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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无水之城-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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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你又外行了,现今卖个厂子算啥?人家大城市连地都卖了。要叫我说,早卖比迟卖好,卖了兴许还有救,糖厂的例子在前头放着呢,到了那一步,一分钱拿不上,你还不得照样下岗。靠不住呀,老哥……”

老科长的一席话慢慢把老葛僵住的心给说活泛了。见老葛神色有了转机,老科长不温不火劝道:“听我一句话,回去吧,回去早点寻思着自己干个啥,日子得自己过,难处得自己克服,谁的话都靠不住……”

老科长不再说下去,他的目光飞向远处,仿佛在为自个的明天打算。老葛牛反刍一样咀嚼着他的话,开始明白自个让人当枪使了。如果接下来河阳城再不出啥事,说不定老科长的工作就做成了。可偏巧这个时候,人群里嗡嗡传来话,糖厂的工人坐到了市政府门口,发誓要绝食。

“我们要求见书记!”

“我们要求见市长!”

“我们要誓死保卫河化!”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老葛再想站起来制止,已有点迟了。

糖厂的工人真的坐在了市政府门前。

事实上是郭春海在做老葛工作的同时,跟糖厂的苏连泉暗中联系了几次,商议好今天一同上访。要闹就往大里闹,这是他们的共识。

卧轨事件结束后,糖厂的工人原以为会有个说法,结果等到现在,屁个说法也没。有人怀疑是苏连泉和王春寿出卖了他们,跑去找两人闹事。王春寿发毒誓说,谁出卖了谁让车撞死。苏连泉恨不得掏出自个的心让大伙看,发誓说砸锅卖铁也要上省上上北京,替大伙把工资讨回来。事完没几天苏连泉的儿子苏朋就给判了,儿媳妇黄二丫紧跟着又离了婚。这个打击对苏连泉来说是致命的,人们这才确信两个人没出卖他们。后来苏连泉果真去省上上访,得到的答复是河阳市正在处理此事,要他回去耐心等,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郭春海找到他时,苏连泉正在筹措路费准备上北京上访。经郭春海再三劝说,才推迟了去北京的时间,挨家挨户通知元旦上访的事。

有河化做后台,糖厂的工人们自然理直气壮。他们一队儿排开,静坐在政府门口的马路上,东大街的交通立时给堵了。啥快也不如邸玉兰的腿快,糖厂的工人刚坐稳,邸玉兰的声音就响起来。这次她一改往日直白调,居然用了河阳民间《哭五更》的小调。

一更里来月儿升

糖厂的工人去卧轨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糖厂的工人去呀去呀么去卧轨

二更里来西北风吹

工人的血汗钱没了音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工人的血汗钱没呀没呀么没了音

三更里来月正中

工人的死活谁关心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工人的死活谁呀谁呀么谁关心

四更里来起乌云

这世道叫人说不清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这世道叫人说呀说呀么说不清

……

邸玉兰的五更哭得肠断肝裂,声泪俱下。仿佛一个蒙受不白之冤的冤魂对天痛诉心中的悲愤。天有了感应,地有了感应,一股沉沉的怨气弥散在河阳城里,久久不能散开。

这天的上访是那样不走运,仿佛寻亲的人不远万里冲破一切艰难险阻怀着激动难耐的心情叩响亲人的门,期待着与久别的亲人紧紧拥抱,却被告知他朝思暮想急切想见的亲人有事出了远门,热情顿时化作冰凉,多日的渴盼反倒演变成一股莫名的愤怒,恨不得一脚将拒绝他的门扉踢个稀巴烂。

老城里人黄风从这片谩骂里嗅到一股气息,一股烂白菜倒大街上的腐烂味儿。他站在离人群五六米处,眼里是一片迷惑。这个上午河阳城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让他失去了镇静。脑子里反复琢磨这些事,试图琢磨出个头头道道。不料这些事反在脑子里团成个疙瘩,把他琢磨的路给彻底堵住了。

陈天彪是让市长的车拉到市委招待所的。刚进会议室,就被夏鸿远劈头盖脸训了一通。

“你这董事长是吃干饭的,上千号工人上访,你竟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会议室气氛低沉,隐隐透出一份临战前的紧张。陈天彪本想解释几句,一看四周全是冷冰冰的脸,垂下头,哑巴似的站着挨训。

市委副书记接过夏市长的话,语重心长地说:“职工接二连三地上访,说明我们的思想工作做得很不够。这很危险啊!企业无论改到哪一步,党委的作用都不能削弱,这个教训很值得我们深思。”

陈天彪清楚,副书记的话是指向他的。一年前市上对河化这样的大企业提出一种思路,意为董事长跟党委书记不再一人挑。林子强作为党委书记的候选人被提到党代会上,结果表决时比陈天彪少了六票,未能当选。副书记对此耿耿于怀,今天借题发挥,也在情理之中。

几乎所有的领导都对陈天彪或明或暗批评了一番,会议才算告一段落。接下来讨论如何答复工人,尽快平息事态。

会议很快形成两种意见,一是以夏市长为代表的强硬派,要把这次上访定性为聚众闹事,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有人甚至要求公安介入,严肃查处。另一种是以副书记和副市长刘振先为代表的稳妥派,提议市上立即组织力量,深入到上访工人当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们体谅政府的难处,有问题按组织程序解决。

意见不统一,会议出现了短暂的僵持。

市长夏鸿远把目光挪向陈天彪,征求他的意见。

陈天彪扫扫会场,用征询的口气说:“能不能先做做工作?工人们的要求也不是没有道理。”

“好,你现在马上去做工作,我们等你的消息。”夏鸿远不耐烦地打断他,将他第一个推到工人面前。

老城里人黄风觉得自己是在看戏。从早起到现在,他一边品着茶,一边静观事态的发展。今天这场戏,早在他的预想之中。想买河化,哪有那么容易?

黄风今儿个心境好,从他旧礼帽遮挡下的脸上便能看出来。昨晚烂鸟二丫终于毕恭毕敬坐他面前,承认自己错了。二丫说她本打算这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下去,可现在她醒悟了。说这话时烂鸟二丫脸上挂着悔恨的泪,晶莹的泪珠子就像春天的雨打在黄风干裂的心上。等烂鸟二丫忏悔完自己的人生,黄风的心也让雨水给湿润了过来。他开始理解二丫,觉得这丫头其实苦着哩。他甚至有点怨悔自个对二丫过于狠,过于苛刻,没有及时医好她的心,让她走了这么多的弯路。幸好,这丫头自己撞南墙撞醒了。浪子回头金不换,黄风递给二丫一片纸巾,示意她把脸上的泪擦干。薄薄的一片纸巾仿佛载了一颗父亲重重的心,二丫接过的一瞬,“哇”一声捂脸大哭,那哭声载着太多太多的内容,也终于把裂了缝的父女情哭愈合了。

黄风并不完全清楚二丫醒悟的真正原因,有些话二丫没说,说了怕父亲永远不原谅她。生活中的种种遭遇真的让她醒悟了,她真想再活回自己。

老城里人黄风换了个姿势,尽量让自己躺得舒服点。日头已经西斜,冬日的阳光晒多久也不见热,一旦遮挡住身子便冷起来。他的面前又围了不少人,是从乡下赶来看热闹的农民。农民们七嘴八舌,说出一些让黄风吃惊的话。

“市长呢,他咋还不出来。”有人哈哈笑着说。

“破烂儿哩,破烂儿咋还不来?”

“他狗日还有脸来,早成了捣死在洞里的老鼠。”

“……”

“破烂儿来了——”

人群“哗”一阵骚动。黄风暗暗一惊,想不到陈天彪真是个木头鬼,今天这事,你躲还来不及哩,硬往火堆里跳,找哪门子死啊。

果然,陈天彪进去没多久,上访者便发生一阵骚乱。他黑住脸,厉声让郭春海带人回去。郭春海阴笑着:“你算老几?”陈天彪见没人听他的,脾气越发大,冲上访的工人说:“有本事你们闹,能闹出饭碗来我背你们回去。”

“姓陈的你滚开,你把老子们的饭碗砸了还跑来当好人。”人群里爆出一声恶骂。骂这话的人是张干头,纸箱厂的装卸工,三十来岁,身子很横实,长得凶神恶煞,纸箱厂没兼并前打群架伤了人,蹲过几年监狱。这些年仗着这点资本,在河化混成了个人物。见陈天彪望他,张干头怒了,黑脸道:“敢望我?你滚不滚,不滚休怪我不客气。”

一看张干头也掺和在里面,陈天彪的火气更大,再次冲职工喊:“都给我回去,听乌合之众的话,你们有没有头脑?”

“谁是乌合之众?”张干头存心挑衅滋事,跳到陈天彪面前,指着陈天彪鼻子,恶声质问。

陈天彪哪能受下这等侮辱,厉声道:“你这害群之马,给我走开!”

没等陈天彪说完,张干头冲他就是一拳。这一拳正好打在陈天彪脸上,他捂拄脸,眼冒金花,鼻脸在手指间肿胀起来。张干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喊了声:“打这破烂儿!”拳头便像雨点似的朝陈天彪头上砸去。老葛一看动了手,扑上前护住陈天彪,骂张干头:“你耍哪门子二货,给我滚回去。”张干头冲老葛又是一拳,“敢骂老子二货,老子连你一起打。”

人群骚乱起来,工人们有的护老葛,有的护张干头。张干头疯了似的朝人群乱砸拳头,几个狗痞也乘势起哄,郭春海趁乱瞅准陈天彪的裆,猛踹一脚。那一脚,是能要掉人的命的呀!陈天彪一声尖叫,倒下去。骚乱的人群从他身上踩来踩去,场面完全失去控制。

这一天,若不是王大虎从外面豁上命地扑进来,没准陈天彪就让众人踩死了。王大虎一阵猛扑,将张干头放翻在地,几个狗痞一看王大虎豁了命,吓得住了手。等事态平息后,陈天彪已奄奄一息。

王大虎背起陈天彪,拼上力气往外跑。

黄风看到这儿,恨恨地“呔”一声,愤怒使他无法坐下去,一跺脚起身离开,走出很远,心里仍是一大片的失望。河化完了,彻底没救了。乌合之众,真正的乌合之众!他徒生悲哀,说不清是为河化,还是为自己。

接下来的一切便有点戏剧性。警车呼啸着从大什字方向开过来,毫不迟疑地冲进人群,十多个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跳下车,狮子一样扑向张干头。张干头还在愣神,胳膊已被警察反扭到后头,警察的手劲一点不比他差。他听到胳膊“咔嚓”一声,就再也不能动弹了。他看见郭春海把头埋在裤裆里,藏得很露骨。心想这杂种是逃过去了,脑子里非常清晰地闪出郭春海踢向陈天彪的那一脚,他感到裆里猛地一痛,忙闭上了眼睛。

警车呼啸着开走了,声音有点张扬,有点示威,更有点卖弄的味道。

郭春海趁人不注意,猫腰溜出人群,不见了。

人们傻傻地坐着,像一群无处觅草的羊,等牧羊人拿鞭子来赶。

天黑时分,上访的工人都已散尽。几辆警车仍在街上叫来叫去,给平静的街道洒下几分不安。

夏鸿远接到最后一个电话,告诉他事态已彻底平息。他打发秘书回了家,自个从前楼消消停停走下来,朝院子后面的211室走去。

他看见浙江女人阵珮玲正等在211门口,身边还立着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他知道那女子的名字,沈佳。他微笑着走过去,握住陈珮玲细软的手。

这天晚上,夏鸿远跟陈珮玲仔细商谈了关于河化收购的事。尽管之前方案就摆到了夏鸿远桌上,夏鸿远还让有关部门修改了几次。但在这样一个晚上,夏鸿远还是觉得应该跟陈珮玲深入地谈一谈。谈到后来,夏鸿远的注意力还有目光就集中到沈佳身上不动了。沈佳也感觉到夏鸿远目光有些邪,想提前走,被夏鸿远阻止了。

“谈得正好,干吗要走?沈小姐莫不是认为我跟你们陈总之间有什么秘密吧?”

“没,没,我哪敢那么想。”沈佳显得慌张。

“没有就好,我夏鸿远做事可是光明磊落的哟。”夏鸿远边说边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踱着踱着,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沈佳肩膀上。

“市长……”沈佳慌忙站起,满脸潮红,神色甚是不安。

“哈哈哈哈,我说陈总,你这沈小姐可是个人才啊。怎么样,如果舍得,我可要挖墙脚了。”说话间,手并没有移开。

陈珮玲不敢明着拒绝,只好站起来,笑吟吟望着夏鸿远说:“市长这边人才那么多,还跟我挖墙脚?晚上我们还有点事,不再打扰市长休息了,我跟小沈告辞了。”

“好,好!”夏鸿远倒也大度,并没太难为陈珮玲,不过心里,却是牢牢记住了沈佳。

41


听到陈天彪挨打的消息,招弟风风火火从乡下赶来,一进病房就说:“没明没夜替他们操心,操出一顿打来,不操了,不干了,图啥啊,跟我回乡下去,我养活你……”

陈天彪挣扎着抬了抬身子,说:“你别瞎说了,让人听见多不好。”

“怕啥,又不是我们做了亏心事。大天白日的,上千号人围着打你,王法呢?咋就没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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