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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把一切献给党-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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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们更没有忘记那血海深仇。早晨,太阳一出来,煤窑口的石壁上,就出现了斗大的白字:

“打倒国民党!”煤车出窑,每个车皮上都有石灰水写的大字:“打倒蒋介石!”不屈的人们坚持着斗争,革命的心不死,革命的火永远不灭!

从春到夏,父亲失业在家,成天发愁。我仍旧背着畚箕,到锅炉房拣炭渣。秋天,新谷上市,听说后山红薯便宜,卖完炭,我又挑着箩筐,到后山买红薯。我们家吃不起白米,红薯就是上等饭食。

我的肩膀磨得结实了,挑三五十斤也不觉得吃力。这天黄昏,我刚爬上后山,就见一群人迎面走来,有的背着雨伞,有的背着小包裹。我只认得一个是修理厂的工人,他还送过我一把小锤子。我把筐子放在路边,拦住他问道:

文“叔叔。你们到哪里去呀?”

人“上井冈山!找我们的救星去!”他指着东南边。

书“找红军吗?”我丢下扁担,“我也会!”

屋他摸着我的头,微笑着说:

“不行,老弟!你还太小。赶快长大,做个有用的人,等我们胜利回来,咱俩一起开机器!”

我含泪站在那里,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头那边,直到月亮爬上东山。

在矿井里

矿山再没有什么指望了,父亲又好拖儿带女,逃回湖北老家去谋生。一家人逃到湖南的洞庭湖旁,钱花光了,没钱买火车票,父亲急得在湖岸上来回转圈,望着茫无边际的湖水发愁。

湖旁停了一只小拖轮,是从武汉来湖南运木排的。父亲恳求他们顺便带我们一家回湖北。船上的工人们一口答应下来,给我们找了一块小地方,一家人躺在锅炉顶上,逃到了武汉。

父亲从小就流落外乡,亲戚朋友们见父亲穷着回来,谁也不敢沾边,饥寒仍旧无情地威胁着我们。父亲又带着一家人,逃到湖北省大冶县。

大冶的石灰窑(地名)面临长江,左右和背后是连绵不断的高山峻岭。这里蕴藏着丰富的铁、煤、石灰石和其他矿产,官僚资本汉冶萍公司设有大冶铁厂,还有四个煤矿,一个水泥厂。

江岸上耸立着鼓风炉,高大的烟囱插遍了山脚,黑烟结成乌云,笼罩着矿区。火车匆忙地顺着江岸奔跑,把褐色铁矿石从山里运到铁厂。煤矿的空中索道,越过了丛山峻岭,钢索上的煤斗,满载着煤炭,穿过那一架一架竖立在山顶和山腰的钢塔,一直把煤从深山里运到停在江边的大轮船上。

父亲的老同事们,很早以前就从萍乡煤矿回到湖北,在这里的富源煤矿做事。有一个姓高的同事在煤矿当采煤工程师,由他介绍,我们弟兄几个先后进煤矿当了学徒。

第一天清早,我怀着愉快的心情,走进了工厂。心想从今以后,我就可以成天和机器作伴,学会管理机器、制造机器。特别使我高兴的是,童年的梦想将要实现:人们将要叫我“工人”。

机电工程师把二哥分派到机器修理间,把我分派到电机间。工头带我到陈师傅面前认了老师,又把师兄叫来,要他交代工作。师兄顺口说道:

“早晨上班以前要烧开水,泡茶,扫地,打洗手水……”

“记住啦?以后就看你的了!”工头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年春季,井底发大水,直井里的水泵日夜不息地把水从深井里抽出井外,黄黑色的井水,通过许多水管,在井外汇合,流成了一条小河。谁知最大一部水泵的电动机突然发生了故障,井水灌满了井底蓄水池,接着淹没了井下铁道。

老师傅们忙着换下井的衣服,收拾工具和材料。师兄对我呶呶嘴:

“准备吧!”

头一天就下煤井,真是好运气。我忙把沉重的装工具的小铁桶,往肩上一挂,随着师傅们踏上了升降机,降落到煤井里。

这里离地面有几十丈深,太阳光射不到井底,四周一片漆黑,污浊的空气夹杂着细小的煤灰,钻进鼻孔里,使人感到窒息。煤窑里四面八方到处冒水,汇成一支汹涌的水流,冲进蓄水池。煤道的拱架受了潮湿空气的侵蚀,木柱上长出一种白色霉菌。

在暗淡的电灯光下,那忙碌的运煤矿工们,把一车又一车煤炭从窑里的远处推进了升降机。泵浦房是砖砌的一个大拱道,里面排满了各种抽水机,有电动的,有蒸气的。粗大的水管伸入蓄水池,拼命地吸着水,尽管它们日夜不停喝着水,可是池水老是满满地,好像是永远也喝不干的大海。

蒸气水泵喷出粘腻腻的热雾,笼罩了泵浦房,蒸得人浑身淌汗。起重机把巨大的电动机移开,大家脱光衣服,站在水里抢修。我蹲在旁边,拿着手电灯替师傅照亮。

突然,我浑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原来手电灯的电线皮磨破了,漏电抓住了我。陈师傅急忙冲向配电盘,扯开了电门,我的两脚一滑,从水泵底座倒栽下来,摔在铁轨上。

大家把我抬起来,放到木板上,脱去湿衣服,半晌才缓过气。我忍着疼痛,直忙到半夜,修好了水泵,才随师傅们出窑回家。母亲含着眼泪,为我洗净背上的血迹。

第二天,曙光还没有透过窗棂,又悄悄起来,摸着黑穿好衣服,要在汽笛没响以前赶到车间。我怕惊醒家里入,踮着脚尖拉开门闩,又返身把门掩好。只听父亲在黑暗角落里长叹了一声。……

车间里还没有人影,我提着茶壶去厨房里烧水冲茶。身上一阵困倦,坐在炉旁,就蒙蒙胧胧睡着了。

汽笛响了。等我惊醒过来,火上的铁壶役有了。仔细一看,壶水浇干,铁壶烧脱了焊,只剩下几块通红的铁片,躺在炭火上。

我急忙又找来一把铁壶,守在炉旁,烧开了水,冲好了茶,又急忙提着沉重的磁壶,匆匆下坡。因为昨天受伤熬夜,浑身骨头又酸又疼,一不小心,踩着了一块石头,两脚一滑,一个倒栽葱跌在地下,大磁壶摔成几块,开水四下飞溅,手背烫起了许多小泡。心想祸是闯下了。

“什么时候了,还不给我沏茶?”工头堵在门口嚷道。

我伸出烫伤的手给他看。

“烫死你活该,我管得着吗!给我拿茶来!”工头只管瞪眼。

我再也忍不住了,就气冲冲地回答说:

“茶壶我摔了,你瞧着办吧!”

“好小子,你还敢造反哪!”

工头一搂袖子,就想打人。陈师傅走来栏开了我们,把我拖到发电厂的窗外,嘱咐道:

“吃点亏算了,跟他闹气没有好处呀!”

果然,以后工头就挖空心思跟我为难。那些受苦的粗活,总少不了我。有一次,工头硬要我清洗煤气过滤器,我刚钻进去,就被煤气熏倒。等人发觉,把我拖出来,我嘴角直冒白沫,只有一丝气息了。

学徒生活既无白天,也无黑夜,什么时候喊你,什么时候得在眼前。挨打受骂,钻锅炉,爬煤窑,拼死拼活干到月底,落得三块工钱,再给工棚管伙食的扣去伙食费,连剃头都没钱啦。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受穷受苦的道理,觉得世界不公平,是因为坏人太多;铲除了坏人,就不会受气。或许学会本事,多挣点钱,生活会好一些。因此,就一心一意钻技术。对机器和电气方面不明白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只是没有地方能找到答案。

不下窑,我就在车间学做电气钳工,老虎钳太高,我找两块砖垫上脚,站在那里学打锤,学锉,学焊。陈师傅把钳工技术一样—样教我,我照样地做。可是电是什么呢!煤气发动机为什么自己会转呢?发电机为什么会发电呢?……这些童年时早就怀疑的问题,现在更使我不能安心了。我不能满足于这些打锤、锉锉的操作,我要弄清这些“为什么”。可是去请教谁呢?师傅也是一辈子受穷受苦,没有迈过学校门坎,虽然有一手精巧出众的手艺,却不能作原理上的说明。他凭的是经验。如果你问他电是什么,他会惊奇地望着你:

“你疯了吧?电就是电呀!”

去问问工头吧,他嘴上常挂着“将钱学艺”,没有钱别想惊动他。我除了几根瘦骨,哪有钱送礼?再说那些师兄们的父母,逢年过节,为了送礼,往往押当、借债。可是师兄们还不是也一样不知道电是什么吗?他们比我好的,只不过是少受点气,少钻煤窑吃苦罢了。

想来想去,只有请教书本了。我把希望寄托在书上,相信书本能解答各种疑难,告诉我从师傅那里学不到的东西。

我搬来一架梯子,爬上车间的阁楼里,把里面打扫干净,用旧报纸糊好顶棚,装了电灯,搭了个木板床,找了个装机器的破箱子,底朝天当桌子。一下班,我就钻进阁楼读书。我买了一套工业小丛书,书里讲的有交流电机和直流电机,有发电机和电动机,有内燃机。还买了几本浅近的物理学。我如饥似渴地读着想着,恨不能把书吃到肚里去。

夏天,屋顶的瓦晒得滚烫,伸不直腰的阁楼里热得像蒸笼。冬天,猛烈的北风由瓦缝吹进阁楼,冷得像冰窖。可是我被书本紧紧吸住了,常常忘记回家吃饭。书给了我热力,给了我快乐,也改变了我的生活。以前干活,师傅怎样教,我就怎样做。动起手来,总不免有些顾虑。活做完了,自己心里也没底。现在,做的和读到的道理一碰头,我就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要这样做,干起话来,信心也大了。

那些出身贫寒的师兄弟们,多半不识字,学习技术更困难。我也常常把自己学到的东西告诉他们。我们利用晚间的工夫,在车间里开了技术讲座,我把书上的东西讲给他们听。师兄弟们不再赌钱和胡逛了。

有一天,锅炉房散热用的电风扇出了故障,电动机的线圈烧毁了。矿上从没有人能换电动机的线圈,以前都是送到汉口去修理。工头为了露一鼻子,要亲自动手。他傲慢地说:“这回看我的!”

电动机抬进了工头的办公室,只有工头的小舅子被叫过去,还紧紧地关上了门窗。

半个月以后,电动机修好了。工人叫抬出来,接上电线试验。

开关一开,电动机发出一声牛吼,射出火花。工头眉毛眼睛都活动起来,正想吹嘘几句,忽然那电动机颤抖一阵,不动了。工头眉头一皱,冲师兄们骂道:

“看什么!快给我干活去!”

晚上,我独自一个留在车间里。一股好奇心,使我想了解一下电动机的秘密。我拆开了电动机,拿着书本,一行行对照查看,发觉是线圈不够长,而且绝缘不良,引起短路,工头做的和书上说的不一样。心想,妥是我也来做一次,那该多好。但是,工头修不了,更不让别人修。那部电动机,到底还是运到汉口去了。

当学徒的照规矩应该“吃三年萝卜干饭”才能出师,我只吃了一年半,在十七岁那年出了师,正式成为一个机电工人。机电工程师还分给我带两个学徒,吴昆和小阮。同事们一见我们就笑着说:

“小师傅带小徒弟。”

矿工在阴森森的煤井里,一天要干十二个钟头的活,早晚跟太阳不照面。换班的汽笛响了,窑外的矿工们背上鹤嘴锄,提起电石灯,脸色阴沉地走进窑口。升降机把他们送到黑洞洞的煤窑里,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能不能活着出来。那些刚出窑的矿工,就像是刚从黑色染缸里爬出来一样,只剩下眼珠旁边一星白点。他们庆贺自己又活了一天,高声吆喝着奔往洗澡池。人人都说:进窑就是鬼,出来才算人。

煤窑里,老鼠成群结队。送饭的工人一进窑,老鼠从顶棚里跑下来,围着饭桶转。矿工蹲在地上吃饭,老鼠也跑来要吃,好像是和工人聚餐,一点也不怕。矿工们要是一天不见老鼠,反倒不安起来了。预料着矿井底下将要发生火灾,或是大水要冲倒煤窑。大家都说老鼠能掐会算,老鼠算到有灾难,早就逃走了。不信,你看每次灾难过后,总找不到死老鼠。

在涨水的季节里,每天,工人一进窑,母亲和妻子就在家烧香求神,祈祷亲人的平安。算命瞎子敲着小铜锣,成天在工人住处转圈,为矿工判断祸福。这灾难的季节,是在亲人的祈祷和眼泪中,是在深沉的痛苦和耽心中,一刻一刻挨过的。

尽管矿工们敬重老鼠,尊称它为“高老爷”,尽管家里烧香敬神,算命卦卜,可是灾难还是不断发生。有时候大火燃烧,有时候地底下的大水淹了矿井,有时候顶板塌了下来,……常见一车一车成十上百的矿工尸体,丢在煤桶上,随着煤炭从窑里运出。荒坡上的新坟,一年多似一年,每逢阴天晚上,荒坡上统闪烁着点点的磷火。老年人传说着:那是矿工不屈的眼睛。……

我在矿上,眼见许许多多伙伴残废了,流落在街头要饭,晚上躲在市场里卖肉案子的旁边,和狗挤在一起过夜。眼见许许多多人的妻子成了寡妇,沦落为娼妓。有些人灰心丧气,喝酒赌钱混日子。

我出师以后,每天只拿三角工钱。父亲一直找不到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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