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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胡雪岩 (共五部)-第3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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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睡。

醒来时,红日满窗。瑞香听得响动,亲自来伺候漱洗,少不得要问到胡

家上下,胡雪岩只答得一句∶『都还好。』便不愿多谈,瑞香也就知趣不再下去了。

上楼去看七姑奶奶时,已经摆好早餐在等他了,照例有一碗燕窝粥。胡雪岩说道∶『谢谢!七姐你吃吧。』

『为啥不吃?』七姑奶奶说∶『小爷叔,你不要作贱自己。』

『不是作贱自己。我享福享过头了,现在想想,应该惜福。』

七姑奶奶未及答言,只听楼梯上的脚步声,异常匆遽,仿佛是奔了上来的。大家都定睛去看,是古应春回来了。

『小爷叔,』他说∶『老宓死掉了!』

『死掉了!』胡雪岩问∶『是中风?』

『不是,自己寻的死路,吞鸦片死的。』古应春沮丧地说∶『大概我走了以后就吞了几个烟泡,今天早上,一直不开房门,阿张敲门不应,从窗子里爬进去一看,身子都僵了。』阿张是阜康的伙计。

『是为啥呢?』胡雪岩摇摇头,『犯不着!』

『小爷叔,你真正厚道。』七姑奶奶说∶『他总觉得祸都是他闯出来的,没有脸见你。他来过两回,一谈起来唉声叹气,怨他自己不该到宁波去的。

那时候┅┅『

七姑奶奶突然住声不语,胡雪岩便问∶『七奶,你说下去啊。』

七姑奶奶没有答他的话,只问她丈夫∶『你怎么晓得你一走了,他就吞了几个烟泡。』

『他们告诉我,昨天我一走,他就关房门睡觉了,那时候只有八点钟,大家都还没有睡。』

『那么,』七姑奶奶紧接着问∶『大家倒没有奇怪,他为啥这样子早就上床?』

『奇怪是奇怪,没有人去问他。』古应春答说∶『阿张告诉我,他当时心里就在想,不是说要去看大先生,怎么困了呢?他本来想进去看一看,只为约了朋友看夜戏,中轴子是杨月楼的「八大锤带说书」,怕来不及,匆匆忙忙就走了。看完夜戏吃消夜,回来就上床,一直到今天早上起来去敲门,才晓碍出了事。』

七姑奶奶不作声了,但脸上的神色,却很明显表示出,她另有看法。

『阜康的人也还有好几个,当时就没有一个人会发现?』胡雪岩又说∶『吞鸦片不比上吊,要死以前,总会出声,莫非就没有一个人听见?』

『我也这么问他们,有的说一上床就睡着了,没有听见,有的说逛马路去了,根本不知道。』

『这也是命中注定。』七姑奶奶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是人死了,我还说刻薄话,照我看是弄假成真。』

『你是说,他是假装寻死?』古应春问。

『你又不是不晓得,他随身的好个明角盒子里,摆了四个烟泡,在人面前亮过不止一回。』

『喔,』胡雪岩很注意地问∶『他是早有寻死的意思了。』

『是啊!』七姑奶奶看着古应春说∶『我不晓得你听他说过没有?我是听他说过的。』

『他怎么说?』胡雪岩问。

『他说∶我实在对不起胡大先生,只有拿一条命报答他。』

『七姐,你倒没有劝他,不要起这种念头?』

『怎么没有。我说∶古人舍命救主的事有,不过赔了性命,要有用处。

没有用处,白白送了一条命,对胡大先生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又怎么说呢?』

『他说,不是这样子,我对胡大先生过意不去。』七姑奶奶又说∶『他如果真的是这样想老早就该寻死了。迟不死,早不死,偏偏等到要同你见面了,去寻死路。照我想,他是实在没有话好同小爷叔你说,只好来一条苦肉计。大凡一个人直的不想活了,就一定会想到千万不要死不成,所以要挑挑地方,还要想想死的法子,要叫人不容易发现,一发现了也死不成,他身上的烟泡,照我想,阜康的伙计总也见过的,莫非他们就没有想到?说了要来看大先生,忽然之间关了大门睡觉,人家自然会起疑心,自然会来救他。这样子一来,天大的错处,人家也原谅他了,他也不必费心费力说多少好话来赔罪了。哪晓得偏偏人家留心不到此,看戏的看戏,逛马路的逛马路,睡觉的睡觉,这都是他想不到的。小爷叔你也不必难过,他这样子一死,不必再还来生债,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死了,死了,死了一切都了掉了。』胡雪岩说∶『他的后事,要有人替他料理。应春,我晓得他对你不大厚道,不过朋友一场,你不能不管。』

『是的。我已经叫阜康的伙计替他去买棺材了。尽今天一天工夫,我把他的后事料理好,明天动身。』古应春又问∶『是不是先打个电报给左大人?』

『应该。』

于是古应春动笔拟了个由胡雪岩具名、致左宗棠的电报稿说∶『顷得京电,知获严谴,职谨回杭待命,一闻电谕,即当真到。兹先着古君应春赴宁,禀陈一切。』胡雪岩原执有左宗棠给他的一个密码本,为了表示光明磊落,一切尊旨办理,特别交代古应春用明码拍发。

『洋人那里呢?』胡雪岩又问∶『谈妥了?』

『好!』胡雪岩向七姑奶奶征询∶『七姐,你看我是不是今天就动身?』

『要这样子急吗?』

『我是由宓本常寻死联想到杭州,《申报》的消息一登,一定有人会着急,不晓得会出什么意外。所以我要赶回去,能在《申报》运到这前,赶回杭州最好。』

『说得一点不错。』七姑奶奶答说∶『昨天晚上我们光是谈了公事,本来今天我还想同小爷叔谈谈家务。现在小爷叔已经想到了,就不必我再说。

赶紧去定船吧。『

『我来办。』古应春说∶『定好了,我马上回来通知。』

等古应春一走,胡雪岩又跟七姑奶奶秘密商量,一直到中午,古应春回来,说船已定好,花三百两银子雇了一只小火轮拖带,两天工夫可以回杭州。

胡雪岩专用的官船,大小两号,这回坐的是吃水浅的小号,小火轮拖带着,宛如轻车熟路,畅顺无比,黄昏过了海宁直隶州,进入杭州府境界,当夜到达省城,在望仙桥上岸,雇了一乘小轿,悄然到家。

『这么快就回来了?』螺蛳太太惊讶地问,『事情顺手不顺手?』

『一时也说不尽。』胡雪岩问∶『老太太身子怎么样?』

『蛮好。就是记挂你。』

『唉!』胡雪岩微喟着,黯然无语。

『我叫他们预备饭,你先息一息。』螺蛳太太唤着阿云说∶『你去告诉

阿兰,叫她禀报太太,说老爷回来了。『

这是她守着嫡庶的规矩,但胡雪岩却拦住了,『不必,不必!』他说∶『等我们谈妥当了,再告诉她。』

这一谈谈到四更天,胡雪岩方始归寝。螺蛳太太却不曾睡,一个人盘算了又盘算,到天色微明时,带着阿云去叩梦香楼的房门,与胡太太谈了有半个时辰,方始回来,唤醒胡雪岩,伺候他漱洗完毕,开上早饭来,依旧食前方丈。

『从明天起,不能再这样子摆排场了。』

螺蛳太太急忙解释∶『原是因为你头一天回来,小厨房特别巴结。』

『小厨房从明天起,也可以撤消了。』

『我晓得。』螺蛳太太说∶『这些事我会料理,你就不必操这份心吧!』

胡雪岩不作声了,朝餐桌上看了一下说∶『到大厨房去拿两根油炸桧来。』

古来奸臣无数,杭州人最恨的是害死岳飞的秦桧,所以将长长的油条称之为『油炸桧』,意思是他在十八层地狱下油锅,又写做『油灼脍』。胡家下人多,每天大厨房里自己打烧饼、炸油条,从来不尝的胡雪岩,忽然想到此物,无非表示今后食贫之意,螺蛳太太觉得大委屈了他,也怕下人加油添酱当作新闻去传说,或者还有人会骂他做作,所以当面虽未拦阻,却向阿云使个眼色。这俏黠丫头,自能会意,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说∶『已经歇火不炸了,冷油条最难吃,我没有要。』

『没有要就不要了。』螺蛳太太说道∶『老爷也快吃好了。』

胡雪岩不作声,吃完粥站起。恰好钟打八下,便点点头说∶『是时候了。』

『阿云!』螺蛳太太开始发号施令∶『你叫人把福生同老何妈去叫来。

随后通知各房姨太太,到二厅上会齐,老爷有话交代,再要告诉阿兰,请太太也到二厅上,『

她说一句,阿云应一句。不一会,男女总管福生与老何妈应召而至,螺蛳太太吩咐福生,在二厅上升火盆,然后将老何妈唤到一边,秘密交代了好些话。

胡家这十来年,『夜夜元宵,朝朝寒食』,各房姨太太此时有的刚刚起身,正在漱洗,有的还在床上。其中有两个起得早的,都从丫头口中,得知胡雪岩已于昨夜到家。这两位姨太太,一个素性懒散,听过丢开,只关心她的一架鹦鹉,一缸金鱼,天气太冷,金鱼冻死了两条,令人不怡;另一个性情淳厚,服事胡雪岩,总是处处想讨他的欢心,深知胡雪岩喜欢姬妾修饰,所以梳洗以后,插戴得珠翠满头,换了一件簇新的青缎皮袄,打算着中午必能见到胡雪岩——每逢他远道归家,必定召集十二房姨太太家宴,如今虽非昔比,她认为老规矩是不会改的。

因为如此,等丫头一来传唤,她是首先到达二厅的。胡雪岩觉得眼前一亮,『唷!』他说,『你一大早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好象要赶到哪里去吃喜酒,是不是?』

宋姑娘在胡家姬妾中排行第五。胡雪岩一向喜欢她柔顺,加以性情豁达,虽遭挫折,未改常度,所以这样跟她开玩笑地说。

宋姑娘却不慌不忙地先向胡太太与螺蛳太太行礼招呼过了,方始含笑答说∶『听说老爷回来了,总要穿戴好了,才好来见你。』

『对,对!』胡雪岩说∶『你穿戴得越多越好。』

一句刚完,螺蛳太太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仿佛怪他说错了话似的。

宋姑娘当然不会想到他话中另有深意,一眼望见人影说道∶『福建姨太来了。』

福建姨太姓杨,家常衣服,虽梳好了头,却连通草花都不戴一朵,进得厅来,——行礼,心里还在惦念着她那两条死掉的金鱼,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接着其余各房姨太太陆续而来。螺蛳太太看看是时候了,便向胡雪岩说一句∶『都到齐了。』

于是胡雪岩咳嗽一声,里里外外,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但胡雪岩却怔怔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久都无法开口,而且眼角晶莹,含着泪珠了。

他此时的心境,别人不知道,胡太太跟螺蛳太太都很清楚。这十一个姨太太,都是他亲自选中的,或者量珠以聘,或者大费周折,真所谓来之不易。

何况一个有一个的长处,不管他在官场、商场、洋场遭遇了什么拂逆之事,一回到家,总有能配合他的心情、让他暂时抛开烦恼的人相伴,想到一旦人去楼空,如何狠得下这个心来?

螺蛳太太当机立断,『请太太跟大家说吧!』接着便想吩咐站在胡太太身后的阿兰,将胡雪岩扶了进去,但一眼瞥见行七的朱姨太,灵机一动,改口说道∶『七妹,你送老爷到后头去。』

朱姨太心知别有深意,答应着来扶胡雪岩。他一言不发,摇摇头,掉转身子往里就走。不过朱姨太还是抢上两步,扶着他的手臂。

『老爷是昨天晚上回来的。』胡太太说道∶『消息交关不好,我也不必细说,总而言之一句话,树倒猢狲散,只好各人自己作打算了。』

此言一出,里外一阵轻微的骚动。胡太太重重咳嗽一声,等大家静了下来,正是再往下说,不过有人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此人是排行第二的戴姨太太,『我今年四十岁了。』她说,『家里没有人,没有地方好去,我仍旧跟太太,有饭吃饭,有粥吃粥。我跟老爷、太太亨过福,如今吃苦也是应该的。』

『戴姨太,你不要这样说┅┅』说到这里,胡太太发觉螺蛳太太拉了她一把,便即停了下来,转眼等她开口。

螺蛳太太是发觉对戴姨太要费一番唇舌,如果说服不了她,事情便成了僵局,所以轻声说道∶『太太,我看先说了办法,一个一个来问,不愿意走的,另外再说。』

胡太太听她的话,开口说道∶『老爷这样做,也叫做没奈何。现在老爷已经革职了,不晓得还有啥罪名,为了不忍大家一起受累,所以只好请大家各自想办法。老爷想办法凑了一点现银,每人分五百两去过日子。大家也不必回自己房里去了,「将军休下马,各自奔前程」,就在这里散了吧!』

一听这话,第一个是福建籍的杨姨太太,扶着一个丫头的肩,急急奔出厅去,到了花园门口,只见园门紧闭,挂了一把大锁,老何妈守在那里。

『开门!开门!』杨姨太说∶『我要回去拿东西。』

『杨姨太,进不去了,没有钥匙。』

『钥匙在哪里?』

『在老爷身上。』

『我不相信。』

『不相信也没有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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