣进,庶务理,民情悦以戴汉而不忘;权奸之谋自日以寝,而岂必诛戮放废以伤母氏之心乎?故曰:“君子不以人废言。”永之谏不行,虽忘躯忧国之臣与奸贼争死生而无救于祸败。则读永书者,勿问其心可也。

【八】    何武欲分宰相之权而建三公,自成帝垂及东汉,行之二百余年,至曹操而始革。丞相,秦官也;三公,殷、周之制也。古者合文武为一涂,故分论道之职为三;秦以相治吏,以尉治兵,文武分,而合三公之官于一相。汉置相,而阃政专归于大将军,承秦之分,而相无戎政之权,大将军总经纬之任。故何武有戒心焉,分置三公,以大司马参司空、司徒之闲,冀以分王氏之权。乃名乍易而实不可更,莽之终以大司马篡也,亦其流极重而不可挽也。然而武之法行之终代而不易者,以防微杜渐之术,固人主之所乐用也。    若以古今之通势而言之,则三代以后,文与武固不可合矣,犹田之不可复井,刑之不可复肉矣。殷、周之有天下也以戎功,其相天子者皆将帅。伊尹、周公,始皆六军之长也。以将帅任国政,武为尚而特缘饰之以文;是取武臣而文之,非取文臣而武之也。列国之卿,各以军帅为执政,敦诗书,说礼乐,文之于既武之后,秉周制也。所以必然者,三代寓兵于农,兵不悍,而治民之吏即可以治兵。其折冲而敌忾者,一彼一此,疆场之事,甲未释而币玉通,非有犷夷大盗争存亡于锋刃之下者也。而秦、汉以下不然,则欲以三公制封疆原野之生死,孰胜其任而国不为之敝哉?则汉初之分丞相将军为两涂,事随势迁,而法必变。遵何武之说,不足以治郡县之天下固矣。特汉初之专大政以大将军,而丞相仅承其意指,如田千秋、杨敞、韦玄成、匡衡,名为公辅,奉权臣以行法,则授天下于外戚武臣之手,而祸必滋。故武之说,可以救一时之欹重,而惜乎其言之晚也!相不可分也,将相不可合也,汉以后之天下,以汉以后之法治之,子曰:“所损益,可知也。”

【九】    成、哀之世,所可任为大臣者,王嘉而已矣。师丹之视翟方进,寻丈之间耳,皆以其身试权奸之好恶而不能出其樊笼,即有所欲言,而必资以自达也。师丹之劾董弘,何武之援王莽,屈于时之所尚,而不得不为之羽翼。无他,王、傅二女主交相起伏,汉已无君与大臣久矣。方进之附淳于长也,欲与王氏忤,而长固王后之姊子也;长之不类,尤出诸王之上,资之以与诸王抗,而方进之欲不死也奚能?荧惑之变,驾言移祸于宰相,王氏之嫉也深,虽微荧惑,方进其能免乎?武与丹浮沈于积阴之闲,一彼一此,小有所效,而俱为女主效妒冒之功,其不被显戮,幸尔。    呜呼!至于成、哀之季而无可为矣、君子慎所趋以自全,辞大位而不居,其庶几乎!一受其事,则非如王嘉之必死以自靖,而负咎于天人也,必不可浣。庄生曰:“游羿之彀中。”谓此时也。游其彀中而死焉,君子之徒也;游其彀中而免焉,小人之徒也;游其彀中,避死而得死焉,刑戮之民也。慎之哉!

○哀帝【一】    人之能为大不韪者,非其能无所惧也,唯其能无所耻也。故血气之勇不可任,而犹可器使;唯无所耻者,国家用之而必亡。成帝欲用孔光为丞相,刻侯印书赞而帝崩,是日光于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绶,汲汲然惟恐缓而改图,一如乞者之于番,唯恐其之不余,而遽长跽以请也。张放者,幸臣也,帝崩,且思慕哭泣而死,而光矫凶为吉,犯天下之恶怒;然且卒无恶怒之者,光岂能不惧哉?冥然无耻,而人固容之也。    始为廷尉,则承王莽之指,鸩杀许后,若无所惧也,而实无可惧也;莽为内主,天下无有难之者也。既则议为傅太后筑别宫,力请逐傅迁归故郡,抗定陶王之议,夺其立庙京师,若无所惧也,而非无所惧也;内主有人,群臣相保,故师丹获不测之祸,而光自若也。耻心荡然,而可清可浊,无不可为,以得宠而避辱。王嘉濒死,犹对狱吏曰:“贤孔光而不能进。”亦恶知光之谮其迷国罔上,陷嘉于死,机深不测也哉?而嘉云然者,其两端诡合以诱嘉,抑可知已。    拜谒迎送、执臣主之礼于董贤者,光也;莽既乘权,去贤如敝屣者,光也;拱手以天下授之贼臣,幸早死而不与佐命之赏者,光也;莽既诛,犹无有声言其恶以殄其世者,光也。呜呼!人苟自尽丧其耻,则弑父与君而罪不及,亦险矣哉!有国者不辨之于早,徒忌鸷悍之强臣,而容厚颜之鄙夫,国未有不丧者也。故管子曰:廉耻,国之维也。

【二】    限田之说,董仲舒言之武帝之世,尚可行也,而不可久。师丹乃欲试之哀帝垂亡之日,卒以成王莽之妖妄,而终不可行。武帝之世可行者,去三代未远,天下怨秦之破法毒民而幸改以复古;且豪︹之兼并者犹未盛,而盘据之情尚浅;然不可久者,暂行之而弱者终不能有其田,︹者终不能禁其兼也。至于哀帝之世,积习已久,︹者怙之,而弱者亦且安之矣;必欲限之,徒以扰之而已矣。    治天下以道,未闻以法也。道也者,导之也,上导之而下遵以为路也。封建之天下,天子仅有其千里之畿,且县内之卿士大夫分以为禄田也;诸侯仅有其国也,且大夫士分以为禄田也;大夫仅有其采邑,且家臣还食其中也;士仅有代耕之禄也,则农民亦有其百亩也;皆相若也。天子不独富,农民不独贫,相仿相差而各守其畴。其富者必其贵者也,且非能自富,而受之天子、受之先祖者也。上以各足之道导天下,而天下安之。降及于秦,封建废而富贵擅于一人。其擅之也,以智力屈天下也。智力屈天下而擅天下,智力屈一郡而擅一郡,智力屈一乡而擅一乡,莫之教而心自生、习自成;乃欲芟夷天下之智力,均之于柔愚,而独自擅于九州之上,虽日杀戮而只以益怨,︹豪且诡激以胁愚柔之小民而使困于田。于是限之而可行也,则天下可徒以一切之法治,而王莽之化速于尧、舜矣。    限也者,均也;均也者,公也。天子无大公之德以立于人上,独灭裂小民而使之公,是仁义中正为帝王桎梏天下之具,而躬行藏恕为迂远之过计矣。况乎赋役繁,有司酷,里胥横,后世愿朴之农民,得田而如重祸之加乎身,则疆豪之十取其五而奴隶耕者,农民且甘心焉。所谓“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者也。轻其役,薄其赋,惩有司之贪,宽司农之考,民不畏有田,而疆豪无挟以相并,则不待限而兼并自有所止。若窳惰之民,有田而不能自业,以归于力有余者,则斯人之自取,虽圣人亦无如之何也。

【三】    成、哀之世,汉岂复有君臣哉!妇人而已矣。彭宣、何武、唐林,皆所谓铮铮者也,而所争者,仅一傅喜之去留而已。哀帝之初,傅氏与王氏争而傅氏胜;哀帝之亡,王氏与傅氏争而王氏胜。胜者乘权,而不胜者愤;二氏之荣枯,举朝野而相激以相讼,悲夫!    当傅迁之倾邪,而推喜以抑迁,亦何异乎王根、王立之骄横而推莽邪?其言曰:“喜,傅氏贤子,议论不合而退,百寮莫不恨之。”傅氏之贤子,何当于天下之安危、刘宗之存亡,而百寮何所容其恨?又何异乎王莽、王仁之就国,而天下多冤王氏者。傅喜幸而未败尔。莽之废,吏民叩阙而讼冤,贤良对策而交奖,伪谦所诱,人心翕归,而贤者不免,且较喜而弥甚。喜之贤,其孰信之?以四海之大,岂ム无人可托孤寄命者,唯区区王、傅二妪之爱憎是争。呜呼!率天下而奔走于闺房之笑,流俗之溺流而不反如是哉!    故圣王之治,以正俗为先,以辨男女内外之分为本。权移于妇人,而天下沈迷而莫能自拔,孰为为之而至此极!元后之阴狡,成帝之昏愚,岂徒召汉室之亡哉?数十年中原无丈夫之气,而王莽之乱,暴骨如山矣。

【四】    历成、哀、平之三季,环朝野而如狂,所仅能言人之言者,一李寻而已,其他皆所谓人头畜鸣也。寻推阴阳动静之义,昌言母后之不宜与政,岂徒以象数征吉凶哉?天地之经,治乱之理,人道之别于禽兽者,在此也。妇人司动而阴乘阳,阳从阴,履霜而冰坚,豕孚而躅。天下有之,天下必亡;国有之,国必破;家有之,家必倾。父子、君臣、兄弟、朋友之伦,以之而泯;厚生、正德、利用之道,以之而蔑。故曰:寻之言,言人之言,而别于禽兽也。妇者,所畜也;母者,所养也;失其道,则母之祸亦烈矣,岂徒妇哉?    夫国有君子,国可不亡。寻昌言之无诛,而不能救汉之亡,又何也?寻非其人也。阴之干阳,其变非一。女子之干丈夫也,鬼之干人也,皆阴之干阳也。寻知乾之刚、阴之静矣,鬼亦阴也,静以听治于人者也。顾其识不及此,听甘忠可、夏贺良之邪说,惑上以妖,终以贬死敦煌,为天下笑;则亦以阴干阳,等于妇人之煽处尔。载鬼一车,而欲惩负涂之豕,奚其可?故阴阳动静之理大矣,其变繁矣,其辨严矣。立人之道以匡扶世教,无一而可苟焉者也。

【五】    治河之策,贾让为千古之龟鉴,而平当之数言决矣。当言“经义有决河深川,而无是防壅塞之文”。此鲧所以殛,禹所以兴,而以尧、舜之圣,不能与横流之水争胜者也。让言“古之立国者,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所不及”。殷所以世有河患,而盘庚奋然依山以避灾,无他,唯无总于货宝而已。细人之情,怙田庐之利,贪濒河之土,动天下以从其欲,贻沈没于子孙,而偷享其利,既古今之通弊矣。而后世之谋臣,要君劳民以塞逆五行之叙者,其不肖之情有二焉:其所谓贤者,竭民力,积一篑以障滔天而暂遏之,濒河之民,且歌谣而祷祀焉,遂以功显于廷,名溢于野,故好事者踵起以尝试而不绝。其不肖者,则公帑之出纳,浩烦而无稽,易为侵牟;民夫之赁佣,乘威以指使,而乾没任意;享其利而利其灾,河滨之士大夫与其愚民及其奸胥,交起以赞之,为危词痛哭以动上听。宜乎自汉以来,千五百年,奔走天下于河,言满公车,牍满故府,疲豫、兖、徐三州之民,供一河之溪壑,而一旦溃败,胥为鱼鳖,而但咎塞之不固也。可悲矣夫!    古今之异者,南北之殊流耳,其理势则一也。繇让之言而推其利病之原,非河之病民,而民之就河贪利以触其害耳。贪退滩之壤,民有其土而国有其赋,锋端之蜜截舌,而甘之者不恤也。使能通百年之算,念天下之广,犹是民也,徙之而于国无伤,其愈于塞疲役之贫劳困毙与溃决之漂荡淹溺也,孰为利害哉?数千年而不出鲧之覆辙,君不明,而贪功嗜利之臣民,积习而不可破,平当之言,贾让之策,县巨烛于广廷,而昧者犹レ埴以趋也;不亦悲乎!

【六】    谷永请讳诸侯王之兽行,以全人道之耻,议之正者也;耿育请掩赵昭仪杀皇子之恶,以隐成帝之惑,议之不正者也;二说相似而贞邪分,精义以立法,不可不辨。永之正者,凯风之不怨也;育之不正者,小弁之怨也。淫妒之嬖妾,操刃以绝祖宗之胤胄,而曲为之覆,天子之子,不死于妖嬖者,其余几何哉!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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