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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宝风流-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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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你醒了,我很好,孩儿今天卖画多挣了些钱,明天就能给阿娘买红人参了,用不了几日,等您身体好些,我们一起去逛南福寺庙会!”,看到终日昏睡的母亲醒来,唐离心底高兴,脸上笑的就分外灿烂,这一刻的他,看上去分外纯真。

旁边的青衣小鬟这几年是最知道这位“姑爷”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一听到唐离的话语,她脑海立即就浮现了一个瘦弱的背影四年来早出晚归,奔波于坊市及药铺之间的情景。少女多愁而心软,再看到他这笑容,不知为何,她蓦然觉的鼻子猛的一酸,就有一股热流直冲向眼窝。

唐离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让妇人更轻松,伸出枯瘦的手拉过儿子的手,感受到上面硬成一层的老茧,于无声处,妇人的眼泪已是默默流淌。

这情景持续了约半柱香的功夫,借眼泪发泄了情绪的妇人在唐离的劝慰下才逐渐安静下来,目光一扫内室中简陋的陈设,低声开言道:“阿离,章家来退亲了,阿娘已经答应了。阿娘对不起你,等娘身体好些后,浆缝补洗,一定攒下钱来,再给你定门好亲事,啊!”。这一开口又说到了她的伤心处,想到夫死己病,世态炎凉,只苦了这孤伶的孩子,妇人刚按捺下去的悲情忍不住再次翻涌,偏首之间,眼圈竟又已红了。

这些年家道中落,而章家却是风生水起,他们来退亲,早在唐离意料之中,而母亲虽然心善,却最是好强,她现在同意也不出少年意料。只是听到这话,唐离含笑答应的同时,心下已是怒火蓬勃。

这倒并不是他舍不下这门亲事,只恨那章家做事太绝,明知道母亲身体如此,还选在这个时间来说此事,说也可以,若是与自己商量,唐离也断然不会拒绝,只是他们如此做事,在少年心中看来,实与落井下石毫无区别。

“阿娘,孩儿遵你说的办,您且先歇下,我这就出去跟他们说。”,小心的替妇人掖了掖被角,唐离转身而出。

“家母身子骨不好,咱们去外边说话”,冷脸引那一难一女出了小院儿,来到街边后,唐离开口就是:“当日章唐两家指腹为婚,后来更有三媒六证、聘定文书,现在想解就解,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这话一说出口,那一男一女顿时色变,本来这事儿老妇人已经同意,在他们想来,只等唐离回来摁个花押也就办妥了,突然事情又起了变数,两人如何不急。只是这男管家与女媒婆都是当日双方下定时的见证人,纵然想说别的话,也是说不出口。

这几年章家日益富贵,章府管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不说府上下人,就是走在街上,谁不要喊他一句“四爷”来听听,不想今晚在这个穷小子面前碰了钉子,一时下不来台,色变开口道:“你娘都已经答应,你这穷小子还待怎的。”

“穷小子”三字刚一出口,旁边做惯了保媒拉纤之事的金七娘就感觉要糟,只是不等她接话转圜儿,就见唐离蓦然色变,嘿嘿冷笑道:“按《大唐律》,家父早亡,小爷也已年满十五,若没有小爷的花押,婚约解定那是想也休想!小爷是穷,但现在论名分还是章府的姑爷,也就是你的主子,你这奴才算个什么东西,就敢仗着人势到我门前撒野!”。

一口气说道这里,唐离见章管家恼羞成怒的正要说话,随即冷笑不断道:“你这狗奴才再敢有半句不敬,小爷立即一纸状子告你个豪奴欺主,即使小爷那岳父老爷肯使钱,三十小板怕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吧!我的章‘四爷’!”。

第六章 退婚(二)

就这一句话,顿时将章府管家刚要出口的话给生生逼了回去。唐时奴仆地位卑贱,依《大唐律式》,奴仆犯错,主人就是将之打死,也是官律不纠的。所以才时时有因为奴仆偷盐、偷肉吃,而被主人活活打死的事传出。但反过来,若是奴仆敢于欺主,一旦见官,惩罚之重仅次于“十大逆”之罪。而且历来官员们也都是呼奴使婢的人,往往见了这种状子,都自然生出同仇敌忾的心思,纵然不被当堂打死,下场也惨淡的很。

想到这一结果,章“四爷”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任把自己的脸憋的跟猪肝儿一样,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唉呦!好我的小爷,那里就有这么大的火气!这冬槐坊上上下下谁个不知小爷是明理的大孝子,哪儿至于就因为一句话生这么大的气,误会,都是误会。当不得真!”,先自夸了唐离一句,金七娘才满脸堆粉的续道:“一转眼哪!人都老了,刚才与你娘闲聊,还说道当初你家跟章家是多好的交情,不合老天就是瞎了眼,把令尊大人先召了去享福,多好的一户人家,现在……唉!要说你娘也是善心人,也是念着当年的情分,再说也不忍思雨小姐……好我的小爷,您就抬抬手,把这事放过去算了,万一真僵着撕破了脸,不说可惜了故日的情分,真要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章老爷家大业大的,花押还是免不了,大家面上也不好看。”

依《大唐律》,定下婚约的双方若因悔婚而成纠纷,也可由官府断定。依金七娘看来,唐离虽然灵牙利齿,但毕竟年纪还小,一说到见官,自然能将他吓住,没准儿这事儿就给了了。

唐离本来就没想着要拖住章家不放,只是那管家说话难听,才忍不住发飙。本来金七娘前面的话说的倒也中听,出了口气的唐离本想就此了事,谁知眼前这媒婆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居然抬出官府来吓人。

唇角扯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唐明掸了掸麻衣,冷笑道:“既如此,就烦七娘代为传个话,咱们上公堂了断就是,反正我那岳父老爷有钱有面子,还怕赢不了!再说,多好的机会,我那没过门的媳妇儿还真就一下子名扬山南东道了,以后还怕没有金龟婿上门!这样也免得你们那贵脚踏了贱地!夜深露重,小爷就不留了,二位请吧!”。一句话说完,少年即转身入内,“砰”的一声把门扣上。

“对簿公堂”,这也只能拿来吓唬吓唬人,真要告了上去,章府“嫌贫爱富”的名声算是再也脱不掉了,章家小姐出了这样的大名,门户稍微不错的,还有谁肯要她这笑柄人物。想着本不是很难的一件差事被办成了这样,金七娘与章管家面面相觑,依稀看到了章老爷跳脚臭骂他们的模样。

“蝈蝈,你就不要走了,晚上就住着吧!”,想到刚刚把那章管家给狠狠骂了一顿,这青衣小丫头再回去,难免不会受池鱼之殃,唐离遂对她说道,只要一想到眉清目秀的小丫鬟被取了这样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名字,少年就对他那没过门的媳妇儿更没了好感。

好在蝈蝈却是个柔顺的小丫头,闻言倒也没拒绝,当晚就伴着妇人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刚刚梳洗完毕的唐离正要生火给母亲熬大麦粥,就听院门前一阵喧哗,随即就有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哎呀!两年不见,贤侄已经如此一表人才了,为叔也甚是欣慰呀!一向忙于细务,少了照应,嫂子在那儿,我这就去请罪见礼!”,门开处,就见四旬年纪的章老爷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在他身后,更有五六个家丁,挑着礼盒随着进来。

见章老爷开口称“侄”不称“婿”,唐离自然明白他的来意,丢下手中的干柴,抹下袖子后,他也拱手一礼道:“世叔”。

看眼前的少年虽衣服蔽旧,却是面容俊秀,神朗气清,再想想他素日事母至孝。章老爷也是心下暗叹,若非他老爹死的早,这麻衣少年还真是一个难得的佳婿。

只是如今,看看这破旧的小院,章老爷也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倘若唐离还在进学,或许他也不会如此,凭着这孩子的聪明心性,加上自己的扶持,没准儿将来也能混个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有个出头之日。只可惜他现在既没了上学科考的前程,本身也就在一家小店铺中做伙计,这辈子是难得有大出息了,章老爷实在不忍心让自己的女儿跟着他受一辈子的穷。

“家母还未起身,见不得客。世叔是为婚约一事来的吧!咱们在这儿说就是。”,感受到章老爷眼中一瞬间闪现的温情,唐离微笑开口道。

唐离如此表现,倒让昨夜听了管家言语的章老爷心里一惊,不过两次听到“世叔”的称呼,也让他心中一喜。

“贤侄既然如此,那为叔也就不藏着掖着,本来按你我两家的交情,为叔我断没有强要悔婚的道理,无奈前些日子淮南道江家大公子来办货时,竟是对小女有了淑女之思,贤侄你也知道,为叔是以丝织为业,得罪了江家,这后面的事……哎!总之是世叔对不起贤侄了。”。

“世叔带解定文书了嘛?”,章老爷话刚一说完,唐离伸手自怀中取出婚契递过,微笑道。

看着唐离手中的那张文黄纸,章老爷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怀中掏出早就备好的解定文书,边扭头道:“把花泥送上来。”

微笑着推开家丁手中的花泥,唐离笑容不变,慢慢伸手放到唇边,在章老爷惊诧的眼光中咬开拇指,摁向解定文书。“不说世叔与家父的交情,单论这四年来,叔父日日允许蝈蝈来家中帮忙服侍家母,小侄也没有耽误令嫒终身的道理,今天小侄画的是血押,自然永无反悔,世叔也该放心了吧!寒舍简陋,就不多留叔父了”。

低头看看手中文书上那血红的指印,再看看唇角犹自沾染丝丝血迹的少年和煦的笑容,章老爷竟感觉心底有些发寒,一个念头蓦然涌起道:“也许我不该悔婚?”。

“叔父慢走!”,目送神思有些恍惚的章老爷离去,唐离看看地上放着的三个大礼盒,淡淡一笑,这些算起来都是当日送去的文定之礼,他也不会再矫情的拒绝不要。

第七章 风月

“蝈蝈,这是当初你爹卖你的契约,你拿着。”,可怜的小丫鬟看着这张纸,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只用一双茫然的大眼睛看着唐离。

“章老爷已把你转送给了我家”,解释了一句,唐离见蝈蝈的眼神还是满布茫然,他只得续又说道:“你若有亲戚或好的去处,这就可以走了;若是没有,就在我家呆着,有我母子一口吃的,也断饿不着你,以后有想走的时候,你自去就是了。”,看天色已经不早,唐离也没时间跟她多说,将手中的书契往小丫头手上一塞,补充了句“现在你是自由身了!”,就转身出房去了。

颤抖着接过卖身契,蝈蝈跟被烫着一样,两手将那张轻薄的黄色桑皮纸颠来换去,简直没个着落处,良久之后,才见她茫然的眼睛中渐渐凝起一片水雾,在第一滴晶莹滑落的同时,一声从喉咙中挤出的呜咽蓦然响起,随后这哭声越大越大,小丫头的身子也似乎再没了半点力量,依着墙角,如软泥般委顿下去……

“阿离,今天怎么有闲来这么早的?”,花零居中,小婢阿杭见平日晚间才会来此的唐离中午时分就到了,因感意外笑着问道。

阿杭这一问还真问到了唐离心中的痛处,今早他再去笔墨店时,不仅不见阎苏生,店铺也是关的紧紧,后来才有隔壁家店的伙计出来给他封留笺,原来那个有着酒糟鼻子的老板不知出了什么事,竟是昨天下午就那样走了。他那店铺生意原本就不算好,供两个人吃饭,再加上他又是个嗜酒如命的,店里的货物加起来也堪堪刚够低房东的租金,所以走的倒也爽利。只可怜了伙计唐离,拿着手上阎苏生留下的五百文钱,一时没个下落处。此时再看便笺上让他专心画艺的嘱咐,就显的分外刺眼。

没奈何,在那伙计怜悯的眼神中,发了一会儿呆的唐离干脆就转身到了花零居,想着阎苏生的话,他也想着把这差事给一并辞了,再专心找个有钱途的差事做做。

心中这样想,脸上却不显露出来,唐离看十一岁的阿杭憨憨笑的可爱,乃随意的摸了一把她的小辫笑道:“来的早不好吗?阿杭,小姐起身了?”。

三个月的相处,二人也是极熟的,阿杭又是憨憨一笑道:“也是刚起,你来的正好,小姐昨夜就急着见你的,没想到阿离你走的那么早。”,说到昨夜的事情,阿杭的转向热烈的眼神中满是惊羡道:“阿离你昨晚真厉害!”。一句话说完,她才转身晃荡着头上的三丫髻,领着唐离上楼去。

“小姐,阿离来了”,阿杭的这句话刚完,就听里间“喵”的一声惊叫,随后就见一只肥成圆球般的碧眼雪毛波斯猫蹿了出来,在它身后,穿着家居宫装的关关满脸欢喜的疾步出来。

不等唐离说话,就觉身前香风一袭,随后就有一个温软的身子紧紧抱住了自己,而脸颊上传来的湿热,不用说,也是关关的杰作。

不管前世后世,唐离还真没遭遇过这一出,本能反应下,自然脸上就起了一层红晕,而他这小姑娘般害羞的表情更让关关嘿嘿一乐,脸儿一扭,作势就要向左脸颊也香上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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