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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5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全本txt)-第7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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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兰察坐在福康安身边,仍旧一副似笑非笑模样,手指头划着地听福康安说话。福康安又布置了警戒关防,吩咐众人:“大家辛苦一点先去看看营务,等一会接着会议。”待众人散去,问海兰察道,“你似乎有话说?我方才布置的,都是我俩在福州计议过的呀,没有再征求您的意见,您不会介意吧?”“四爷和老海说话,还用‘您’字儿,”海兰察一笑说道,“到这里看看情势,我有些新想法,还没有想透。所以没有说话。”
  “那我们一同走走。”福康安笑道,“边走边说。”
  这是半阴半晴天气,刚刚过了寅时,东方的云透着白光,散散的照进椰林,挺拔孤峭的枝叶和树干都翘着,像一个个人站在高岗上迎风而立,又似一根根翘起来称赏别人的大拇指,虽然颜色老碧,看去也都还精神——中原此时早已是万木叶落冰封地冻了——这里远处,一片蔗林还没有砍倒。因为战乱,椰林外的红苕地还没有收,已变得发紫的苕秧被人踩的横七竖八无声地躺在地埂上,目光穿过红曹地向东北看,就是林爽文围困诸罗的南大营,却都是用甘蔗搭起的包,密密麻麻集攒成一大片,外围用木栅圈起,这就是“寨”了。海兰察默默走了一阵,站住了脚,微微一叹说道:“台湾的兵太松包了,昨天一仗,我看清楚了,其实反贼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可我不杀他们,他们操家伙要杀我,里头一个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官逼民反,他们入天地会也实在是没法子逼的了。”福康安不言声听了,点头道:“这是出兵放马,我们也是不得已儿,这种事没有仁慈可言……我们在这里提着脑袋干,朝里还有人说我化钱多,还有人盼着我狠栽一筋斗,他们看笑话!真奇怪,文官贪污千万两亿两没事,当兵的收复失地,叫人家枵腹从公?皇上这份诏书,是我托阿桂亲自送了密折陈情,才亲自写给我的。阿玛说他是仗打得越多越怕。他老人家在世最怕的是我‘快牛破车’当了赵括马谡。我先是小心,如今才真正体味了他老人家心思……”他又深深叹了一声,“想眼前的事吧!你有什么意见,只情说起。”
  “这种寨子根本禁不住炮轰。”海兰察扬手指了一下蔗寨,“我估算了一下,每个寨大约驻有两千五百兵力,粗算有两万多人。他们还是弄的天地会红阳教里什么‘八卦迷魂阵’那一套。自从有了火炮,那些玩艺一点事也不管的,里头道路曲折只会妨碍他们自己的运动。我军地形不熟,不能夜战,今天下午打,如果维持到天黑,他们或跑或攻于我不利。所以我建议今夜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拂晓,集中全部大炮猛轰这个寨子,派两千人潜伏到城北,这边一开火,那边必定增援,趁着空虚只情放火烧。等他乱了阵脚,还是我打头,带两千人携带鸟枪马铳大刀,只管打杀。我们五千敌人两万,全歼是不成的,要的是击溃战,打得他们没魂儿就算成功。”
  福康安一边听,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抠弄鞭子上的黄绒,目光幽幽地随着他的手指看,突然熠地一闪,说道:“老海,你的办法好!到城北的人由吉保指挥!射一封箭书约定时辰,命柴大纪带兵出城,和吉保一路烧杀,越猛越好!”又笑道,“看来和你这老军务比,我还嫩着啦!”海兰察笑道:“大帅谦逊了不是?老傅相也算古今名将了,我看还比着大帅过逾持重了些。百战百胜将军又这么虚心,老海服了您了!”他原想福康安必定扬鞭大笑的,但只见福康安一丝苦笑,说道:“你甭这样说,我有几次都是奴才背着逃出险境的……我的奴才们好使,比纪昀的要强多了。纪昀从新疆回来,跟他的那个叫‘四儿’的狗老死了,他要塑跟从戍边的四个奴才石像立在狗墓旁,还是刘墉劝阻了,他家奴才的议事厅匾额,就写的‘师犬堂’三个字……”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还不是皇上放出的狗?”
  海兰察抿了抿嘴唇,说道:“是。”
  一切依了海兰察的主张。第二天凌晨,贺老六一声令下,三十门用炮车拖来的红衣大炮一齐怒吼,一炮又一炮没头没脸铺天盖地冲着敌军南营只是炸。顷刻间,偌大一座寨子成了烟海火海,里头的人一片嘈杂嚷嚷呼天叫地之后归于岑寂,突然放出红绿蓝三枚起火,又是一阵号角呜里哇啦,便听鼓声响,一彪军马从东寨门烟雾中突袭而出,阵容却远比八卦山的义军齐整,一律短衣短裤红布包头,呜呼大叫着扑出来,足有两千人。这时天已光亮,隐隐日影里看得明白,人人都喝过了符水,红着眼张牙舞爪的十分猛恶狰狞。贺老六袖子一挽,大叫一声:“先人板板的,不怕死的跟老子冲!”
  “都给我站住!”福康安一把拉住了贺老六,咬着细牙喝令,“放箭!”
  他身后就是五百弓弩手,而且也都是火枪手,听得主将一声令下,俱都张弓挽箭,劈头射了出去,密集得犹如蝗虫阵飞向敌群,当头的义军立刻倒下了十几个。有几个悍勇的臂上胸上都中了箭,大声恶骂着“干你姥姥的!操你妈”,一头拔箭挥着大刀又冲上来,有一群迟疑着要退的又折回头大叫着劈杀过来,此时大炮已排不上用场。福康安见战士们跃跃欲试白刃格杀,只是按捺着“不许出阵,只管放箭”,海兰察在后队督战,一边警惕地环伺四方,一边命人:“开箱,往上送箭!把火药包备好!”他提着矛枪威风凛凛下令:“哪一队缺了箭,我立刻斩掉送箭的!”
  正在紧急时刻,突然东边南边西边都传来撼大动地的喊杀声,原来其余七个营的敌军援兵已经赶到,所有椰林、草丛中像是地下冒出来的都是密密麻麻的造反义军,一律都是红缨矛戈,也有十几枝火枪“砰!啪!”零零星星响着,裹携着人声呼啸杀近前来,福康安此刻才清醒想到:常青估算敌军总兵力十万,大约还估量不足。眼见几万人马狂叫呼喊着围过来,红漫漫一片人海。福康安“刷”地抽出剑,高声喝命:“停止放箭!火枪手预备,向东寨门,给我狠狠打!”
  “砰!”一千枝火枪轰鸣着打向东寨门。
  “砰!”第一队响过,枪手装药,第二队立刻开火。
  “砰!”
  “砰!”
  这一着极其奏效。第一排枪响,东寨敌人已经后退,第二排枪响后己经四散溃逃。四排枪响后,东边已经杳无人影,漫漫荡荡的烟雾中留下的尸体堆成堆垛成垛,寨门口的小渠里己满是泛着红沫的血泊,南边西边的敌人见东边突然全军覆没,被这惨烈的战场屠杀似乎惊怔了。冲在前面的迟疑着放慢了步子,喊杀声也变得飘忽犹豫:“杀……哪……”与此同时,北边天上起了三枚蓝色起火,接着便见北边南边同时起火。义军队伍立刻前后顾盼,变得惊慌不安。
  “掉转枪口!”福康安心知王吉保抄敌后路顺手,心中大定,一挥剑咬牙切齿大喝,“孩子们,打!用火枪打!”
  “砰砰砰砰砰——”
  火枪手们遵命向南打,已经不分第一排第几排,装药就打,打了装药,南边一带椰林像蒙了一层大雾,烟气随风卷过来连清军这边都刺鼻呛人,还带着新鲜人血腥味,猛雨似的砂子打得椰树草丛都簌簌发抖。这样的火器装备,义军委实支撑不住,分不清多少人惨叫凄号着溃退下去。
  “兄弟们,跟老子杀呀!”贺老六“嗤啦”一声撕脱褂子,露出一身疤痕累累的横肉,抽出大刀片便出了阵,接着,三千清兵照样学样,都剥脱得赤条条跟着杀了出去,一路发了疯似的向西压去。
  自从台湾乱起,义军官军交锋,从来都是官军一触即溃,打一阵败一阵,一方败惯了,一方胜惯了,义军何曾见过这般凶恶的官军?眼见白汪汪一片人手掣银光闪闪的大刀冲杀上来,又见后营到处起火冒烟,哪里还有恋战之心?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妈啊!他们不是人,是魔王杀我啦!——逃呀……”声音尖锐惨厉,直如夜行人突如其来遇到鬼魅一般,这队伍原本已经攻得心慌意乱,听这一嗓子刚落,一排霰弹携着浓烟巨响打过来,再也撑不住,轰然掉头就四散奔逃。队后有几个肩插令旗着火红马甲的像是头目,挥着刀还想聚拢人众,哪里挡得住?早被潮水一样的溃兵踏得人仰马翻。
  “冲呀!”福康安见此情势,知道时机已到,手中扬剑一挥,带着中军护卫从正面呼拥而上,这一来叛军更加招架不得,纷纷向西逃亡,却被王吉保带的清兵迎头堵住,又折头向南狂奔,福康安指挥火枪拦截,又掉头向东,几千人都昏了头,没有了首领没有了阵脚,自己人互相搅着践踏……闯进敌群中的清兵杀红了眼,也不分了建制,哪里人多就冲向哪里。惨冷的日光下人群刀丛簇拥闪烁,把义军分割成几块,恣意宰割屠杀。号叫呼号声呼爹叫娘声惨叫声喊杀声混茫得不辨敌我,到处都是汪得一片一片的血泊,到处都是滚动着的人头和被踩得乱七八糟的尸体。眼见被切割成几小块的战团越缩越小,圈外的乱军早已逃得无影无踪,稀落的枪声中王吉保带着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兵士还要向南边椰林中搜杀。福康安长舒一口气,还剑入鞘,冷冷地下令:“剩下的敌人准允投诚,命各军收拢建制,清点战场。我军伤号一律抬到左边椰林,军医火伕还有中军我的护卫,统统去照料他们——叫王吉保过来!老海去查看战场,完了整顿队伍,也过来准备入城。”他这才觉得通身的冷汗已经粘在身上,掏出怀表看时,原来大战激烈不知时辰,已到酉正时牌。一时便见王吉保踏着尸体血泊一脚高一脚低过来,刀尖上兀自向下滴血,已经成了“红人”,福康安关切地觑着他近前,问道:“你受伤了么?”
  “没有!”王吉保咧着“血脸”笑道,样子有些可怖,“踹西营绊了一跤,崴了脚脖子,呸!这他娘的什么鬼地儿?主子没有受惊吧?”
  福康安也是一笑,指指左右风趣地说道:“我受他们挟持,不能上前杀敌——怎么样,诸罗城里策应没有?出了多少兵?柴大纪呢?方才有一阵我担心他图便利从城南出来,被敌人乘机抢进城去,这仗就难打了。他还成,没有开门揖盗。”“爷还夸这个姓柴的!”王吉保小心揭着脸上渐渐凝起来的血痴,舒适地抹了一把,一撇嘴道:“原先爷几次在兵部说他不可重用,奴才还想着这人真倒霉,怎么偏偏就得罪了我的爷呢?看起来爷的眼真是有水!总共——从城北总共出来五百兵,踹头一座营就伤了二百多,还有三百掉头就跑,弄了些粮食就跑回城里了!爷亲自写信,姓柴的就是不出战,好歹在城楼子上头见见面,呐喊助威一下也是个人!连他鬼影子也他妈没见。真不是个玩艺儿!”说完又补了一句,“要是我的兵这么不中用,我他妈就地就正法了他!”
  福康安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诸罗城南门,因天色渐已向晚,天上又压着云,城墙雉堞己变成灰褐色,冷清清死沉沉地矗着,仍不见一个人影儿,只是城门已经打开,门洞里似乎有人,影影绰绰不知在做什么。转眼见自己的军士们都还打着赤膊,福康安命道:“都给我把衣服穿好!看感冒了!”说着便见海兰察和贺老六带着一群军校过来。海兰察倒没留心福康安脸色阴着,笑嘻嘻地禀道:“大帅,我军死了三十三名,伤了四百三十一名,都安置好了,抓了四百二十七名俘虏,都带着伤,没囫囵人。检点尸体是三千四百多名,零星散着的没有细查。老海打了一辈子仗,像这么合算的买卖还是头一回!”他这才看见,问道:“大帅,怎么不高兴?”
  “没什么。”福康安无意识地一笑,说道,“打了胜仗,我和你一样高兴。还要辛苦老六叔,今晚部队不进城,要露宿城外,六叔要查看警戍关防,看鹿耳门有人来送粮没有,最好在城里弄点肉,但要严禁喝酒。有私自进城抢夺民物或滋扰百姓者,一律就地正法!”
  “是!贺老六听令!”
  “老海、吉保,我们走,进城!”福康安道,“叫人先期进城通知柴大纪,我们进县衙。”说罢一摆手,五六十名亲兵戈什哈一齐上骑,尾随福康安向诸罗城行进。
  福康安盘算着还要弄肉,还要戒酒,但一进城他就知道这个想头多余。诸罗被围已近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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