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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0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全本txt)-第9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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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不好出了罢考的事,就叼登得大了。你晓得金生一是河南府文人座首,人死了,魂还在呀!“钱度道:”这是毕师爷手里的事。金寡妇索债不遂,自尽在蔡家驹门前是雷雨夜里的事。
  毕师爷到陕州亲自查访,金寡妇平日二门不出,最是羸弱的个女人,没有仇人,没别的因果,主张动严刑严鞠。
  蔡家驹不知从哪里请了个刁笔,辩状反诘:“八尺门高,一女何能独缢?
  三更雨甚,两足何以无泥?
  ‘田制台说这驳得有理,所以发回来叫你重审的。“
  罗镇邦皱眉道:“这锅饭做夹生了。你看该怎么办?”
  钱度只一笑,没言声。
  罗镇邦忙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塞到他手里,说道:“金家确实冤,凑了点银子来打点,这个案子翻过来才能有点意思。”钱度也就老实不客气收了,问道:“原被告两造人都提到洛阳了?”
  “提到了,”罗镇邦道,“我叫发审房过了几堂,两下里都咬得很紧,得有个办法,一堂审定了这案。”钱度笑道:“我有办法,可以不动刑办下来,替金氏讨这个公道,你可得谢我!”罗镇邦笑道:“那是自然的,金寡妇的侄儿说,只要能出这口气,倾家荡产也情愿的。如今不许私收火耗,也就这些事上能补益些了。”
  钱度凑近罗镇邦,望着远处河岸上的田文镜和李绂,说道:“这事明摆的,是蔡家的人给金寡妇换了鞋。把那些女佣们分头隔开,验她们的脚,谁穿那双鞋合适,就连她和丈夫一起送大牢。回头再审姓蔡的——这件事串供是肯定的。就因为串供,知道的人就多了。你一个一个手不留情押她们大牢里,管情有人支撑不住招了。破了口儿,谁也堵不住了。”
  罗镇邦笑道:“你这钱粮师爷,刑名也不含糊嘛!”钱度眨巴着眼睛笑道:“两个制台那边谈得亲切,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边捣鬼呢!”
  但李绂和田文镜已经谈崩了。
  “抑光,我没有干预你河南政务,交友之道规之以义么!”
  李绂按捺着一脑门子火,尽量温言细语说道,“你我毕竟是乡试同年嘛!”田文镜哼地冷笑一声,说道:“你指手划脚,像是孔圣人派你来教训我。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我比你大着十几岁,我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觉得你在湖北那套办法好,偏是你的藩司私吞了库银。我做得不好,可我河南没有贪官!你是进士,你有你的进士同年,文镜可高攀不上。”
  一声轻微的凌响,李绂轻捷地闪了一步,说道:“我一点也不想得罪你,是推心置腹劝你,你一味猛做,不宽恤,怕
  要弄出事的。官府统着士绅,士绅管着百姓。你是在整治官府的耳目爪牙呀!刷新吏治,就像走这冰河面一样,一步一留神还来不及呢!“
  “狐疑。”
  “什么?”
  “我说你狐疑。”田文镜冷冷说道,“狐狸在冰上走,走几步听听,有一声凌响,就吓得倒退三步!你看——”他轻轻跺了跺脚。
  “这里都冻实了,根本没事!”
  李绂腾地红了脸。他再也忍不住了:“我倒一味尽让,你竟如此瞧不起人!作了官荼毒这些读书人!言利之臣——你是个小人,我要具本参你!”
  “悉听尊便。”田文镜身子稍微晃晃,头也不回便往北岸回去。李绂也择路踏冰过河。
  天津桥边钱罗二人正说得热闹,见他们两个忽然分道,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钱度忙去追田文镜,罗镇邦便赶着李绂,喘吁吁问道:“好好儿的说话,怎么变出这模样儿?”
  “我明天就走。”
  “不是说还要——”
  “这里铜臭味太重!”
  钱度在这边问田文镜:“东翁,李制台怎么了?
  你们不是说得很投机的么?“
  “呸!
  “田文镜啐了一口,”伪君子!“ 
 
  
第十二回 钱师爷幕府展狡计 贾士芳酒肆逞异能
 
  田文镜气咻咻回到驿馆,一大群师爷戈什哈接着,他也不理睬,甩手进了正堂房间,坐了火盆子旁闷声不语,只一杯接一杯喝着又苦又涩的酽茶驱那肚中的寒气。一时钱度换衣服进来,见他这个样子,不禁一笑,说道:“制台,怎么这么大的火呢?
  合得来就套套交情,合不来呢,就逢场作戏。
  李制台是过路客人,何必那么认真呢?“
  “钱老夫子,弄好笔墨,替我打个草稿,我要参这个李绂!”
  田文镜目光闪了一下,“我这会子还气得发晕,心里乱,写不
  成东西。“
  钱度看看桌上,笔墨现成的,便过去铺平了纸,一笑又回身来道:
  “制台,你还穿着蓑衣呢!宽宽衣,静静心,商量商量。有了个章程,文章才好写。”田文镜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又湿又重的蓑衣,忙脱下来。钱度趁他换衣服,又把火炉子捅开了,炭盆子续了新炭,屋里顿时温暖如春。经过这一折腾,田文镜心绪好了些,两手对搓着说道:“这个李绂,你不要看他面儿上清廉道学,其实心里很污浊。我这个人宁可和真小人打交道,也不愿睬他这伪君子,他是见皇上表彰我是模范总督,妒火烧的了!参我?我先下手,看是他走得快,
  还是我的马跑得快!“
  钱度怔了一下,还是觉得田文镜说得不明不白,因道:“不要着急着参他,李制台究竟都说了你些什么?”
  “他说得我一无是处,”田文镜道,“他说天下十八行省,除了广西贵州青藏,老百姓最苦的就是河南。河南人在本地连做贼都不敢,逃荒在外的也属河南多。说我是个酷吏,只晓得蝇头小利不知春秋大义,他说转述的都是别人的话,其实我看都是他心里流出来的。我跟他讲,河南如今正大兴水利,见功不见利的时候儿,老百姓苦一点是真的。一劳永逸
  的事,明白人谁也不会反对,逃出去的都是些好吃懒做的刁棍地痞,在我河南严刑峻法不敢鸱张,到‘君子’们辖地小偷小摸也是有的。后来他又说不该标新立异,弄什么官绅一体当差纳粮,弄得哀鸿遍地民不聊生。我说‘模范’二字就打标新立异上头来。
  我当模范不是出自本心,皇上既然表彰,那就证明我没错……“他这才心思放开了汩汩滔滔将二人在天津桥畔的争论说了个大概。
  钱度一边听一边咕噜咕噜抽着旱烟,直到田文镜说完才道:“东翁,我听得仔细,这是你们两个大员私地交心,我看用不着写弹章参劾。
  李绂与朝廷政见不合,是人人皆知的事,说他阴谋不成。昨儿邸报湖广万名士绅联名叩阍,请他留任湖广,这个声势大得很呐。再说,李绂和您一样,都是在未遇前就深蒙皇恩的,他又是皇上一手提拔,幸宠并不在你之下。
  你为这些私下谈话弹劾他,皇上一定要把折子发给他,
  叫他‘据实回复’。你想想,他在北京,你在河南,他说话方便还是你说话方便?两个人的事,又都信任一样,皇上更容易
  信他的,还是你的?“田文镜原本满怀信心的,听这个其貌不扬的钱度一番剜筋剔骨的剖析,顿时觉得没了把握,但他毕竟心有难言,恨恨说道:”我就见不得他这个‘假’字,明明心胸狭窄,
  还要装出大度大量,包容万物的样子。“
  钱度笑道:“这种人多了。妒忌,怕是人人都免不掉有一点儿的。有在某人某事上妒忌的;也有眼空无物,谁都瞧不上,什么也看不惯的。学识好的掩饰得好,气质好的容易消蚀,容易认帐而已。李制台和你一般宠幸,一般的地位,你这位杂途出来的如今是‘模范’,他正途出身,反而落了后,怎么会无动于衷?
  你看他为政,万事循的孔孟之道,不贪不暴,不事更张无为而治,他就是要证明他的那一套是‘正道’,复的古风!“
  “若要复古,何不结绳记事?”田文镜思量着说道,“……
  如今京里正大肆整顿旗务,我看这位八王爷究竟不甘于臣位!
  整顿旗务,抓住内务府就办了。何必要旗主都进京?这群人久困沙滩,一旦进北京,不定闹什么乱子呢!我这段心绪不
  宁,也就为这个。他们要攻击皇上政务,多半我这个‘模范’就是靶子。一古脑翻案,李绂反倒气都对。我琢磨着皇上调李绂进京重用,也为防着八王的这一手。李绂要趁火打劫参我一本,也许皇上动心呢!“
  钱度浓浓吐了一口烟,徐徐说道:
  “说句罪过话,赐死的年羹尧在西宁大破蒙古兵,一仗打下来,皇上地位已无可动摇,各地库银已经收齐,连着杀了几个大官,贪官也有些敛手。雍正改元,刷新吏治,自元明以来,现在的吏治恐怕是最好的。
  如今不比清初,皇帝一手掌握政权、治权、法权、财权、军权。几个空筒子讨吃王爷能造起反来?八爷真能异想
  天开!“钱度莞尔一笑,又道:”李制台何等聪明人,怎么会去蹚那汪浑水?他大约只会去联络读书人上折子写弹章整治你。你何如也静观待变,这种事先发制人没有不吃亏的。你写他一本,他不弹你了,显着你毫无器量,如果他见本便弹你一章,你们这叫‘互讦’,顶多打个平手,一点意思也没有。
  今上和历代皇帝不一样,耳报神满天下都是,所以从现在起,你压根不提这事最好。
  “
  “好,”田文镜已心胸豁然开朗,欣赏地看一眼钱度,“听你的。”
  “我料李制台不会在洛阳久留,还该有点过从。他要走,你尽尽地主之谊,为他祖饯一席也是该当的。”
  钱度这么说,田文镜却接受不了:刚刚谈得那么崩,忽拉巴儿颠着去套热乎,无论如何拉不下那张脸。钱度见他嘬着嘴唇只是踌躇,笑道:“可以把难题塞给李制台——”还要说时,罗镇邦已经挑帘进来。
  “制台,”罗镇邦神情多少有点尴尬,看样子李绂在洛阳府也说了不少话,他有点应付为难,嗫嚅着说道:“李制台明儿一早就走……都是卑职的大人,这这……”钱度忽然想到
  “大人”
  、“乌龟”的笑话,一口茶憋了嗓子扑地全喷了出来。
  田文镜忽地已经得了主意,也是一笑站起身来,至案边一边提笔构思,笑道:“我们都是同年,生分了几句。
  他住你那里,你又是我的属下,你心里的难为我知道。
  我写封信你递给他。“
  说着便写:
  巨来吾弟如晤!河干桥畔之争,是为吾二人政见不
  合起见。
  扪心而思,文镜雅不欲以公义而害私谊。
  顷
  接陕州报,三门峡凌结如坝,恐防来春洪水,弟即当星夜赴往矣!午间欲借此一馆地,薄酒浅酌再作探讨以释前憾,以为地主之谊。洛阳九朝故都,颇有可览处,弟可多盘桓数日,兄已令镇邦相陪。殷殷之言不胜于情,思君实介甫①古人之意,临颖一慨。文镜顿首。
  因将墨渖淋漓的信递给钱度,说道:“你看看。”又对罗镇邦道:“你不要不安,田文镜再不会为这些事计较人的。这封信你带给李大人,他要不能来,就说文镜以后慢慢补过,过了未时我是一定要启程的,就不能送他了。”
  “他当然不会来。”
  钱度看着信笑道。
  田文镜如此机变,反客为主把难题推给李绂,他也不能不服,因笑道:“制台这信写得好,既没有失礼,也占了道理。不过今晚可要辛苦奔波了。”
  罗镇邦把那封信看了又看,才明白它的意思,小心地捡起,说道:“督帅,您请先去陕州。卑职明天送走李大人,自然追随过去侍候大人。”
  李绂在洛阳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再也不肯滞留,第二天早晨便带了小奚奴,骑了骡子,生驴驮了箱子,冒雪离了洛阳。
  抄近路由孟津穿过冰封的黄河,翻越王屋山入山西境,取道阳城、高林、长治,前往邯郸。进了直隶自己的辖区,他
  ①君实,司马光;介甫,王安石,二人政见不合私人交谊很好。
  才走得慢了一点。踏看庄稼,采记民情,顺便问着各府官员官箴民望,直到过了正月十五第三天傍晚才过芦沟桥。一路走来,雪已渐渐停了。他是奉旨回京另行简任的大员,虽然家在北京,不经见皇帝不宜回府,望着一轮落日沉沉从凋净了叶子的林杪间落下,李绂下骡来,挪动着颠得发麻的腿径往潞河驿。谁知到宁永巷口便被顺天府衙门的人挡住了。李绂的小厮上前一打听,原来是奉天来的睿亲王都罗已经占了潞河驿,顺天府接内务府牌票严加关防,文武百官无论何人一概不准私谒王爷。李绂向冷清清的巷里张望,只见里头路面扫得溜净,积雪都拥堆在两边墙根,沿墙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挺立着戈什哈,却都是内务府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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