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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2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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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没有传来捷报,后方却传来了坏消息,袁熙趁鲜于辅不在大肆更换幽州六郡官员,意欲根除旧制。这可把幽州人惹火了,在长史田豫的劝说下,鲜于辅决定反水,将蒋义渠所部痛打了一顿,率部过河投至曹营。

无论现在的状况如何,有人来降终归是好事,曹操感到一丝慰藉,扫视鲜于辅带来的这一干人,眼光锁定在长史田豫身上:“是田长史劝说鲜于将军归顺朝廷的?”

田豫微微一笑,倒是直言不讳:“我对我家将军说‘终能定天下者,必曹氏也。宜速归命,无后祸期’。我家将军从善如流,马上就来了。”幽州武人多剽悍,又常跟鲜卑、乌丸那帮北狄打交道,所以不甚恪守什么忠君礼仪,都是以势力强弱论英雄。像田豫这般不看寡众肯辨贤愚的理智之人却是极少。

曹操听他这么说,甚是受用:“我观田长史将将而立之年,年纪轻轻就当了幽州长史,实在是难得啊。”

哪知此话说完,那帮人哈哈大笑起来。鲜于辅乐道:“曹公莫看这厮三十出头,单论打仗比我的资格还老呢,不到十六岁就跟着刘备打黄巾,地地道道的老兵痞呀!”他这么一说,连曹营的人也跟着笑了。

“田长史昔年曾跟过刘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一提到刘大耳,曹操便格外留意。

田豫倏然低头脸上露出几分黯然:“昔日在下还在弱冠之时,随刘玄德讨黄巾、征张纯,颇受他赏识。后来他往徐州任职,我因老母之疾归还乡里,临别之际他还拉着我的手道‘恨不能与君共成大事也’。现在想来,往事历历在目……”

曹操闻听此言愈加悔恨——这么多人被大耳贼拉拢过,当初我真是瞎了眼,小觑了那厮!正懊恼间,又听田豫话风却变了:“惜乎!刘玄德不是成就大业之人。”

“哦?!”曹操听了他这么说,既高兴又好奇,“何以见得?”

“刘备其人固然仗义敢为,潇洒倜傥,善收人心。但是做事不为先谋,纵横捭阖但凭于心,如此目光短浅岂能成就大事?他这十年间屡屡易主,三变两变就把人心都变没了。除了关羽、张飞那几个心机单纯的武夫,还有刘琰、糜竺那等好乱倾奇之士,谁肯给这样的人效力呢?”

“是啊是啊……机灵善变之人固然可以得利一时,但是变来变去也把自己为人处世那点儿本钱也给变没了。”曹操手捻须髯不住点头,已渐渐喜欢这个田豫了,想开口请他为掾属,但又一琢磨眼前胜败生死还未可知,哪还顾得上这么多?又逐个扫视其他人,见后排还有个年纪羸弱的白面书生,看模样也就二十三四岁,夹在一帮武夫中间甚是扎眼,曹操忙问:“这位先生又是何人?”

那书生拱手道:“草民乃乐安盖县人士,贱名国渊。”

曹操吃惊匪小:“君乃郑康成老先生的高足国子尼?”

“不才,正是在下。”

曹操早听郗虑念叨过,他师父郑玄门下有两个最小的弟子,一个是乐安国渊、一个是东莱王基,投至门下学经时都还只是小童,光阴荏苒不想今天在官渡遇见了,竟随在幽州旧部里。不看国渊的面子,也需念郑玄的名望,曹操起身还礼:“尊师近来可好?”

“老人家已经亡故了……”

“死了?!”曹操还不知这段公案呢。

“请明公与诸位评评理!”国渊气哼哼道,“袁绍意欲南征,命其子袁谭将我师父挟至黎阳随军。老恩师都快八十岁了!从北海到黎阳一路鞍马劳顿,猝死于酒宴之上。且不论他袁绍是何等身份,就是寻常之人但凡有点儿仁爱之心也没有折腾八十岁老爷子的。这就是他们四世三公袁家父子办出来的德行事!”国渊怒不可遏,浑身直哆嗦。

在座诸人咬牙的咬牙、叹息的叹息,荀攸微合双眼道:“古人有云‘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郑康成通晓各家经典,乃是数百年才出一位的鸿儒,不想竟死得这么冤屈,真是儒林一大憾事。”

“我师父死得不明不白,这件事绝不能善罢甘休!”国渊向曹操深深作揖,“在下原先在辽东躲避战乱,此番奔丧也不打算再回去了,就随在明公营中,请您务必擒杀袁氏父子,为老恩师报仇!”

曹操正求之不得:“放心吧,曹某竭尽全力,一定替老先生报仇雪恨。”他环视幽州来的这帮人,群情激奋各显恚怒,都惦记跟袁绍玩命,便问鲜于辅,“将军如今官拜何职?”

“袁绍给我个有名无实的建忠将军,领渔阳太守,督率幽州六郡,其实全他妈是扯淡!”鲜于辅没好气道。

曹操轻蔑地摆摆手:“不要他封的伪职,我代表朝廷正式任命你为度辽将军。”度辽将军乃汉武帝创立的官职,掌握兵马专门替朝廷镇抚边庭,中兴以来历任的种暠、段颎等无一不是名将。

鲜于辅见曹操这么恭维自己,眼睛都瞪圆了:“在下可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将军名噪北疆,鲜卑、乌丸无不敬重,当这个官理所应当。你先统领旧部,日后老夫还要给你增兵!”

鲜于辅与鲜于银、齐周、田豫等人对望了一眼——不比不知道,老曹跟那个鼠肚鸡肠的老袁一比较,简直一天一地。诸将齐声呼喊:“我等当肝脑涂地以报曹公厚恩。”

“并非我的恩德,乃是朝廷之恩。”曹操不忘强调这一点,抬手又唤夏侯渊,“妙才,你领鲜于将军到西面扎营,千万提防敌人放箭。”

“诺。”夏侯渊得令起身,“诸位将军请随我来吧。”

曹操瞟了一眼国渊:“先生不要跟他们去了,暂时留在我营中为客,我叫刘延他们为您安排下榻之处。”所谓“为客”仅仅是第一步,有这样的大贤高足,曹操必定要把他慢慢过渡为幕府掾属。

“既到贵营,悉听尊便。”国渊深施一礼跟刘延他们去了。

眼见这帮人呼呼啦啦鱼贯而出,曹操便打发诸将散去,依旧只留下荀攸、郭嘉和任峻。不一会儿的工夫,外面响起了嗖嗖声响,袁军又开始放箭了,曹操打了个哈欠道:“即便添了鲜于辅这些人,还是杯水车薪。我跟他们说了半天全是装牛气,破敌之策才是关键所在。”说这话时他方才的气魄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换上了一脸愁容。

任峻倒颇为兴奋:“无论如何他们肯归顺总是好的,这些人都与袁家有仇,战场上应该可以放心。”

郭嘉更是给曹操打气:“谁不知天下有三大贤,荀慈明、陈仲弓、郑康成。虽然都不在了,可军师与令君是荀公的子侄,陈元方(陈纪)父子任职许都,郗虑也在朝廷,如今国子尼(国渊)也来了。三大贤的门生子弟都归于主公,这说明什么?证明天下士人之心在主公这边,现在有人倒向袁氏不过是形势所迫,只要主公坚持一阵,必能有所转机,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就此收兵!”荀攸随着不住点头。

“话虽如此,但善用兵者当制敌,而不能受敌之制,现在咱的局面就是受敌之制啊……”曹操凝眉思索。

任峻忽然狠狠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我这脑子,几乎忘却!”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这是荀令君给您的信,关于退兵之事的意见。”

曹操早想知道荀彧的看法,连忙打开观看:

〖今谷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闲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者,以为先退则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搤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曹操眼睛一亮,“确是这个道理。昔日高祖与项羽僵持于荥阳、成皋之间,久久难分胜负,后来两家划定以鸿沟为界各自退兵。项羽先撤,高祖趁势追击,这才兴汉灭楚大获全胜。现在谁也不能撤,谁若撤退必死无疑。”他顷刻间想明白了,把竹简往案边一放,“无论破得了破不了袁军,必须在这里死撑。”

郭嘉笑了:“这就对了,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一刀,事到如今咱们放手一搏吧!”

“令君言到现在是用奇之时,如何用奇兵制胜呢?”曹操这些天实在是疲劳了,觉得脑子里很乱,索性又拿出《孙子》诸卷翻看,直翻到第七卷《军争篇》:“军无辎重而亡,无粮食而亡,无委积则亡”,而这句话后面他曾以浓墨标注道:“无此三者,亡之道也!”

曹操把兵法一合,从口中迸出两个字:“劫粮。”

“劫粮?”任峻吓了一跳,“敌众我寡,反而去劫他们的粮?”

“没错。袁绍自恃兵众必然轻我,料我不敢分兵奇袭。可我偏要给他来个意想不到的惊喜!”说着话曹操用力一拍帅案——哪知刚才荀彧的书信仅是虚悬在案边,他这一掌拍下去正打到上面,沉甸甸硬邦邦的竹简立时弹起,不偏不倚打到他自己脸上。

“哎哟!”曹操一声惨叫——鼻血流下来了。

郭嘉想笑又不敢笑,凑过来要帮他擦血:“主公没事吧?”

就在这时不知何故,曹操眼睛紧盯着那卷打破他脸的竹简,继而露出一阵诡异的笑容,猛然推开郭嘉:“有了!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郭嘉没留神被他推了一个跟头,爬起来道:“什么有了?”

曹操也不理他,自榻上一跃而起,抓过那卷竹简又悬着放到桌案边,照旧用力一拍——竹简翻着个儿蹦起老高老远,击倒了一只杌凳。曹操越发手舞足蹈尖声怪笑,就像是找到游戏的孩童一样,又抓起一卷兵书,使劲一拍,又飞出去一卷。他笑得更加厉害,蹦蹦跳跳状若疯癫。索性抱起十三卷兵书,一卷接一卷地击来击去。这大帐里可热闹了,《孙子兵法》满天飞,稀里哗啦一通乱响,杌凳也倒了、油灯也翻了,挂在帐子上的白旄金钺都被打掉了。

郭嘉抱着脑袋左躲右闪,还以为曹操被刚才那一击打傻了,高声喊叫:“仲康,主公疯癫啦!快抱住他!”

许褚拨开迎面飞来的竹简,扑上去将曹操紧紧搂住:“主公!您清醒清醒!清醒一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曹操拍着许褚的肩膀兀自大笑,搞得披头散发,鼻血还往下淌着。

这不是魔障了嘛!许褚毛骨悚然,又是恐惧又是寒心,用力摇晃曹操肩膀:“主公清醒清醒!你不能有事啊!三军不可无帅,你疯了我们指望谁啊……主公啊……呜呜呜……”九尺高的汉子咧着大嘴哭开了。越是直性汉子越重感情,许褚这边一哭主公,任峻那边跟着哭舅爷,荀攸、郭嘉也是黯然神伤。

哪知曹操笑了片刻,忽然清醒过来,摸着许褚的背道:“你们哭什么呀?”

郭嘉怵生生挪过来,抚着他胸口:“您这失心疯好了?”

“呸!胡说八道,谁他妈失心疯啊?”曹操推开诸人回到案边,又露出一阵神秘的微笑,“我有破袁绍箭楼之法了。”

“啊?!什么办法?”

曹操并不作答,信手抽出一张绢帛,提起墨笔作起了画。他画了辆四轮子车,跟军中的辕车很相似,但是上面又画了一个架子,用横轴穿了块大木板,一边高一边低,后面的部分像个大勺子,前端还拴着许多长长的绳子。

郭嘉第一个反应过来:“这是……把重物抛射出去的战车吗?”

“奉孝果然聪明。”曹操大作已就,抹抹鼻血解释道,“这玩意就是在木架上横一根轴,轴中间穿一根韧性较好的长木杆,杆的后端结上一个大皮囊,前面一端绑上百十条绳索。用的时候把大石头放到皮囊内,选百十名有力的兵卒各执一条绳子,听号令一齐用力猛拉,这样就可以把石头抛射出去。”他说完这番话,见除了郭嘉其他人还是一脸懵懂,他便拿起一卷竹简,用东西把它垫起来,一头高一头低,又在低的那面放上一块石砚,点手唤许褚:“你来拍一下这边。”

许褚的力道自非曹操可比,又是个实心眼,抡起巴掌狠狠往下一拍——那砚台嗖地一下飞了起来,竟弹到大帐外面去了!

“就是这样。”曹操手捻胡须一脸得意,“一个砚台尚且如此,若是百余斤的石头又当如何?木头箭楼再结实,三两下也能击个粉碎。”

砚台飞出溅了诸人一身墨汁,但谁都没有在意,完全沉浸在曹操的设计之中。任峻看得两眼发直:“妙哉妙哉,这东西一定厉害,不但破箭楼能用,以后攻城也用得着啊!”

荀攸也啧啧连声:“传说范蠡辅保越王勾践之时造过一种机车,可将十二斤的东西打到二百步以外。后来秦汉之际步骑大盛,种种战车相继绝迹,后人也不知晓了,主公画出来的应该就是那东西吧。主公之计与古之先贤不谋而合,佩服佩服……”

郭嘉更会拍:“范蠡之机不过能发十二斤,主公这东西打出上百斤都不费力气,更胜古人!妙极妙极,干脆就叫它‘发石车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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