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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一把手-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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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好,听你的。”放了电话,感动中有点不舍,心里便无端地生出许多感叹,过去精力旺盛时,怎么没有这么多的桃花运,现在精力越来越不行了,桃花运却越来越多了,真是有牙的时候没有豆,有豆的时候没有牙,缺憾总是难免的。

新的一天终于来临了。这天早晨,苏一踏上了去省城的路。

深秋的视野中一片萧瑟,公路两旁的树木早已落叶飘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村庄离开了绿树的庇护,暴露出了它的黄泥本色,显得丑陋无比。庄稼地里,呈现出一片泛黄的麦茬和新翻的泥土;极目处,天地一片玄黄;再远处,祁连山的山脉与天连成一片,竟然分不清哪是云,哪是祁连山上的终年积雪。

苏一玮目睹着窗外的一切,内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思乡的情结。他从18岁上大学后,故乡就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道背景,虽也常去看望在家的父母,但是,越来越多新的面孔让他慢慢感到了故乡的陌生。他想等手头的事儿忙完了,再去看看父母,去了多待几天。作为儿子,他虽然在经济上给予了父母无忧无虑的生活保障,但是,在精神关怀上,他给予的却少得可怜。他要趁着父母还健在多补一补,否则,留下的遗憾将成永远。

车到半途中,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赵守礼的,心想人还没有到省城,事情就找上来了,一摁键接通了。赵守礼说:“首长还没有到吗?”苏一玮说:“现在还在路上,有什么事就讲。”

赵守礼说:“刚才给方进财打电话,本想让他安排一下你在省城的一切活动,没想到他一直关机。”

苏一玮“哦”了一声,心想这赵守礼,他关机就关机吧,屁大点事儿也要打个电话告诉我。

赵守礼又说:“我又把电话打到阿姣那里询问,阿姣说方进财到省城后手机就一直关机,怎么打也打不通。首长,我怀疑他是不是出问题了,是被人绑架了,还是被检察机关关起来了?”

苏一玮心里突然一惊,掠过了一缕不祥的预感。前几天,方进财也给他打过电话,说自己到省城总公司开会,过两天就回来,还问他有没有需要在省城办的事。他说没有,等你回来了再聚。莫不是他真的出了事?

赵守礼又说:“这都是我瞎猜的,说不准他的手机被小偷偷走了,过两天就能联系上。”

苏一玮又“哦”了一声说:“守礼,这是个不祥之兆,你直说,是不是怀疑我这次……”说着他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把后面的话了下去。

赵守礼说:“刚开始没有,与方进财联系不上后,我才有一点……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苏一玮长叹了一声说:“听天由命吧!”说着,轻轻地挂了机。

苏一玮微微闭上了眼,脑子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他又一次想起了临别时关天宇给他讲的那些话关天宇。为什么一再地肯定他这几个月来取得的成绩呢?是对他的肯定,还是对他的惋惜?是不是还暗含了对他的鞭策和鼓励?另外,像这样的短期培训班,按理说就像出一趟差一样,工作交不交都无所谓,他特意地提醒我把工作移交给刘东阳,是不是也是一种预兆?还有他的目光,他的眼神所表现出来的仁慈宽厚,是他多年来不曾看到过的;临出门时他的欲言又止,那个莫名其妙的手势,现在想起来,却是那么的意味深长,莫不是关天宇早已知道了他此去的结果?

还有,省委组织部的电话通知,就像念公文一样的干巴,而且不给他一句问询的机会,时间又安排得这么紧,这难道不是疑点?

如果方进财的手机没有关机,也许这些细节不会引起他的注意,问题的关键是,偏偏这一切凑在了一起。经赵守礼这么一说,他不得不对这次短期培训产生了置疑。按照惯例,省委为了保护出了问题的地市级一二把手,都是以开会或者学习为由,把他召到省里之后,先双规起来再进行审查,这样可以在没有查清问题之前缩小社会影响。难道我这一去,真的是有去无回了吗?

苏一玮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一股凉气自下而上地冷透了他的全身。不敢想象,如果真的被双规了,他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因为这些问题太可怕了,又觉得这种结果离他太遥远了。他,包括官场中的许多官员都拒绝这样的思考。现在,他无法回避了,他不得不认真地思考起来,我为何到了这一步,现在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

其实,在他的内心里,在他所接受的中国传统教育中,他始终痛恨贪官,而自己为什么不知不觉地成为了他曾经鄙视过的对象?究其原因,除了人性中的贪婪、欲望的极度膨胀这些人类共有的劣根性之外,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就是社会的土壤、制度建设等等外在的因素。如果没有人接受,他会送吗?如果没有人给他送,他能要吗?如果不送,能办成他想办的事吗?如果不收,他能够有东西送吗?如果制度健全,如果对一把手的权力加以制约,如果我们的民主监督层层深入,如果没有可乘之机,如果你的手刚刚伸的时候就会被人捉住,你还会伸吗?

他无法回答这么多的问题,只感到后悔,由衷地后悔。如果他不去争这个代市长,他也不会上省城去贿赂冯副书记;如果不当这个代市长,方进财也不会找上门来;如果不认识方进财他也不可能连续栽跟头;如果一切能重新开始,他宁可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也不愿意再冒这种风险了。

如果……还有如果的话,就做个安分守己的人。

他微微睁开眼,不知不觉,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隔窗望去,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的上空香烟袅袅,仿佛向迷途者昭示着知返的路。

他让司机停了车,说要到庙里看看。司机要陪他一起去,他制止了司机,说他一个人去。

他徒步向山上走去,山路掩隐在枯木败叶中,不知是庙里香火不旺人烟稀少的缘故,还是自己走错了路?

走了一阵,听见山中隐隐地传来如丝如缕般的梵音,待往深处走去,细细再听时,声音越听越真切:

日出东海落西山,

愁也一天,喜也一天;

遇事不钻牛角尖,

人也舒坦,心也舒坦;

每天挣点谋生钱,

多也喜欢,少也喜欢;

少荤多素日三餐,

粗也香甜,细也香甜;

新旧衣服不挑拣,

新也御寒,旧也御寒;

常与知己聊聊天,

古也谈谈,今也谈谈;

全家老少互勉励,

贫也相安,富也相安;

早晚操劳勤锻炼,

忙也乐观,闲也乐观;

心宽体健养天年,

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苏一玮循声看去,见不远处有一樵夫,一边歇着,一边念念有词。好生奇怪,这山野村夫竟如此豁达,恍若古人一般。他便好奇地问:“老伯,你这念的是什么词?”樵夫说:“是《宽心谣》,随便念念,为自己宽心,也为他人宽心。”苏一玮觉得这庙宇旁边的樵夫也不一般,话语中暗含着禅语,令人匪夷所思,正想与他攀谈几句,却见樵夫已担柴走了。他只好循小路走来,终于来到庙宇前,抬头时,见庙门两边刻着两副对联:

是命是运也,缓缓而行

为名为利乎,坐坐再走

他觉得这两句话是那么的似曾相识,这貌似平白的文字中,隐含的却是人生的无限玄机,凡事不可强求,不可急功近利,顺其自然,合乎规律便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于是,便轻轻地读出了口,仿佛是一个千年之前的约定,他在不期而遇中读出了它的声音,感觉心一下静了许多,也博大了许多。他所感悟到的,远远超出了表面的理解。

进了大门,便是大厅。庙宇不大,木鱼声声更显出了庙的宁静。他点燃了三炷香,恭恭敬敬跪拜在菩萨前,内心顿时变得宁静而宽广,双目一闭,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嬉戏在河边的童年伙伴,看到了暮霭中村舍里升起的袅袅炊烟,看到一行送葬的队伍吹着唢呐从山的另一头缓缓而来……

过了好久,他才睁开眼,起身后留了香火钱。待要离去时,敲木鱼的主持说:“施主,为名为利乎,坐坐再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主持说:“师傅,能否告诉我,什么是名,什么是利?”

主持微闭双目,像是在诵经,又像是对他说:“无名者,万物之始也,人生于无名,而归于无名,不该你得的,你想去得,就是名。不该你得的,你得到了,就是利。六祖慧能早有昭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苏一玮微微顿了一下首。

主持说:“施主,不卜一卦吗?”

苏一玮说:“谢谢师傅,无须占卜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我已经明白了前面的路。”

木鱼声又轻轻地响了起来,一下一下的,像超凡入圣的灵魂曲,让人感到了心的博大与久远。

苏一玮缓缓地走出庙宇,向停车的方向走去。无论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已经知道了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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