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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人间无数雨打去-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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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嫖资尽归团头。这些女乞丐所得到的最大报酬,就是一个窝窝头。或者几碗粥。根据揽客的多少,来决定一天能不能吃饱。
    崔四娘听到这,呸了一声:“窑子!”
    羽生也摇摇头。哪怕是在青楼楚馆的烟花行当里,窑子也是最下等最可怕的地方。但是,窑子也是这烟花行当里面开的最广,分布最密集的。基本上哪个穷乡僻壤都能有窑子。
    毕竟高级一点的烟花地,还要挑一挑女人的质量,要费点钱养养她们。窑子就没这么多讲究了,只要提供一点吃的,保证这些女人不饿死就行了。
    进了窑子里的女人,很快就能被作贱的不人不鬼,消耗得比寻常烟花地都快很多。窑子里常备麻布草席,就是为了能及时地把一个又一个发烂病而死的窑姐抬出去扔了。
    她们两个小脚的少年女子,来路不明,身无分文,又生的美貌,若是去乞讨,等于是羊入虎口,十有*是要被卖到窑子去。
    若是真进了窑子,那还不如当初不要逃。
    崔四娘和羽生前几天才接到了一些浆洗衣物的活,只是那点钱,加上她们典当衣物得来的钱,只堪堪住几晚黑心的黑店!那黑店租给她们的只有一间柴房,一床破棉絮,棉絮里还有跳蚤爬动。
    这间柴房还是和一个闲汉同住!她们裹一层烂褥子灰头土脸地睡一边,隔着小山似的柴堆,闲汉睡另一边。
    崔四娘气得要和掌柜理论:“我们两个女娥,同闲汉住,这像话么!”
    掌柜是穿长衫的胖头陀模样,两只绿豆眼亮得彷佛有光一样。他说:“那闲汉也是给了钱的。给了钱就没什么住不得。”他打着算盘,看也不看崔四娘一眼:“或是请小娘子移步他舍。只是这钱是不退的。”
    崔四娘叉腰想骂,听见不远有茶客笑了一声:“谁家有抛头露面的女人?那寡妇既然敢出来,就别怕人戳脊梁骨。”
    另一个茶客说:“张君,你家那女婢没有路引,怕是来路。。。。。。”
    茶客们并没有看向这边,也未必是在谈论她们姊妹。但是她的话通通梗在了喉咙里。
    掌柜此时打完算盘,才有空望她一下,也不知道是笑还是不笑,胖脸上的皮皱了一下:“不过是与人同住罢了。小娘子应该早就习惯了。”
    崔四娘到底年纪小,懵了一下:“你什么意思?”刚刚走过来的羽生却立刻蹙眉,赔礼:“家妹年纪小。掌柜见谅。”然后硬是拉走了崔四娘。
    到了背人处,崔四娘怒道:“羽生姊,那掌柜欺人太甚!”
    羽生苦笑:“掌柜说的是实话。他阅人无数。我们什么出身,恐怕早就清楚了。”
    时下的客店,兼具吃、住、行三事,本就是三教九流往来之处。买卖人和杂耍艺人、娼妇等人往来其中,住在里面揽客,放货,等待生意,乃是寻常之事。
    见四娘还不服,羽生叹道:“如今天气渐冷,再挑剔,怕是要去睡粪堆了。”
    有一种通铺,专供乞丐和流浪人居住,只要一个钱。说着铺,其实就是一堆鸡毛混着棉絮,把人埋在其中取暖。
    如果连这也付不起,那这些流浪人、乞丐,通常就是找个粪堆,在粪堆里挖个土窖避风。
    世事艰难。无论时乡野或市井,留给这些穷苦人的,都只有这种生活。而两个身无长物的女子,要活下去,还想千里赶路,就更是难上加难。
    看崔四娘低下头,羽生从怀里拿出给她一个层层包裹却还是透出油腻麦香的油纸包:“吃吧。”
    崔四娘闻到食物的香气,才发现肚子一直咕咕作响,问:“哪来的钱?”她们仅剩的钱都拿去付了住店钱,这几天都是每天一碗稀粥度日。
    羽生没有回答。
    崔四娘一打量,才发现一大早就出门去了的羽生,回来的时候衣衫凌乱,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大惊失色,撩开羽生挡住脖子的长发一看,顿时半天才出话来:“姊姊,你……”
    羽生笑了一下,摸摸她的发鬓:“我说过,无论怎么样都会把你送回桐里。”
    少女红了眼眶,脱口道:“那,我……”
    “嘘――”羽生柔声道:“你不行。”
    崔四娘嗫嚅半天,鼓起勇气说:“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清白人。”
    羽生摇摇头,是她那种一贯奇异的忧郁却固执的声调:“不行。我们固然已不是被男人近身就寻死觅活的清白人,但你还要回家。不能再和这行沾边。”
    少女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羽生的手,滚烫的眼泪滴在羽生苍白的手背,烫的羽生缩了一下手。
    渐渐的,这间客栈里经常有不同的男人来找羽生。她们住的房间,也从柴房、黄字号房,一路调到了最好的天字号房。与羽生一起出入的男人衣着也越来越光鲜。
    人们的眼光日渐鄙夷垂涎起来,掌柜的语气日渐亲热起来。
    崔四娘为此成日忧心忡忡。
    而她虽然整日垂眉低目,扮做羽生身边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但是客店里的店小二仍然开始对她动手动脚。每每被羽生喝止而不断。
    这一天,羽生正坐在寓居的客房里,对着铜镜,一点点画着眉,抹着胭脂,涂着唇。
    这段日子以来,羽生的妆化得都极艳。墨眉,雪肤,唇色红得好像饮过血。
    那鹤一样清淡至极的美似乎完全被遮住了。
    崔四娘坐在一边看她梳妆,看她专挑那些浓墨重彩的色彩打扮,莫名的,有些说不出的难过:“羽生姊……”
    “嗯?”羽生正忙着换上一件嫩黄的孺裙。背对着她,褪下中衣,露出满是吻痕、青紫、掐痕的背。
    大概是久久听不见她继续说话,羽生回过头,对她轻轻一笑:“做暗门子,上边没有老鸨,的确是攒钱快一些。很快就能攒够去桐里的路费了。不怪绿萼说刺绣文不如倚市门。”
    崔四娘刚想说话,忽然听见有敲门声,有人在喊:“小姐,小姐,出来一下。”
    是个粗厚的男人声音。
    羽生穿好衣服,开了门:“哪位?”
    一双大手一把捂住羽生的嘴,把她拖出门。
    崔四娘大惊,立刻追过去:“干什么!”
    这间房在二楼,羽生被一个彪形大汉捂住嘴,拖下了楼梯,一旁候着的还有几个服饰打扮一致的男人,把挣扎不休的羽生捆了起来,嘴里塞上麻布。一路上陆续有人从自己房间里伸出脑袋张望,看见这一幕,赶紧又都把头缩了回去。
    崔四娘追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气血上涌,爆发出一阵大喝:“住手!光天化日之下,没有王法了吗!”就要扑上去和他们厮打。没料到动作太过激烈,才跑了几步,那残疾的小脚就使她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几个大汉哄笑起来:“这小脚娘们好像是和这个是一伙的,不如一起绑了回去。”
    崔四娘挣扎着爬起来,看见楼下掌柜和小二在望着这边动静,刚想开口喊,就见他们迅雷不及掩耳的移开了视线。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上前,像是提小鸡似地把崔四娘提了起来,将她双手一扭,任由她拳打脚踢,嘴里叫骂,也把她捆了起来,和羽生一起拖了下去。
    经过柜台的时候,掌柜低头哈腰:“几位大人慢走,慢走。”
    领头的大汉脸上有一条疤,摸摸胡须,问掌柜:“这两个女人的确是外地来的暗娼?”
    掌柜的垂眉顺目,嘴里说:“小人怎敢欺瞒官人。她两个近日寓居小人店中,行那苟且的买卖。的确是没有户籍名册,没有路引,不知来路的暗娼。”
    大汉这才笑了一声,抛给掌柜一点碎银子:“给店里添麻烦了。”
    在掌柜的恭送中,当空昭昭日下,几个大汉就在大街之上把羽生和崔四娘扛上了马车,然后纷纷跳上车,驾着马喝了一声,马车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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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家新来了两个美貌婢妾。
    一个叫做羽生,一个叫做崔四娘。据说都是风尘出身,来历不明的流民,做暗娼的时候被杨府主人杨蓁看中,命人强行带入府来。
    原本并无稀奇。
    杨蓁行伍出身,现为一方守将,平日最大的喜好就是美女娇娥。他妻子早死,儿子也早已成家立业,搬回族中居住。他就在家中广蓄各种来历的婢妾歌姬。不差一个两个。
    出奇就出奇在这两个女人伺候在杨相公身边呆了好几个月,还能安然无恙。尤其是那个羽生,还颇得宠爱。
    “羽生姊,羽生!”崔四娘一路进来,浑身哆嗦。
    羽生坐在房内的胡凳上,一看见她浑身是血、打着哆嗦进来,焦急地站起来:“你惹他了?”
    崔四娘一直哆嗦着坐下,才稍微冷静了一点:“不是我的血。”
    羽生才舒出一口气,就听见崔四娘流下两行泪来:“巧儿。。。。。。”
    室内沉默下来。崔四娘扑在羽生跟前,流泪道:“姊姊,我们逃吧,逃吧!去窑子也比在他杨府锦衣玉食强!”
    羽生嘘了一声,轻声道:“杨府势力大。杨蓁为人多疑残暴。不要给人看出心思来。”
    崔四娘抬眼看她:“姊姊,你的意思是。。。。。。?”
    羽生只是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说:“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崔四娘摇摇头,恨声道:“如何能怨姊姊?都是那杨老狗禽兽不如!不过看了一眼中意,就强虏女子入府。”
    羽生道:“欺负我们无依无靠,又是风尘出身,又无正经身份,抓了也没人管罢了。何况我曾小心打听过,杨蓁乃是本地土豪出身,家族能人辈出,在绍兴树大根深,堪称一方豪强。自己又捐了功名,后依仗战功爬到这位置。别说我们这两个无依无靠的风尘女子,就是寻常小官家的千金,他也照样玩弄不误。”
    但杨蓁也有弱点,他虽然残暴多疑,却最爱惜名声,好面子。羽生心灵意透,就是凭着他的这个弱点,才能勉强带着崔四娘在他身边活下来。
    这时候,忽然有人来叫羽生,说是相公来了贵客,正在前厅宴饮,唤她同一干歌姬一起去侍奉宴饮。
    崔四娘听到杨蓁的名字就哆嗦了一下。羽生安排她去休息,自己却整了整衣衫,淡抹妆容,打扮得格外清艳,施施然地去了。
    李仲光是大学士,也是当世名士,被贬来绍兴不久,正四处走亲访友,游山玩水。本来他不想去拜访杨蓁这个武夫。本朝开国以来就重文轻武,虽然杨蓁职位不低,立有战功,身居太尉,但也是因此遭人嫉恨,数次被贬,回到绍兴当了地方守将。
    只是杨家能人辈出,李仲光颇有几位姓杨的风流朋友,杨家又是绍兴大族,是当地的地头蛇。如今世道不好,李仲光要是想在游玩绍兴的时候方便一点,也只能去杨蓁府上走一遭。
    杨蓁对这位名士倒是很客气,大摆宴席,把自己的幕僚属下都叫来陪宴。更是有无数雪肤花貌的美人被杨蓁唤来丝竹歌舞,劝酒侍奉。
    李仲光看美人看的愉快。但是酒喝多了,顿觉尿意难忍,想要起坐更衣。杨蓁就叫了自己最近最宠爱的婢女,也是相貌清艳,如鹤如仙,颇有出尘之意的一位美人,去陪客引路。
    李仲光其实内心也是颇为中意这位美人,推辞几次,就由这位美人摇摇摆摆地扶着他去更衣了。
    杨府占地广阔,通向更衣之地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路途曲折,九转十回,殆如永巷。望长廊的两壁间,隐隐若人形影,形影生动,疑似高明的绘画。
    李仲光这个人好诗画,哪怕是急得不得了,也要凑过去多看几眼。
    美人却说:“此非画也。您雅好高致,勿要近前为好。”
    她的相貌是文人一贯最喜欢的那种。说出话来也是清清淡淡,吐气如兰,李仲光心爱之,笑道:“老夫不是娇贵人。行山游水,也曾随走随坐。”说着,大概也是太急着更衣的缘故,还是依言没有近前,而是先去了更衣之地。
    等从更衣之地返回前厅,一路再看,李仲光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尽管美人再三劝阻,还是兴致勃勃地走近去看。
    奇怪的是,走近一看,壁上的这些人影既看不见笔迹,又无面目相貌,总共二三十躯,形体痕迹宛若真人。李仲光问道:“妙笔也。不知杨太尉府中还有如此画师?”
    美人却没有回答。李仲光低头一看,见她正在暗暗垂泪。不由奇道:“小娘子何故泣涕?”
    美人半晌,才抬起头来,她肤色雪白,眉色与眼珠的颜色都非常浅淡,只有唇上一点红,姿容神异,行止如白鹤起舞。此时垂泪,实在是盈盈之美。
    李仲光柔声道:“小娘子有何委屈,不妨对老夫一诉。”
    美人轻轻地开口:“壁上恐怕又多一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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