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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巫言-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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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饭。关于生日饭、

前社长同船来台的三个加上入伍生总队的五个,结拜八兄弟。老大六十生日时兄弟们打了金牌庆寿,此后凡过六十皆吃饭打金牌,太太们去银楼选。除老五早早结束了梨山垦地移民巴西,老二没过六十走人了故而冥寿那天二嫂代表,几年一圈下来,七家皆有一支金牌。可七十没过,老大也走人了。七十庆寿,便只吃饭不送礼。老七远在枋寮,常得意说老人飞机票优待竟跟坐火车票价一样,但这会儿老八过七十,说是白内障要开刀也飞不来了。雁行单数就剩前社长,席间三爷三爷的喊,一桌四家八口人,不知下次轮到谁缺席。又且都在这家江浙馆,其间图新鲜试试下一代荐介的名店名菜,不对味,还是换回来。然老店也改了装潢,亮锃锃的照明没有了,看不到一盏灯,全藏到天花板跟墙里,从隙间辐散出柔黄光源。那柔光令所有人都放小了声音,压低着语调,两人桌,四人桌,喁喁吃谈。可他们八位老人家,耳不聪目不明,讲话你吼我我吼你,老店时候,每桌差不多,这会儿柔光一打,不就是变个法子叫他们噤声,没吃过这么闷的生日饭。正闷时、大街上原先零零星星的提袋人,突然汇集成一川粉红流,“又是游行嗄?”重听的老四开足嗓门说。见人手一个粉红方方大提袋川流于浊滞不动的车阵之间很快铺满能铺满的空处,突然就有几名提袋人给挤进二楼他们餐馆里,掀起几桌艳羡啧呼。哦HelloKitty,太太们倒朗朗上口。这才看出粉红袋上布着凯蒂猫图案,别说唷,颜色真娇。八老翁老媪俯瞰市街,默无一语,仿佛已成为云端上的祖先们。

二二九,星期二。

崇光百货来店礼仍然是凯蒂猫提袋。换个样色跟袋型。周末带二二八连三天假已疯过,仍然,人龙从楼顶领取处沿边门逃生楼梯一层层蜿蜒直下至外面大街。无论猫迷或非猫迷,真配合,不怨不疲一番番协同摆置出街市奇观。这会儿前社长给安插在地下一楼诗特莉姑妈饼干铺的小吧台座上对着一杯咖啡两片手制饼干,女儿选的,一片苹果饼干,一片巧克力燕麦饼干。女儿楼上楼下去跑,领凯蒂猫提袋拿修好的鞋换各种试用品赠品,然后跟两位太太在超市会合。呵呵呵超市,两太太如放鸟归林,鱼入水中,早没人影了。

女儿跑离开,又跑进来,喘说是Blueberry Fair小蓝莓节,AuntStella推出新产品,买了一袋小蓝莓葡萄饼干尝尝新,取出一片置于盘中并一张朴拙纸压在盘下,纸上有蓝莓小故事可以看,老花眼镜带了吗?带了那好,安顿完,复跑离开。女儿那种顾唤过多几至啰嗦的老师行为,以前不感觉,近来屡叫前社长疑心自己总不会有了老人痴呆?当然,三女性一入百货公司何时能出谁知道,所以妥善放置好老爸爸免得良心不安即可无后顾之忧尽管逛去,这也是女儿的潜在思想。缺少阿慧男性友谊式谈话相伴(开车送他们到Sogo即走了),前社长折臂折腿矮矮坐在小桌小椅的小饼干铺里,给编派做了一名幼稚园生吃点心,对着一杯咖啡,三片饼干。说到咖啡、咖啡啊,那时前社长跟着孩子们勉强学会享受咖啡,苦豆水,只能加糖。因为喝咖啡,看报看到凡关于咖啡便看进去。以下乃报纸上看来的情调,加糖后顺时钟方向轻搅咖啡,或奶球或鲜奶,请贴杯沿缓缓注入,由那旋搅的咖啡带着奶白旋去画出奶跟咖啡相遇时的一涡涡旋纹,至涡漩凝止,奶白完全覆盖了杯面而底下是热热的咖啡。前社长像埋头拉胚拉完这杯陶艺品。从棉袄内袋掏出老花眼镜,看小蓝莓的故事,呃,蓝莓的小故事、爱好果酱的飞行员是研究的开端——一九四○年代,一位英国空军飞行员证实,连在夜间飞行的时候,也可以看得很清楚,“我每天早上,把蓝莓果酱夹在面包里吃”,从此学者开始研究,发现蓝莓含有丰富的花青素,能有效维护改善视力。

就这样,蓝莓小故事。

那时两千年,二二九,前社长于百货公司一隅,团裹在煮咖啡的声音香氛里,罩灯下烟熏,暖气烘烘。前社长给施了魔法般梦怔。霎间,闻女儿唤他,醒来见杯空,盘也空,竟过了一小时?棉袄搁于膝上。他像祖先们那样在梦中脱了棉袄,吃了供物?

那时,女儿率三老跚行于堆积如绫罗绸缎如金银珠宝的食品柜台之间眩似迷航,前社长一辈子不能忍受搞不清楚方位所在而东西南北一望,抽离出坐标鸟瞰,他们四人正穿越对角线往东北方向去,钻出地表,无误是后门出口计程车排班处。先送秦太太再逆路回至家门,大小包,果然,又买了许多无需买的多余品。无事忙呐多余品、为了凑到可以换赠品的额度而买,以及差几元即达集点数的一点于是再买一个。以及为买二送一所以带走了三个。更为平日此物绝不打折强硬得很,不料居然打折了怎能饶过不买。亦为钟情于赠品只好概括承受那根本不想要的正品。总之,前社长再次目击,百货公司果然很像港片重拍《倩女幽魂》里的树精姥姥。那是毛毛返家在家,晃悠晃悠,坐客厅里一把遥控器跳电视台,两秒一跳台跳得人眼晕心悸,惟跳到港片就停下看——毛毛看港片?变天了唷毛毛看港片、聒噪港片好吵人,前社长常在客厅因此有的没的看了颇些片段。一阵子轮流老是那几部片子反复重播,前社长有时才终于看到某部片子的头,有时傻看半天哎唷这不是看过的难怪一路似曾相识。边看,边困惑毛毛不是都看前卫电影如何耐得了这些港片,杀时间?前社长一生最最无法理解几至于要道德谴责不能原谅的,时间如何可以杀。

可有时毛毛也看得哼哼闷笑?怪了。前社长从阅书中抬头瞄见毛毛的侧脸,笑意撑出了鼓鼓的颊还挤出来眼尾纹,那表示毛毛是有给娱乐到——前社长至今不习惯,台式中文每爱使用“有”,我有听到,我有去买,功能等同于英文文法的过去式,亦如“了”在中文里之用,我听到了,我去买了。看来,毛毛是给娱乐到了,倒并非杀时间。或者下班时间不谈公事?那表示,毛毛看前卫电影像上班,或至少是,在做功课?前社长尊重一代工作跟娱乐分离,虽然老一辈泰半不明娱乐为何物,打麻将罢,还是食衣住行育乐之育乐?鱼要逆游,人要体露金风,前社长倒愿见毛毛看前卫电影如做功课。前卫——前社长抑制着心底一肚腹不同意,前卫前卫,多少妄诞无知假汝之名以行。前卫的内容经常不过就是个,就说了罢,是个屁,但勉而学之的上进心其经验过程是好的。说它虚荣心也可,然至少不要是痞。水往低流,人从惰性好歹偷偷去从嘛,哪有从得来理直气壮的,这就是痞。而那些旧片已够得上资格叫人怀旧,巨星嫁作商人妇连生两小孩也长大了,捉妖师父不久前癌故,毛毛有时消了音静看看热的画面走过眼前,年纪轻轻已有缅怀故人之意?

树精姥姥呵,你的名字叫Sogo。

看看女儿,看看老妻想必秦太太亦然,莫不是姥姥手下那些飘来逸去的聂小倩一伙,待踏入家门大小包一搁,顷间魂魄离体,皮囊瘪于地。这时候,前社长出面收拾残局,把需冷藏物一一归档于冰箱。归档完,将那杯早上喝干的龙井注水,准备看晚报。但这时候,女儿、女儿打横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此行径,可比幼雏稚畜的嗷嗷乞食声立刻唤来动物爸妈的喂哺。女儿这时候不是人妻,不是两孩子的妈,不是学校讲师,而是妹妹(美眉)。永远的妹妹,立刻唤起永远的拔(爸),永远的麻(妈)。自小,老大老二都很持重,小女儿则易嗔易喜易脸红像小鸟,讲话快也像,若跟阿慧在一起,便宛然成小鸟。兴许代谢速度比别人快,女儿从外头回来,进屋就电池耗尽般往沙发一倒,又躺又歪赖,全不管客厅多少有点公共场合之意思及众人(即便是家人)交集之所在,多少该有个最大公约数大家来遵守好比说,仪容整饬。然而妹妹,电力不足可怜硬是撑回家充电的妹妹是例外。结婚以后愈发是,住得近,简直没断奶。于是永远的拔,拿来一条薄毯覆在女儿身上,关掉客厅灯,避于饭桌一角借立灯看晚报。永远的麻,挣扎爬起来张罗晚饭,蹑手蹑脚别吵醒妹妹,把Sogo买的混一堆的东西分一分。女儿自己的那一份,老妻买给女儿和孙女孙儿的一份,大部分都分了过去装一袋,侍女婿返来一起提走。时间晚了,作息整个往后延了两钟点,是叩应节目的时间。叩——应,唉叩应、早该戒了,比戒报纸更百分之百该戒。今日既没看,便从今日始,以后不看啦。

没看叩应节目的三十年老房子里,静得出奇。一静,却听见左右邻舍,四面八方,都在看叩应。前社长大吃一惊,不是只有他上瘾?前社长甚惊骇,摇头教主——此名词,人称DJ,唱片骑师,如今被奉为电音巫师,摇头教主。那是电视新闻直击摇头店临检,摄影机一马当先跑得比警察还快,机枪扫射般令曝光中弹人抱头掩面鼠窜不及,真真,难看唷。新闻猎隐摇头店,然后猎奇摇头丸堂皇谓为专题报导跨世纪电子舞曲风靡之现象乐得来猛播放耸动画面。前社长因此被迫知晓这辈子毫无必要,也压根不想知晓的一些异物异名词。譬如说,DJ。这是平日阅听里从上下文之间几回琢磨忽然一日琢磨出来的,哦DJ,负责放唱片的人。新世纪到来电子舞曲法会上,法会?不错,不是舞会是法会,DJ变成掌控法会成功与否的灵魂人物,尊为大祭司。瞧,荧幕上头发用发胶抓成寒毛竖立型的小伙子,炸毛人,在摇动不停的镜头前突左突右不停摇动地说,其受访内容若非打出字幕,前社长不会晓得是何物,不,就算打出字幕也不晓得惟有照录其字句炸毛人说:“如果现场已经很迷幻你又来一段House,靠(只闻其音没有字幕),那简直是解high。”前社长反刍甚多时,仍刍不出DJ大祭司是把法会搞好了?搞砸了?前社长惊骇的是,摇头教主摩西活火山,令火山岛上岛民们,好坏死活跑也跑不掉的岛民们,全上瘾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电影里男主角悚然发现整个小镇的人原来都是吸血鬼。(或是疆尸,或是外星人,或是一种人叫豆荚人——当然那又是毛毛烧录来的磁碟片《豆荚人》,毛毛说,这部是经典。)男主角身处绝境,他,这名惟一的一个不是,要不要变成是。可悯啊他的恋人稍早已变成是了。毋宁逃。可逃哪儿去?

当然,电影毕竟要结束。男主角毕竟逃出了小镇且好不容易拦到一辆车,登上车,最后一个画面有那么一下,几几乎觉察不出的讯症譬如说,吸血鬼的犬齿尖尖,一闪即逝。可怖啊驾车人竟是吸血鬼?抑或另一种版本,男主角其实也成了吸血鬼可怖啊,惨怖。不过因为电影已结束,吾人无法得悉变成吸血鬼的男主角,知或不知自己已成鬼。这有差咧(台式中文)。知与不知,差很多咧。如果知道自己已成鬼,极有可能是,打着红旗反红旗,鬼反鬼,倒有机会反出来。

然或又有一版本,登车人跟驾驶人,眼底相视一默笑(一露齿),两人原来都是鬼。如果都是鬼?那就没差了。小镇一场无稽梦,港片一部无厘头。全民皆为鬼,抱歉,全民皆上瘾。

看哪新闻与叩应,双双抢收视率第一。“全民开讲”延长播出时段,“大家来审判”亦开始一周播七天,老房子给包围在叩应综艺大擂台的沸沸洪流中。荧荧灯影里,前社长和老妻,和睡倒沙发上的女儿,仿佛漂流木上碰在一起的三条小生灵,牢牢抓好啊,荒波中,载浮载沉。前社长自忖,是罢?至少咱们可以不上瘾。

至午夜十二点钟睡觉前,吃过晚饭不开机,不开电视机。寻常是,前社长看叩应兼剪报,分类收妥剪报,积至一定数量即装封。所谓数量,按港澳航空印刷品邮资克数计,一座小秤,放上去称,不逾二十公克七块钱,每续重二十公克五块钱,前社长一定称到每二十公克的极限,不足数待再剪补足或补重一张近照什么的。前社长每日必剪是CoCo漫画,寄重庆爱看讽刺漫画已退休的外甥。医药新知寄北京念中医的侄子。亲朋们甚担忧火山爆发下的前社长一家。二二九,两千年。

四百年才有的这一天将尽时,以戒为师,咱们起码可以做到不上瘾。那时,前社长作如是想。

二二九,浣衣日

“四百年来第一战!”本岛人第一次“大选”时约书亚党响亮喊出的口号。

但巫人说:“四百年来这一天,倾国与倾城,佳日难再得。”古代曾有巫人英文著述,题曰“Stale Mates”,以当下地球文(相对于火星文)之解码,可理解为“过了赏味期的伴侣们”,述中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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