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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蛤藻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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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呢?”他随便把兄弟拾了起来。

“没回来吧;我不知道。”她觉出还有多说点的必要:“没回来吃饭,横是又凑上了。”

“得给他定亲了,省得老不着家。”廉伯痛快了些,躺在床上,手枕在脑后。“你那次说的是谁来着?”“张家的三姑娘,长得仙女似的!”

“啊,美不美没多大关系。”

她心中有点刺的慌。她娘家没有陈家阔,而自己在作姑娘的时候也很俊。

廉伯没注意她。深感觉到廉仲婚事的困难。弟弟自己没本事,全仗着哥哥,而哥哥的地位还没达到理想的高度。说亲就很难:高不成,低不就。可是即使哥哥的地位再高起许多,还不是弟弟跟着白占便宜?廉伯心中有点不自在:以陈家全体而言,弟弟应当娶个有身分的女子,以弟弟而言,痴人有个傻造化,苦了哥哥!慢慢再说吧!

把弟弟的婚事这么放下,紧跟着想起自己的事。一想起来,立刻觉得屋中有点闭气,他想出去。可是……“说,把小凤接来好不好?你也好有个伴儿。”

廉伯太太还是笑着,一种代替哭的笑:“随便。”“别随便,你说愿意。”廉伯坐起来。“不都为我,你也好有个帮手;她不坏。”

她没话可说,转来转去还是把心中的难过笑了出来。

“说话呀,”他紧了一板:“愿意就完了,省事!”“那么不等二弟先结婚啦?”

他觉出她的厉害。她不哭不闹,而拿弟弟来支应,厉害!设若她吵闹,好办;父亲一定向着儿子,父亲不能劝告儿子纳妾,可是一定希望再有个孙子,大成有点傻,而太太不易再生养。不等弟弟先结婚了?多么冠冕堂皇!弟弟算什么东西!十几年的夫妇,跟我掏鲇坏!他立起来,找帽子,不能再在这屋里多停一分钟。

“上哪儿?这早晚!”

没有回答。



微微的月光下,那个小门象图画上的,门楼上有些树影。轻轻的拍门,他口中有点发干,恨不能一步迈进屋里去。小凤的母亲来开,他希望的是小凤自己。老妈妈问了他一句什么,他只哼了一声,一直奔了北屋去。屋中很小,很干净,还摆着盆桂花。她从东里间出来:“你,哟?”

老妈妈没敢跟进来,到厨房去泡茶。他想搂住小凤。可是看了她一眼,心中凉了些,闻到桂花的香味。她没打扮着,脸黄黄的,眼圈有点发红,好似忽然老了好几岁。廉伯坐在椅上,想不起说什么好。

“我去擦把脸,就来!”她微微一笑,又进了东里间。

老妈妈拿进茶来,又闲扯了几句,廉伯没心听。老妈妈的白发在电灯下显着很松很多,蓬散开个白的光圈。他呆呆的看着这团白光,心中空虚。

不大一会儿,小凤回来了。脸上擦了点粉,换了件衣裳,年轻了些,淡绿的长袍,印着些小碎花。廉伯爱这件袍儿,可是刚才的红眼圈与黄脸仍然在心中,他觉得是受了骗。同时,他又舍不得走,她到底还有点吸力。无论如何,他不能马上又折回家去,他不能输给太太。老妈妈又躲出去。

小凤就是没擦粉,也不算难看;擦了粉,也不妖媚。高高的细条身子,长脸,没有多少血,白净。鼻眼都很清秀,牙非常的光白好看。她不健康,不妖艳,但是可爱。她身上有点什么天然带来的韵味,象春雾,象秋水,淡淡的笼罩着全身,没有什么特别的美点,而处处轻巧自然,一举一动都温柔秀气;衣服在她身上象遮月的薄云,明洁飘洒。她不爱笑,但偶尔一笑,露出一些好看的牙,是她最美的时候,可是仅仅那么一会儿,转眼即逝,使人追味,如同看着花草,忽然一个白蝶飞来,又飘然飞过了墙头。

“怎这么晚?”她递给他一枝烟,扔给他一盒洋火。“忙!”廉伯舒服了许多。看着蓝烟往上升,他定了定神,为什么单单爱这个贫血的女人?奇怪,自从有了这个女人,把寻花问柳的事完全当作应酬,心上只有她一个人,为什么从烟中透过一点浓而不厌的桂香,对,她的味儿长远!“眼圈又红了,为什么?”

“没什么,”她笑得很小,只在眼角与鼻翅上轻轻一逗,可是表现出许多心事:“有点头疼,吃完饭也没洗脸。”“又吵了架?一定!”

“不愿意告诉你,弟弟又回来了!”她皱了一下眉。

“他在哪儿呢?”他喝了一大口茶,很关切的样子。“走了,妈妈和我拿你吓噱他来着。”

“别遇上我,有他个苦子吃!”廉伯说得极大气。

“又把妈妈的钱……”她仿佛后悔了,轻轻叹了口气。

“我还得把他赶跑!”廉伯很坚决,自信有这个把握。“也别太急了,他——”

“他还能怎样了陈廉伯?”

“不是,我没那么想;他也有好处。”

“他?”

“要不是他,咱俩还到不了一块,不是吗?”

陈廉伯哈哈的笑起来:“没见过这样的红娘!”“我简直没办法。”她又皱上了眉。“妈妈就有这么一个儿子,恨他,可是到底还疼他,作妈妈的大概都这样。只苦了我,向着妈妈不好,向着弟弟不好!”

“算了吧,说点别的,反正我有法儿治他!”廉伯其实很愿听她这么诉苦,这使他感到他的势力与身分,至少也比在家里跟夫人对楞着强;他想起夫人来:“我说,今儿个我可不回家了。”

“你们也又吵了嘴,为我?”她要笑,没能笑出来。“为你;可并没吵架。我有我的自由,我爱上这儿来别人管不着我!不过,我不愿意这么着;你是我的人,我得把你接到家中去;这么着别扭!”

“我看还是这么着好。”她低着头说。

“什么?”他看准了她的眼问。

她的眼光极软,可是也对准他的:“还是这么着好。”“怎么?”他的嘴唇并得很紧。

“你还不知道?”她还看着他,似乎没理会到他的要怒的神气。

“我不知道!”他笑了,笑得很冷。“我知道女人们别扭。吃着男人,喝着男人,吃饱喝足了成心气男人。她不愿意你去,你不愿意见她,我晓得。可是你们也要晓得,我的话才算话!”他挺了挺他的水蛇腰。

她没再说什么。

因为没有光明的将来,所以她不愿想那黑暗的过去。她只求混过今天。可是躺在陈廉伯的旁边,她睡不着,过去的图画一片片的来去,她没法赶走它们。它们引逗她的泪,可是只有哭仿佛是件容易作的事。

她并不叫“小凤”,宋凤贞才是她;“小凤”是廉伯送给她的,为是听着象个“外家”。她是师范毕业生,在小学校里教书,养活她的母亲。她不肯出嫁,因为弟弟龙云不肯负起养活老母的责任。妈妈为他们姐弟吃过很大的苦处,龙云既不肯为老人想一想,凤贞仿佛一点不能推脱奉养妈妈的义务,或者是一种权利,假如把“孝”字想到了的话。为这个,她把出嫁的许多机会让过去。

她在小学里很有人缘,她有种引人爱的态度与心路,所以大家也就喜欢她。校长是位四十多岁的老姑娘,已办了十几年的学,非常的糊涂,非常的任性,而且有一头假头发。她有钱,要办学,没人敢拦着她。连她也没挑出凤贞什么毛病来,可是她的弟弟说凤贞不好,所以她也以为凤贞可恶。凤贞怕失业,她到校长那里去说:校长的弟弟常常跟随着她,而且给她写信,她不肯答理他。校长常常辞退教员,多半是因为教员有了爱人。校长自己是老姑娘,不许手下的教员讲恋爱;因为这个,社会上对于校长是十二分尊敬的;大家好象是这样想:假若所有的校长都能这样,国家即使再弱上十倍,也会睡醒一觉就梦似的强起来。凤贞晓得这个,所以觉得跟校长说明一声,校长必会管教她的兄弟。

可是校长很简单的告诉凤贞:“不准诬赖好人,也不准再勾引男子,再有这种事,哼……”

凤贞的泪全咽在肚子里。打算辞职,可是得等找到了别的事,不敢冒险。

慢慢的,这件事被大家知道了,都为凤贞不平。校长听到了一些,她心中更冒了火。有一天朝会的时候,她教训了大家一顿,话很不好听,有个暴性子的大学生喊了句:“管教管教你弟弟好不好!”校长哈哈的笑起来:“不用管教我弟弟,我得先管教教员!”她从袋中摸出个纸条来:“看!收了我弟弟五百块钱,反说我兄弟不好。宋凤贞!我待你不错,这就是你待朋友的法儿,是不是?你给我滚!”

凤贞只剩了哆嗦。学生们马上转变过来,有的向她呸呸的啐。她不晓得怎样走回了家。到了家中,她还不敢哭;她知道那五百块钱是被弟弟使了,不能告诉妈妈;她失了业,也不能告诉妈妈。她只说不太舒服,请了两天假;她希望能快快的在别处找个事。

找了几个朋友,托给找事,人家都不大高兴理她。龙云回来了,很恳切的告诉姐姐:“姐,我知道你能原谅我。我有我的事业,我需要钱。我的手段也许不好,我的目的没有错儿。只有你能帮助我,正象只有你能养着母亲。为帮助母亲与我,姐,你须舍掉你自己,好象你根本没有生在世间过似的。校长弟弟的五百元,你得替我还上;但是我不希望你跟他去。侦探长在我的背后,你能拿住了侦探长,侦探长就拿不住了我,明白,姐?你得到他,他就会还那五百元的账,他就会给你找到事,他就会替你养活着母亲。得到他,替我遮掩着,假如不能替我探听什么。我得走了,他就在我背后呢!再见,姐,原谅我不能听听你的意见!记住,姐姐,你好象根本没有生在世间过!”

她明白弟弟的话。明白了别人,为别人作点什么,只有舍去自己。

弟弟的话都应验了,除了一句——他就会给你找到事。他没给凤贞找事,他要她陪着睡。凤贞没再出过街门一次,好似根本没有生在世间过。对于弟弟,她只能遮掩,说他不孝、糊涂、无赖;为弟弟探听,她不会作,也不想作,她只求混过今天,不希望什么。



陈老先生明白了许多的事。有本领的人使别人多懂些事,没有本事的人跟着别人学,惭愧!自己跟着别人学!但是不能不学,一事不知,君子之耻,活到老学到老!谁叫自己没补上知县呢!作官方能知道一切。自己的祖父作过道台,自己的父亲可是只作到了“坊里德表”,连个功名也没得到!父亲在族谱上不算个数,自己也差不多;可是自己的儿子……不,不能全靠着儿子,自己应当老当益壮,假若功名无望,至少得帮助儿子成全了伟大事业。自己不能作官,还不会去结交官员吗?打算帮助儿子非此不可!他看出来,作官的永远有利益,盐运使,将军,退了职还有大宗的入款。官和官声气相通,老相互帮忙。盟兄弟、亲戚、朋友,打成一片;新的官是旧官的枝叶;即使平地云雷,一步登天,还是得找着旧官宦人家求婚结友;一人作官,福及三代。他明白了这个。想到了二儿子。平日,看二儿子是个废物,现在变成了宝贝。廉伯可惜已经结了婚,廉仲大有希望。比如说武将军有个小妹或女儿,给了廉仲?即使廉仲没出息到底,可是武将军又比廉仲高明着多少?他打定了主意,廉仲必须娶个值钱的女子,哪怕丑一点呢,岁数大一点呢,都没关系。廉伯只是个侦探长,那么,丑与老便是折冲时的交换条件:陈家地位低些,可是你们的姑娘不俊秀呢!惭愧,陈家得向人家交换条件,无法,谁叫陈宏道怀才不遇呢!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何等气概!老先生心里笑了笑。

他马上托咐了武将军,武将军不客气的问老先生有多少财产。老先生不愿意说,又不能不说,而且还得夸张着点儿说。由君子忧道不忧贫的道理说,他似乎应当这样的回答——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即使这是瞒心昧己的话,听着到底有些诗味。可是他现在不是在谈道,而是谈实际问题,实际问题永远不能作写诗的材料。他得多说,免得叫武将军看他不起:

“诗书门第,不过呢,也还有个十几万;先祖作过道台……”想给儿子开脱罪名。

“廉伯大概也抓弄不少?官不在大,缺得合适。”武将军很亲热的说。

“那个,还好,还好!”老先生既不肯象武人那样口直心快,又不愿说倒了行市。

“好吧,老先生,交给我了;等着我的信儿吧!”武将军答应了。

老先生吐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并非缺乏实际的才干,只可惜官运不通;喜完不免又自怜,胡子嘴儿微微的动着,没念出声儿来:“耽酒须微禄,狂歌托圣朝……”“哼!”武将军用力拍了大腿一下:“真该揍,怎就忘了呢!宝斋不是有个老妹子!”他看着陈老先生,仿佛老先生一定应该知道宝斋似的。

“哪个宝斋?”老先生没希望事来得这样快,他渺茫的有点害怕了。

“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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