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飞鸿-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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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响，方才想起正事，云锦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瞎子山怎么了？”
时志飞的眼眸瞬间收紧，紧咬的牙关在两颊处挣出分明的肌肉，接下来的一字一字都仿佛是从他紧咬的齿间挤出来的：“瞎子山……完了！”
第37章 丈夫誓许国
前出塞（三）
杜甫
磨刀呜咽水，水赤刃伤手。
欲轻肠断声，心绪乱已久。
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
功名图骐驎，战骨当速朽。
“瞎子山完了！” 外面的聚义厅内，赵正来也正在说着同样的话，“整个瞎子山，上下三百三十多号人，除了我身后的这几个弟兄，其他的……全都……”
赵正来强忍着悲痛，用哽咽的嗓音讲述着一个震撼人心的故事！
原来，鬼子一直想要招降这几个山头！鸡鸣山用一个活死人绝了他们的念想，他们自然就对瞎子山更加的志在必得！
难得瞎子山的态度一直是不软不硬，面对日军的招降，既不答应，也不反对，只是客客气气送走了日军的代表之后，几个当家的却大发雷霆、满山叫嚣：“日本人太不给面子了，人家刘备还知道三顾茅庐呢，这帮家伙，派个狗屁中尉上山，就想忽悠咱们入伙，这不是把咱们当傻狍子耍吗？”
这话自然是很快传回了日军总部，小鬼子正愁摸不准瞎子山的脉门呢，听了这话，不怒反喜！负责这次行动的大佐竟然亲自带人上山以示诚意！
瞎子山自然应允，他们一点头，人家上山的可就不是那几个谈判代表了！就在鸡鸣山上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瞎子山上，浩浩荡荡的一支日军中队，护送着他们的最高指挥官，一路畅通无阻的抵达了瞎子山的山顶驻地！
小鬼子只以为这样一来，肯定可以轻松拿下瞎子山，然后挥兵直过，就可以直接去抄保安团的后路——即便是谈判破裂，凭借他们已经上山的兵力，瞎子山也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却哪里知道，其实瞎子山使得就是个引狼入室、关门打狗的计策——上山来的狼狗越多他们也就越赚！
那场爆炸，那场轰平了整个鸡鸣山山头的大爆炸，是由鸡鸣山自己引爆的！他们把山上所有的烈性炸药和黑火药，埋设布满了整个山头！一经引爆，整个瞎子山，顶峰周边三五公里的范围内，全都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发，小鬼子千算万算，没想到瞎子山孤注一掷的敢走这一步——整个瞎子山化身赤炎炼狱之时，那个日军大佐正带着两个少佐、好几个尉官坐在山顶驻地的大厅里志得意满的谈笑风生呢！
赵正来把大概情况讲完了，四周已是一片静默。
跟他回来的一个瞎子山的弟兄接口道：“我们都是东北军溃退下来的，不说别的，光我们团长——就是我们的大当家的——他全家老少上下十几口子都是死在小鬼子手里的！这样的国仇家恨，我们怎么可能会投降！”他话没说完，眼圈已经红了！
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憋着这口气！可是打鬼子，光凭我们这两三百人，肯定是不行！也想跟着你们干，可是你们不要！”
那人凛然的目光扫过四周，鸡鸣山的众人包括赵正来在内，很多人都已经低下头去！
“我们是窝囊，没钱没粮了就只敢欺负老百姓！眼看着小鬼子又打过来了，我们还是没本事报仇！所以，后来小鬼子上山劝降，我们团长就想出了这么个同归于尽的法子！”
“反正我们山上，别的没有，就是不缺火药！当年，我们团在东北军时，主要就是负责军需补给的。前方溃退的时候，我们团长正带人拉着三大车的火药去前线支援，结果，军火没送到，溃兵就已经先撤下来了！兵败如山倒，我们团长不愿意就这样随着他们溃逃，一看东北也是没希望了，干脆连人带车连同军火炸药，全部都带来了山东！
“这一次的计划，我们一开始也不是很明白，但是，自从鬼子上了山，我们团长不仅不加强山顶驻地的警卫，反而把我们大部分兵力都打发出来守外围！我们几个就已经觉出不对劲儿了！所以后来一看见山顶爆炸，所有人就都明白了！虽然团长是给我们留了活路，可是弟兄们没有想着逃跑的，一个个的都是不要命的往上冲，正遇着逃出命来的鬼子往下跑……呵呵，这一仗……我们也算是得偿所愿！没什么亏得！”
喧闹的聚义厅内已经安静的呼吸可闻，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围更是寂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半响的功夫过去，众人却依旧沉浸着他那一口浓郁的东北口音里，久久没有回神！磨刀呜咽水，水赤刃伤手。欲轻肠断声，心绪乱已久……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开口打破了这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早知道这样……，当初……真不该……”
只此一句，换来众人的无数唏嘘！却没有人再多说一句！
只是那一句，已经重重的捶在了众人的心头，震得人撕心裂肺、痛彻肝胆！
侧厅里，时志飞更是悔恨交加！
“早知如此……当初我真不该那样……”他一掌拍在身旁的柱子上，尖利突出的木刺划破了他的手掌，他却浑然未觉！
云锦已经无力多言，只能安慰的伸手覆上他的肩膀，用力将他的身子扳过来，伸手拉过他的掌心——血珠儿已经沿着他掌心的纹路滴落！
无奈的轻叹一声，如果这样能让他减轻他内心的愧疚，那也未尝不是一种安慰！
“你怎么碰上他们的？”云锦试探着问，“赵正来，他跟瞎子山……”
“赵正来以前就跟我说了，他跟瞎子山上的几个人一直是有接触的，毕竟都是东北老乡！这一次，倒也多亏了他心血来潮的跑了这一趟……”
原来，赵正来负责的保安团小队，是一只以后勤文员为主的小队，虽然进山较早，也很快就顺利的摆脱了鬼子的追击，但是，考虑到他们大都不是战斗人员，所以，他就带人一直把他们护送到通过了瞎子山以后，才开始返回！
返回到瞎子山的时候，他一时兴起，竟然带人摸进了山去。
他原本是想找到跟他有联系的几个人打探下情况，谁知，一上山就发现，山上竟然遍布日军的守卫！
他正摸索着想尽量往山内探探，就见山顶已经一声巨响化为火海！
趁乱他带人冲上山去，杀出一条血路，却正好碰上了正在跟日军拼杀的那几个弟兄，也正因为救了那几个人，瞎子山这次的壮举才算是大白于天下！
“鬼子撤了对我们的包围以后，我不放心瞎子山，就带人赶过去了，结果还没有赶到，迎面就遇见了赵正来他们……”
要说时志飞他们就已经够惨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血污满身！可是看见赵正来几个，他们才知道什么才叫做真的狼狈不堪——对面的那几个家伙根本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一个个焦黑的几乎看不出面目，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不流血的地方，互相搀扶着，踉跄着，几乎在看见时志飞他们的一瞬间，就都跟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样纷纷倒地！
“一开始我也被他们吓了一跳，仔细检查了才发现，其实他们都是皮外伤！主要是受到的刺激和震动太大，所以一见到自己人，一个个的就都支撑不住了！”时志飞说起当时的情况依旧心有余悸，“一路上，他们就把情况跟我说了，确实是没想到……瞎子山……竟然会这样！”
他的悔恨愧疚溢于言表，云锦却找不出什么有力的语言可以安慰他！只能默默地从身后环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慰藉他的伤痛！
初升的阳光从一旁的窗户斜射进来，虽然没有半丝暖意，却已经是一室的光明！
又是崭新的一天！
就在大家松了口气，时志飞安排众人轮班休息到时候，文州城的最新战报送到：文州城沦陷！老乡长自焚殉城！
云锦望着听到消息后愣在当场的时志飞，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乱了起来，勉强压制着情绪问出话来，声音却是抖得：“确定吗？什…什么时候的事儿？”
“确定！虽然城里的消息出不来，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可是，远远看着，城头上的青天白日旗早已经换成了小鬼子的白底红膏药了……昨晚，保安团一撤退，文州城就被鬼子围了……后来也没听见大的动静……看样子，应该是沈……沈乡长开的城门……”
“那沈乡长……”云锦急道，“沈乡长真的已经……”
“沈乡长殉城的消息是刚刚送来的！昨晚，小鬼子围城之后，沈乡长登上城门楼跟鬼子军官交涉，说只要他们答应进城后不烧杀掳掠，他就开城门献城。否则，城里还有半吨多硫磺，烧个粮仓什么的不费吹灰之力。鬼子答应了，沈乡长才下命令开的城门，可他自己却……却一把火把自己点了……他身上早就浸了汽油，根本救不了……而且，他还说……”
“说什么！”时志飞冷冷的问，声音冰凉平静的似乎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当时，沈乡长浑身已经被大火包围了，他自烈焰中振臂高呼：‘谭公说过：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而今乱世未逢圣主，行者为图将来！老朽风烛残躯无有未来，只好效谭公一死以震中华，我以我血我命，向文州三千乡亲谢罪！’……而且，几乎是同时，沈老夫人也在沈家大宅内四处点火，等小鬼子冲进城，冲到沈宅的时候，正看见老夫人抱着祖宗排位跳进了火海里……”
聚义厅内寂静一片，时志飞半响不语，众人更是不敢做声。
半响，他挺挺身子自椅子上站了起来，挺了挺僵直的腰身，默默地向厅外走去！
众人纷纷给他让路，看他神色平静的一步步离去，要不是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竟然被门槛绊的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就连云锦也几乎让他瞒过，以为他真的无动于衷！
看他这般的失魂落魄，云锦也顾不得别的，交代小六子几个安排剩下的事情，自己几步追了出去！
除了大厅，正看见时志飞已经脚步虚浮的走回了不远处的自己的院落。等云锦跟上去的时候，他已经径自进屋关上了房门！
云锦看他进了屋，放了大半的心下来，又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沈乡长给他的亲笔书信，略一思忖，还是给他的好！
走过去，轻拍房门，一下下，一声声，不急不缓，不轻不重，他却在屋里没有半点声息！
只以为他是不会过来开门了，云锦刚要转身离去，门却突然开了。
他站在门里，眉头轻轻蹙着，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一样，又似乎一直在纠结着自己的心事，根本没注意到门外是谁！
云锦无奈，只得掏出信来递给他：“这个，是昨天下午送上来的，本来……我打算晚上婚礼完了再给你的……”
原本是想找个最好的时机，趁他心情最好的时候给他，谁知……竟是如此的局面——大概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加差的时机了！
云锦刚才敲门时还在想，要不要等他平静一些了再给他，可是转念一想，还是尽快给他吧！不管他现在多难受多矛盾，他也一定是希望能尽快看到这封信的！
时志飞伸手接过信来，疑惑的看了一眼信封上“吾儿鸿飞亲启”几个字。神色间有一瞬的呆滞！
很快一怔，回过神来，抬手拆了信封！
半页信纸，他很快看完了，脸色依旧不见什么神色，只是抬起头来，冷冷淡淡的冲着云锦道：“你现在给我这个，还有什么用！”说着，一松手，信纸飘落在云锦脚下！云锦一愣，无法忽略的感受到了他语气中责怪的意味。等她俯身捡起信纸时，房门已经在她面前再次关闭！
这本是他们的新房，人说春宵苦短，谁知混乱的一夜之后，新娘子的竟然会被这般的关在新房外面！
云锦望望眼前紧闭的房门，低头看看手中的信纸，压抑着涌上心头的委屈，无奈的扯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拿着信，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是从自己的屋子里嫁出去的，所以，这间房内一样也是披红挂彩，但是，这会儿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讽刺！
云锦也知道这时候不该跟他计较，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说多少有些心里准备，也实在想不到沈老先生竟然会做得如此绝决！
再怎么心有不甘，再怎么抵触挣扎，到底逃不过这样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云锦能够感受他内心的矛盾与痛苦，也能理解他情绪上的不可理喻与逃避！但是，委屈，依旧会觉得委屈！曾经的小心翼翼的呵护，不过一夜间就成了这样冷漠的责备，她宁愿他能冲她吼几声，骂两句！毕竟这样才像是真正的夫妻！
信中短短数行，在回来的路上，云锦就已经看完了！
“鸿飞吾儿，见字如晤：
老朽一生坦荡，此生亏欠之人，唯汝及汝母！每每思汝幼齿当年，一声声‘父亲’犹在耳畔！此生，再不可闻，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