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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角儿-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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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冯山输掉了一条手臂,是他亲眼看见冯山用斧头把自己的手臂砍了下去,而且那条断臂被一只野狗叼走了。杨六那时就想,冯山这一次重创,没个一年半载的恢复不了元气。出乎他意外的是,冯山又奇迹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不知所措地盯着冯山一点点地向自己走近,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杨六的心头。

一场你死我活的凶赌,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还是那间小屋,冯山和杨六又坐在了一起。冯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不可能把剩下那只手押上,如果他再输了,虽能保住自己的一条命,但他却不能再赌了。冯山不想要这样的结局,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冯山便把自己的性命押上了。如果他输了,他会在西大河凿开一个冰洞,然后跳进去。

杨六无可奈何地把所有家产和女人都押上了。杨六原想自己会过一个安稳的年,按照他的想法,冯山在年前无论如何是不会找上门来的,可冯山就在年前找到了他。

无路可退的杨六也只能殊死一搏了,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早一天摆平冯山,他就会早一天安心,否则他将永无宁日。杨六只能横下一条心了。最后一赌,他要置冯山于死地,眼看见冯山跳进西大河的冰洞里。

两人在昏黄的油灯下,摆开了阵势。

文竹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忐忑不安过,自从冯山离开家门,她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她一会站在窗外,又一会站在门里。

冯山走了,还不知能不能平安地回来。冯山走时,他随着冯山走到了门外。她一直看着冯山走远,冯山走了一程,回了一次头,她看见冯山冲她笑了一次。那一刻她差点哭出声来,一种很悲壮的情绪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她不错眼珠地一点点望见冯山走远了。

无路可走的文竹,把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了冯山身上。当初父亲输给杨六,杨六又输给冯山的时候,她想到了死,惟有死才能解脱自己。当冯山完全把她赢下,还给她自由的时候,死的想法便慢慢地在她心里淡了下去。当冯山失去一条手臂时,她的心动了,心里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燃烧了起来,她相信冯山,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文竹现在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祈盼折磨着。

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冯山还没有回来。文竹跪在地上,拜了西方拜东方,她不知道冥冥的上苍,哪路神仙能保佑冯山。文竹一双腿跪得麻木了,她仍不想起来,站起来的滋味比跪着还要难受。于是她就那么地久天长地跪着,跪完北方再跪南方。

五天过去了,七天过去了。

冯山依旧没有回来。文竹就依旧在地上跪着,她的双腿先是麻木,后来就失去了知觉。她跪得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十天过去了。冯山仍没有回来。文竹的一双膝盖都流出了血,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等来冯山的。

窗外是呼啸的风,雪下了一场,又下了一场,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便混沌在一处了。

文竹跪在地上,望着门外这混沌的一切,心里茫然得无边无际。

第十五天的时候,那个时间差不多是中午,文竹在天地之间,先是看见了一个小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终于看清,那人一只空袖筒正在风中飘舞,她在心里叫了一声:冯山。她一下子扶住门框,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了出来。

冯山终于走近了,冯山也望见了她。冯山咧了咧嘴,似乎想笑一下,却没有笑出来,他站在屋里仰着头说:我赢了,以后再也不会赌了。说完便一头栽倒在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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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山赢了,他先是赢光了杨六所有的房子、地,当然还有女人。杨六就红了眼睛,结果把自己的命押上了,他要翻盘了,赢回自己的东西和女人。

当他颤抖着手在契约上写下字据时,冯山的心里“咕咚”响了一声,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父亲的仇他报了,父亲的脸面他找回来了。

杨六的结局有些令冯山感到遗憾,他没能看到杨六走进西大河。杨六还没离开赌桌,便口吐鲜血,倒地身亡了。

冯山昏睡了五天五夜之后,他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很隆重地为母亲迁坟。吹鼓手们排着长队,吹吹打打地把母亲的尸骨送到冯家的祖坟里,和冯山的父亲合葬在一处。冯山披麻戴孝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母亲第一次下葬的时候,那时他还小,那时他没有权利为母亲送葬,杨家吹吹打打地把母亲葬进了杨家的坟地。从那一刻,他的心里便压下了一个沉重的碑。此时,那座沉重的碑终于被他搬走了。他抬着母亲的尸骨,向自家的坟地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冲着风雪喊:娘,咱们回家了。

他又喊:娘,这么多年,儿知道你想家呀。

他还喊:娘,今天咱们回家了,回家了……

冯山一边喊一边流泪。

风雪中鼓乐班子奏的是《得胜令》。

安葬完母亲的第二天,冯山便和文竹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又是几天之后,菊香和槐回到了这里,他们回来就不想再走了。菊香和槐都穿着丧服,菊香的痨病男人终于去了。

当菊香牵着槐的手走进冯山两间小屋的时候,这里早已是人去屋空了,留下了冷灶冷炕。

槐摇着母亲的手带着哭腔说:他走了。

菊香喃喃着:他们走了。

槐说:他还会回来么?

菊香滚下了两行泪,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槐咬着牙说:我要杀了他。

菊香吃惊地望着槐,槐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槐又说:我早晚要杀了他。

“啪”,菊香打了槐一个耳光,然后俯下身一把抱住槐,“哇”的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说:不许你胡说。她在槐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种她所熟悉的疯狂。当年冯山就是这么咬着牙冲杨家人说这种话的。她不想也不能让槐再走上冯山那条路。

菊香摇晃着槐弱小的身子,一边哭一边说:不许你胡说,他是你亲爹呀。

槐咬破了嘴唇,一缕鲜血流了出来,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然后又说:那他为啥不娶你,我要杀了他。菊香就嚎啕大哭起来。

几年以后,这一带的赌风渐渐地消失了,偶尔有一些小打小闹的赌,已经不成气候了。赌风平息了,却闹起了胡子。

很快,一支胡子队伍便成了气候,一个失去左臂的人,是这支胡子队伍的头,被人称做“独臂大侠”,杀富济贫,深得人们的爱戴。

又是几年之后,一个叫槐的人,也领了一班人马,占据了一个山头,这伙人专找“独臂大侠”的麻烦。

两伙人在山上山下经常打得不可开交。

人们还知道“独臂大侠”有个漂亮的压寨夫人,会双手使枪,杀人不眨眼。槐的母亲痛心儿子占山为王,吊死在自己家中。槐率所有的胡子,为自己的母亲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灵。人们都说槐是个孝子。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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