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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孙子大传-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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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一直在静静地听着。

听说老子要走,孙子忙向孔子和老子施了礼,道:“吴人孙武今日有幸见到二位尊敬的长者,请两位长者就教孙武关于兵法的学问。”

老子:“你就是善于韬略的孙将军啊,可是,道既然不同,是无法说到一起的,我实在不知道能对你说什么。夫子精通六艺,你还是问他吧。”

孙武说:“请问夫子,吴国和越国作战,得到一节骨头,足足有一辆车长,这是什么骨头呢?”

孔子:“大禹召集群神到会稽山,防风氏却迟到了,大禹盛怒,就把防风氏杀死,陈尸示众。他的骨头足有一车长。我知道孙将军大约是舜的后代,先祖乃是齐桓公时的公子陈宪,后来赐姓田的吧?如果没有说错的话,齐国声名赫赫的司马禳苴将军是你的叔父。司马禳苴集结三军,齐王宠臣庄贾迟到,被司马禳苴将军腰斩了,我想,这便是继承和仿效了大禹的作法。”

孙武肃然起敬:“夫子真是无所不知。”

孔子:“不要这样说。我一向有四条禁律律己:‘不揣测,不武断,不固执,不自以为是。’我的确是不懂排兵布阵的,而且,我很少谈到‘利’,谈到‘利益’的时候,也要和仁德联系起来,不像你一样言必称兵家之利,讲用兵之诡诈,对于诡诈之道,我是不敢恭维的。”

孙武知道两位圣贤不愿谈兵,可他不想失掉这样一个切磋的好机会。便笑了笑,道:“孙武孤陋寡闻,可是在见到二位长者之前,便已经仰慕二位的学问。我知道孔子提倡周礼,倡导仁义,我也知道老子崇尚清静,主张无为而治,二位的主张似乎与孙子兵法水火不容,其实不然。”

老子说:“将军这里说到水火了,知道世上有水火,刚柔,阴阳,上下,天地,还要知道在有天地之前,就有一种东西无声,无形,独立存在而永远不变的,循环往复而永不休止。我实在不懂得这种东西叫什么,勉强把它叫做‘道’吧。道大,天大,地大,人大,宇宙间这四样大的东西,人是其中之一。人呢,要遵循地的法则,地要遵循天的法则,天遵循道的法则,道遵循自己生成的样子。将军,我所说的这些,恐也于你无益,我还是趁这夕阳将尽的时候,赶路吧。”

童仆牵了牛,走过来。

孙武向老子作了一个揖道:“先生,请小坐片刻。孙武实在是从您的学问中,取得了不少的东西,用于兵法韬略的。”

老子:“说与我听。”

孙武:“您主张善于当统帅的,不逞勇武;善于作战的将军不发怒火;善于克敌制胜的人,不待交战。”

老子:“是的。”

孙武说:“孙武之理想的用兵境界,乃是‘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破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说到底,便是不用兵车,而全胜敌人之兵。孙武难道不是对先生的学问有所借鉴么?”

老子:“唔,有些意思了。”

“先生您还说‘灾祸没有比轻敌更大的’,您说‘驻扎军队的地方,长满荆棘;战争之后,一定是大凶的灾年’。”

老子惊讶地说:“唔,没想到将军熟知《道德经》,将军无书不读么?”

孙武:“先生和孙武,都是遵循天地自然法则的啊!孙武从来都是告诫君王慎战的,战争乃国家生死存亡之大事。”

老子:“我们可以谈下去了。可是孙将军你是主张全争于天下的,我则主张不争,这是根本不一样的。”

“是呵,不同的地方,就让它不同,相似之处互为鉴借,老子之所以为老子,孙子之所以为孙子。”

孔子说:“我知道将军之所以为将军了。但是我不知道我可以和你切磋什么?”

孙武:“夫子您编撰的《易传》,我粗略地读了,比方说其《易·同人》九三,说‘军队要隐蔽在草莽之中,抢先占领有利的制高点,让敌人元气大损,三年无法恢复’,这不正是谈兵么?可惜,戎马倥偬,孙武对《易》不甚了了,今日正好请教于二位长者……”

童仆又牵牛走近,对老子道:“先生,天色将晚,我们该上路了。”

颉乙拦住童仆:“努,你没见三位大师谈兴正酣么?”

老子对童仆挥了一下手,道:“将军博采百家而成一家之言,而又如此谦谦,真是大成若缺,大盈若盅,大直若诎,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倘若将军再能懂得并且做到清静无为,真可为天下之首了。”

孙武:“恕我直言,清静无为与孙武无缘。”

……

太阳隐去了,月亮升起来了,无边无垠的旷野上,这三条路交叉交汇的地方,一片霜华。

瀑布,还在奔腾,落天直奔东海。

孔子,老子,孙子,还在侃侃而谈。

正当孙武遍访天下战场,拜会哲人名士的时候,吴国国内突然调集兵马,大王阖闾欲亲自率领太子夫差和王儿终累讨伐越王勾践。

这时候,终累在大病期间已经失掉了太子的位置,夫差立为太子了。也许是命该如此,终累被废掉之后,心上就不那样日夜郁闷沉重了,心病去了,人就转危还阳了。

这时候,越国君王允常病死,越国举国在举行国丧,越太子勾践即位。勾践这年,才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

楚昭王当年被吴军逼迫逃亡时是十七岁,现在,越王勾践比那时的楚昭王大不了多少,何况又是全国服丧,按照礼制,国家有丧别国是不兴兵讨伐的,刚刚即位的勾践丝毫没有准备。

这时候,不仅将军孙武不在朝中,伍子胥也不在姑苏。伍子胥出将入相,战事一毕,便为吴国的兴盛,辛劳奔走,正在监督修建连接淮水与长江的天下第一运河胥河,并且疏浚皖南的宣水、歙水,使其与太湖连通,三个月,没回姑苏,没进家门。

大王阖闾的决心是不可改变的。

他并不因为孙武与伍子胥不在近前遗憾,也不因为这两员战将不能一同征伐有丝毫的犹疑,相反,他倒是因此暗暗自喜。无论孙武,无论伍子胥,自伐楚凯旋之后,一论及出征伐越,就一千个不是,一万个不对,总是干预。现在,耳不听为静,可以免却那些麻烦了。他周围的朝臣,文武双全的伯嚭,华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太子夫差早巳急得不耐烦,要一逞智勇,建立伟勋;就是被废黜的太子终累,如今也渴求一战,舒展舒展拘谨的筋骨,证实自己是个血性男儿。孙武不是说过“上下同欲者胜,’吗?这会儿,除了孙武和伍子胥——没有他们的罗唣,上下一样的心思,上下一个声音,不战更待何时?

他实在拿这孙武没有办法,他不能不留住孙武,以备急用,可是又因为孙武常拗着他宣教什么“不战”“慎战”,心里着实窝火。他不能不重视孙武和伍子胥富民强兵的国策,可是又因为完成霸业迢迢无期心急如焚。转眼已经是八年过去了,八年的莺飞草长,八年的花谢花飞,他自然极尽声色犬马之乐,兴建豪华的“华池”和“长乐”之宫,在城内城外,到处建起离宫贮藏绝色的美人,建造冰室贮藏佳肴珍馐。秋天和冬天,他在城内取乐享受;春天和夏天,他在城外射猎,在太湖泛舟。不这样,又如何显示他大国诸侯的气派和气象?这一点,不管孙武他们怎样进谏,怎样回忆那“食无二味,居不重席”的艰苦创业时期,他都不听的。你们还要寡人如何?他愤愤地想,难道寡人刺王僚,战柏举,破郢都,杀夫概,为的就是苦不堪言地腐朽在姑苏城中么?他也曾想过,如何让孙武能分享一份奢华,让孙武感恩戴德,早日辅佐他征伐越国,之后再北进中原,称霸天下。为此,大王阖闾确是用了一番心思。

一日,阖闾早早地召孙武进宫,并且早早地在宫中等着。孙武立即应召而来,见了礼,问道:“大王今日召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阖闾说:“寡人好久没与爱卿叙谈了,寡人今日要问对于将军。”孙武听了,心里很是喜悦,便道:“大王,这正是孙武所企望的呀,大王有何疑惑,尽可以对我说,愿为大王分忧。”阖闾笑眯眯地说:“不忙,请先随寡人走走,再论国是,也不为迟。”说着,便命人备了车马,阖闾拉着孙武的手,共乘一辆马车,做出些亲密无间的样子来。

早餐早已命人备好,在鳝山,美味佳肴,山珍海奇,侍者鱼贯送来。阖闾见孙武只拣了几样儿素食,便关切地说道:“爱卿原来喜欢食素,待寡人命庖厨做一席素宴如何?”孙武赶紧摆手:“不必,不必了。谢谢大王恩宠,孙武早餐习惯了稀饭小菜,一改旧制,胃肠就要闹不和了,正如孙武习惯了大王戒奢求俭,如今大王一改风习……”阖闾知道他“又来了”,便打断他的话:“如此说来,就算了。”遂命孙武跟他离了鳝山,去游姑苏台,观赏烟波浩渺的太湖,又到鸥陂去玩了一阵骑射,随从人等浩浩荡荡,带剑的侍卫,送珍馐果品的庖厨,捧笙箫琴瑟的乐工,还有成群打伙的美人儿,簇拥着,围拢着,欢呼着,表演着。孙武偶尔插上几句话,也都被阖闾的闲话打断,或被乐工的音声淹没。中午食在一座离宫,侍从便从离宫冰室中取出珍奇,从离宫帐后唤出一队明眸皓齿;晚宴又在太湖之上的一座画舫里,画舫也有冰室,自然不缺少江河湖海的鲜虾鲜蟹鲜鱼,乃至燕窝,鱼翅,还有美女。酒是特制的陈酿“姑苏红”,入口绵软,喷口醇香,只闻酒气,便让人朦胧若仙,不知身在天上人间。阖闾一再劝孙武饮酒。孙武呷了两口,道:“大王早晨召我来,整整一日,孙武还没有明白,大王到底有何事疑虑?”阖闾哈哈大笑,“爱卿,无事就不能陪寡人游乐么?”孙武说:“我从来清心寡欲。”阖闾:“是不是要修炼哪?”孙武:“不是,大王,只恐怕过于奢华……”

又来了!阖闾不耐烦地想着,立即打住孙武的话头:“寡人只有一件事,请你为我谋划——寡人想在越国国都会稽也可如此享乐,怎样才办得到呢?”孙武说:“大王莫非是要用兵么?”阖闾:“不用兵,将军那《孙子兵法》只好束之高阁,有何用处?”孙武:“《孙子兵法》亦可用于大王治国。”阖闾:“你还没回答寡人的问题。”孙武起立,说:“大王,臣下自己也说絮烦了,大战之后,吴国要休养元气。用兵征伐,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大事。臣下知道大王对越国君王早有仇恨和愤怒,可是这也不可轻易用兵。否则,不要说越国哀兵死战,结果难料,只怕吴国载此画舫之水,也会翻覆画舫的啊……”“好了好了,寡人知道了,”阖闾也站了起来,老大不高兴,“寡人累了,改日再听将军理论。来呀,送孙将军下船。”阖闾不再理会孙武,拍了两下手,乐工美人立即来到了跟前,歌舞声色,充斥了画舫。另有侍从引来一条小船,送孙武离了画舫,登上小舟。小舟之上,早已按大王阖闾吩咐,也备有珍馐醇酒,也有两个美人侍候。阖闾到底不相信会有人过得了红粉佳人布下的关卡,不相信那孙武真会坐怀不乱,不相信会有软化不了的心肠。于是,那两位受命于大王的宫中美人一见孙武上了船,立即过来搀扶,用一阵香风包围了孙武。孙武一愣,喝道:“闪开!尔等是何许人也?纠缠什么?”两个宫女吓了一跳:“大王命小女子服侍将军的呀!”“将军你吓坏了小女子了!”孙武连道:“不必了,不必了。”但见小舟并不是摇向岸边,却向江心摇去,又道:“为何不靠岸?怎地向湖心划去,这是做什么?”

艄公说:“将军息怒,大王命我等今夜一定要侍候将军尽兴,否则便要重重地责罚,小人实在不敢违拗。”说话间,两位宫女又过来执酒相劝,孙武呵呵冷笑:“你们两个小女子,不必再为本将军费心了,相安无事,便是我尽了兴。”两名宫女哪里肯“渎职”?凑过来,温声软语,一味地劝孙武吃酒。在跳跃着的烛光里,宫女的粉颈伸过来了,红唇逼近了,玉臂不住地在孙武眼前来来回回地晃。有一个宫女丰满的身体竟然来挤靠,胸前老大的两块肉,在他的身上揉搓,那诱惑咄咄逼人。

孙武的身上出了汗。

面对两个受命于君王的弱女子,他怒不得,恼不得,打不得,杀不得,心里十分烦躁。

“去吧你们!你们道本将军是哪一个?”说着,他苦笑起来,“我便是姑苏台上连杀大王两个妃子的杀人魔王啊!”

宫女这回的的确确是吓呆了。他还是苦笑;笑着,又兀自摇了摇头。

“我无意伤害你们。且让我自己饮酒好了,你们可以自便。”

他不再理会两位宫女。

自酌自饮。

时而停下来,茫然地望着船舱的外面。

可以感觉到湖上弥漫着湿漉漉的雾气,湖上一片昏。唯一可见的,是大王阖闾的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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