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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卢布林的魔术师-第8章

小说: 卢布林的魔术师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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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弗特尔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真蠢!”
  “也许那是妖术吧?”
  “他们压根儿不懂什么妖术。”
  “我听说在卢布林有个人能够用一面黑镜子显出死人。他们说,我在那儿能够看到莱布什。”
  “那么,你干吗不去呢?他们会给你看一张相片,告诉你那就是莱布什。”
  “哦,他们倒是让你看到东西的。”
  “白痴,”雅夏说,他感到惊奇,自己居然同泽弗特尔这样的人谈论这种事情,“我能够让你在镜子里看到你喜欢的任何人,哪怕是你的奶奶也成。”
  “上帝是没有的,对不?”
  “上帝当然是有的,不过谁也没跟他讲过话。上帝怎么能讲话呢?要是他讲意第绪话,基督徒就听不懂;要是他讲法国话,英国人就会发牢骚。《摩西五书》上说,他讲希伯来话,可是我没有在那儿听他讲啊。说到鬼魂,那也是有的,不过没有魔术师能把他们召来。”
  “灵魂是怎么回事呢?啊,我真害怕。”
  “怕什么呢?”
  “夜晚,我躺下去,没法闭上眼睛。所有的死人都在我面前列队走过。我看到他们把我妈妈送进坟墓。她浑身雪白……咱们到底干吗要活在世上?我非常惦记你,雅夏尔!我不愿给你出主意。不过那个异教徒会把你拉到地狱里去的。”
  雅夏恼火了。“她怎么会呢?她爱我。”
  “这不会有好结果。你可以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一定要做个犹太人。你的老婆会落得个什么结果呢?”
  “要是我活不成,她会怎么办?男人一死,过了四个礼拜,那个婆娘又去站在结婚的华盖底下了。泽弗特尔,我可以跟你坦白地说。咱们俩中间没有秘密。我要碰碰运气。”
  “那么,我呢。”
  “我发了财,也不会忘掉你的。”
  “得了吧,你早就会忘掉啦。你跨出门槛那会儿,就已经忘啦。别以为我是在忌妒。我头一回认识你,我激动得直打哆嗦。我会给你洗脚,而且喝你的洗脚水。可是,我跟你比较熟悉以后,我就对自己说:‘泽弗特尔,全是白搭——干吗要打哆嗦呢。’我是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女人,懂得不多,不过我肩膀上长着一个脑袋。我想得很多,有各种各样的念头。听到风在烟囱里呼呼地打口哨,我就非常忧伤。你不会相信我的话,雅夏尔,不过近来我甚至想到过自杀。”
  “干吗偏偏想到这件事情呢?”
  “只因为我感到腻烦,手边又有一条绳。我看到梁上有个钩子。就是灯旁那个钩子。我站在脚凳上,那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接着,我笑起来啦。”
  “为什么?”
  “哪儿有什么理由。你把绳使劲一抽,那不是全都完了吗……雅夏尔,带我到华沙去吧。”
  “家什怎么办?”
  “我把所有的东西一古脑儿卖掉。让哪一个人来占个便宜吧。”
  “你到华沙去干什么呢?”
  “别担心,我不会赖在你身上白吃的。我会像故事里那个要饭的女人那样走掉。我会站在哪一家人家的门口,说:‘我就待在这儿。’人到哪儿都能洗洗涮涮,提篮吆喝。”




第 三 章

                 1
  雅夏原来打算回埃尔兹贝泰那儿去吃饭,但是泽弗特尔说什么也不肯。她为他准备了一顿他喜欢的饭:奶酪、肉桂末烙阔面条。泽弗特尔抽开门上的插销,拉开窗帘,串门的人就开始来了。女人们进来显一显她们从集市上买来的便宜货和男人们送给她们的礼物。那些年纪比较大的婆娘穿着旧拖鞋、式样不好的衣服,披着肮脏的头巾。她们向雅夏咧开了没有牙齿的嘴笑笑,卖弄风情地炫耀她们的丑相。年轻的主妇为了对客人表示敬意,都穿得整整齐齐,浑身戴着首饰。虽然泽弗特尔自以为隐瞒着她和雅夏的关系,她却得意扬扬地给每一个吹大气的女人看雅夏送给她的那条珊瑚项链。有几个女人试戴了一下,讨好地露出微笑,会意地眨眨眼。小山上并不流行放荡的风气。小偷坐了牢,他们的老婆规规矩矩地守许多年,等她们的丈夫出来。不过泽弗特尔是外地人——比吉普赛人更下贱。再说,她是个被抛弃了的妻子。而雅夏呢,那个魔术师有着浪荡子的名声。女人们同雅夏点头招呼,窃窃低语,向他飞媚眼。他的魔术在这里是赫赫有名的。那些小偷时常说,要是他参加帮会,他的路上撒满了黄金。小山上共同的看法是,哪怕做小偷的老婆,也比做雅夏那样的人的老婆强;他带着一个异教的姑娘,到处跑码头,只有在过节的日子才回家;他老婆从他那里什么也得不到,只有丢脸出丑的份儿。
  过了一会儿,男人们开始拥进来了。查姆一莱勃,矮个子、宽肩膀、黄胡子、黄脸、黄眼睛,他来讨一支华沙雪茄。雅夏给了他整整一盒。泽弗特尔端来一瓶酒和一盆洋葱卷饼,摆在查姆一莱勃面前。他原是个老手,不过身子已经垮了,不中用了。他在每一座监狱里都待过。他的肋骨被打断过。他有一个弟弟,叫布劳奇。克洛兹,是个偷马贼,被庄稼人用水活活地煮死的。查姆一莱勃认真地抽了一日华沙雪茄,喝了一杯伏特加,然后问:“华沙发生什么事情吗?那座佩威克老监狱怎么啦?”
  瞎子梅彻尔是个高大结实的人,肩膀阔得像巨人,笔直的后颈,前额上有一道疤痕;有一个眼窝裂开着,随身带着个纸包。雅夏已经知道纸包里是什么东西:一把给他开的锁。梅彻尔是一个开锁能手。他总是带着一根撬棍;他原来是个熟练的锁匠,后来才改行,干起那黑夜里闯进人家的没本钱买卖来。几年来,梅彻尔想方设法要造一把雅夏撬不开的锁。他现在羞答答地坐在桌子旁,耐心地等着谈话转到锁上来。直到现在,他总是输给雅夏,因为不管一把锁多么复杂和巧妙,雅夏总是在几分钟里设法把它打开。经常用的不过是一个小钉子或者一只发夹。但是梅彻尔不死心;他一直打赌说,他会造一个天使长加百列也撬不开的保险箱。每一次梅彻尔到卢布林去,就会找锁匠亚伯拉罕。莱布什,还有别的铁匠和技工商量。梅彻尔的屋子里布置得像一个工具铺,摆满了锤子、挫刀、钢锯、各种各样的铁条、钩子、钻头、老虎钳和烙铁。他的妻于。黑贝拉,说他爱工具爱得入迷了。雅夏对他笑笑,眨眨眼,算是打招呼。梅彻尔拿稳了这一回雅夏准输,但是雅夏有把握凭着他那一手奇妙的绝技,这里一捻,那里一转,就会像用魔法似的把锁打开。
  末了,他们全来了:门德尔。凯什克、约塞尔。凯奇、拉泽里尔。卡拉兹密奇。他们眼下的首领叫伯里希。维索克尔,他身材瘦小,眼睛躲躲闪闪,秃顶、尖脑袋、尖鼻子、尖下巴,胳膊同猴子的一样长。伯里希。维索克尔同泽弗特尔一样是大波兰人。他穿得像个花花公子,颜色鲜艳的裤子、黄皮鞋、天鹅绒背心和绣花衬衫。他的头上总是戴着一顶有羽毛的礼帽。皮靴的跟特别高,用来增高他的身材。伯里希扒窃的手法非常巧妙;他能够从一个扒手身上偷表。他懂得俄语、波兰语和德语,跟官方人士处得很好;事实上,他不能算是个小偷,而是一个坐地分赃、穿针引线的窝主。几年以前,他坐过牢,倒不是因为偷窃,而是因为他在赌纸牌“小链儿”的时候欺骗了一个贵族。伯里希。维索克尔对纸牌,就像瞎眼梅彻尔对锁一样,非常精明,但是他不是雅夏的对手。雅夏总是使出几手新招来打败他。即使现在他口袋里就藏着几副纸牌,做记号的和不做记号的都有。伯里希是个出了名的闲不住的人。他没法安安分分地坐定在椅子上。这会儿,别人都坐在桌子周围,他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又像一只想咬自己尾巴的狼那样转过来,扭过去。他歪着脑袋,用嘴角说话。“你什么时候跟我们一起于呢,嗯?”他用鼻音问雅夏,“握一握我的手,入帮吧。”
  “在监牢里折磨得皮包骨头吗?”
  “处处留神,一下子把浮在面上的奶油撇来。”
  “哦,防不胜防,”瞎子梅彻尔嚷着说,“谁也保不住不失风。”
  “你就该懂得辨别风向嘛,”伯里希。维索克尔针锋相对地回答。
  雅夏知道得很清楚,他不应该待着不走。埃尔兹贝泰不见他回去,会等得不耐烦。玛格达呢,也在盼他。博莱克瞧不起他,只想找一个这样的借口干掉他。但是就是脱不了身。他从童年起就认识这帮人。他们看他发迹起来,从一个耍熊人的助手上升到波兰剧场里的红人。男人们拍他的脊背;女人们跟他调情。他们个个都钦佩他这位表演大师。他分发雪茄、烟卷。人群中有几个是他以前的情人,尽管现在已经正正经经地结了婚,做妈妈了,还是卖弄风情地望着他,流露出缅怀往事的微笑。尽管他开始同泽弗特尔来往的时候小心谨慎,她自己把他们的关系透露了出去。这个臭娘儿们啊,有了个汉子还要做广告哪。
  起先,他们闲谈时事。世界上有什么新闻?什么时候重新同土耳其开战?那些造反的人扔炸弹,谋刺沙皇,号召铁路工人罢工,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巴勒斯坦有什么新闻?那些在干涸了的沼泽上建立殖民地的异教徒,到底是一些什么人?雅夏—一地解释。他不但看《犹太日报》,华沙所有的报纸他全看。连希伯来语的报纸他也翻一翻,尽管他不懂得那些现代的表达方式。在这里,皮阿斯克,居民像蹲在树桩上的蛤貘,但是在外面的世界上事情迅速地发生着。普鲁士已经变成一个强国。法国人并吞了非洲的一部分——那里居住着黑人。在英国,正在建造一艘艘十天内就能横渡大洋的轮船。在美国,火车在屋顶上行驶;一幢三十层的大楼已经落成。即使华沙吧,也一年比一年更大、更美了。木板的人行道已经拆掉;室内安装起自来水管。已经允许犹太孩子上中学和到国外的大学里去念书了。
  那些小偷一边留神听着,一边搔脑袋。女人们脸涨得通红,交换着眼色。雅夏告诉他们美国的黑手党。他说他们寄一封印着黑手的信给一个百万富翁:速送现款若干,否则脑袋要挨子弹。哪怕那个百万富翁有一千个保儦,如果他不付那笔勒索的钱,他就性命难保。
  伯里希。维索克尔突然插嘴说:“这儿也能够干这一行买卖。”
  “可是把信寄给谁呢,担水人特雷特尔吗?”
  小偷们哈哈大笑起来,重新点燃他们的熄灭了的雪茄。

                 2
  瞎子梅彻尔憋不住了。他说:“雅夏,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雅夏眨眨眼睛。“我知道,我知道,把货给我亮出来吧。”
  梅彻尔慢腾腾地打开纸包,露出一把有夹件和附件的大锁。雅夏顿时轻松愉快起来。他带着困惑和嘲笑的滑稽神情用斗鸡眼开始检查那把锁,他这种表情总是把坐满在酒馆里的庄稼人和华沙的阿尔罕伯拉夏季剧场里的观众全逗得哈哈大笑。一眨眼,他换了一副模样。他嘘嘘地叫,扭动鼻子,甚至巧妙地摇动耳朵。女人们格格地笑起来。
  “你从哪儿掘到这个新奇的玩意儿?”
  “还是显一显你到底有什么本领吧,”瞎子梅彻尔说,他有点恼火了。
  “上帝他老人家也打不开这把密封的夜壶,”雅夏嘲笑地说,“你把它一装配好,那是好得没说的啦。不过你不妨蒙住我的眼睛,我用不着看就能把它撬开。也许你想打个赌吧,嗯?我十个卢布赌你一个。”
  “行。”
  “说话要算数,把钱掏出来,”查姆一莱勃嚷叫起来。
  “我们用不着把钱掏出来。我相信他。”
  “孩子们,把我的眼睛蒙起来!”雅夏说,“不过要蒙得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来用我的围裙把你的眼睛蒙上,”小玛尔卡说,她是个红头发的女人,头发用头巾向后束着。她丈夫在雅诺夫的教养所里过日子。她从腰上解开围裙,站在雅夏背后,扎在他的眼睛上。同时,她用食指在他的颈窝里挠痒痒。雅夏始终默不作声。
  “他们到底拿什么零件装配的?”他拿不准。尽管他同往常一样充满了信心,他并不排斥失败的可能性。有一回,有个锁匠为他造了一把大锁,没有什么钥匙或者撬棍可以把它打开。锁里的零件都焊在一起了。玛尔卡把她的羊驼毛围裙绕了几圈,然后牢固地用力打了个结,尽管她的手很小,但是同往常一样,在眼睛和鼻梁中间有一个空隙,他可以从这个空隙看到东西。不过雅夏用不着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尖头的粗铁丝。那是他用来开一切锁的万能钥匙。他在开锁以前先把它给大家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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