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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3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全本txt)-第6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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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妨事的。我来就是要禀中丞,后来话题岔开了——济南济宁的库银已经充实。”于易简笃定他说道:“窦光鼐告我们用腐霉粮食敷衍赈灾,现在他可以来看,盈库积囤都是好粮,随时可以调运北京!我回折奏皇上,还附了库里的粮样儿。至于从前的霉粮,那是我们扫库底腾囤子扫出来的。下头人办事不力,把霉粮送出去,我们请罪,顶多落个不应就是。”
  国泰听着,问道:“你盘出底账,亏空共是多少?”
  “二百一十六万两——有七十万是乾隆三十五年前的亏空,与我们不相干。”
  “二百万银子,是库存的一半强,你用什么来填充?”
  “借的。”
  “借?”
  于易简无奈地一摊双掌,苦笑道:“我不会屙金尿银,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不借有什么法子?这里山陕来的商人,本地的殷实大户,还有绿营兵驻防用的军费,能借来的都借,利息是二分五。我真是东奔西忙,到处罗掘俱穷,总算库里银账两符了——告诉中丞一句话,得赶紧把刘墉这瘟神送走,他要收人望,要粮要多少给多少。您知道,一个月就是五万多两的利息呀!”
  “不管多少利息,能借到就好!”国泰舒了一口气,适意地仰仰身子,脸上已没了愁容:“要成全刘墉立功求名的心。北京那头闹起来,他回去稳稳当当光明正大地进大军机,也就未必在这里节外生枝了。如今江浙银贵钱贱,我们山东银价低,过后倒换一下都换成钱,再兑成银子,今年看来又是十成大丰收,报几个灾府,好歹也能补上几十万的亏空。二百来万银子,几年就填平了。我就是退老东山,总算无愧朝廷不惭此生了。”
  于易简不禁看了国泰一眼。他也是发了几十万两银子财的人,却是心里暗得一团黑,绝无国泰这份“光明正大”。论起学问,他是正牌子的进士出身,国泰除了烂熟一部《三国演义》闲来看看戏本子,几乎可算一个白丁。但这里比到阅历胆识手面阔大,立刻便相形见继。
  “这事不再议了,总之是‘小心’二字。我料接到刘墉,他准是老一套,放炮迎驾各自归府,然后出告示闭门谢客,屏绝故人旧交朋友同年门生一概不见,办完差使告别走人……”他倏地一笑而收,“我们一切遵命,别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了似的狗颠屁股撵着他巴结讨好儿——来人哪!”他突然冲门外喊道。
  一个戈什哈抢步跨进来,说道“属下在!”
  “叫他们上饭。”国泰吩咐道,“传戏班子那个叫天子,还有那个叫白玉兰的都过来,陪于大人吃饭!” 
 
  
第二十章 筵歌楼刘墉擒婪臣 持奸诈贪墨赖黑帐
 
  国泰和于易简密议对策,有攻有守,攻得不着痕迹,守得严密周备,说得上是算无遗策。但刘墉压根没有那么多的花哨举动,也不照他的“老一套”钦差巡视规矩办理。当晚就发来钧谕,说要在济阳县就地赈灾察办案件。“何日抵济南,另当行文通告”,又在谕中削切知会“本钦差已入山东多日,一切以务实办差为宗旨。顷奉嘉郡王命,两项钦差入城迎迓之举徒劳无益,概行免去,如有函谕即时通禀可也”。
  这就是说一切迎送晋见礼仪全免了,有什么事书信公文来往,连面也不见。虽然说是“年关将近,恐事张扬有劳军民,各官宜安分奉差,务期平安祥和为要”,但这客气得未免过分,一连几天,国泰指使刘墉的门生到济阳望门投谒,回来都说:“老师在济阳指挥调拨粮食”,没有一个拒而不见的,亲亲热热师生叙情,说漕运讲垦荒,海天阔地一通快晤神聊,端茶送客欢喜归来。看样子钦差行止要等“过完元宵节”才定得下来。还说和颓愣蓟亓吮本捅可桃椋疟笨诖笥拿薇幻抟戮缮蕉┲疲』思腋九煅暗阌圃啤9┲惶降盟徊榉猓鸬耐蚴虏辉诤酰南乱簿徒饬耍奂剿驮钊眨那榧群帽鹞匏鼗潮阍加谝准蚬没岢贰
  按清时送灶是在腊月二十四(今时为腊月二十三)称为“念四夜送灶”。济南和京师风俗大同小异。这时候各家年货俱已备齐,打年糕蒸盘龙馒头,扫屋净院忌针忌线忌裁剪,大盆炸货腊肉冷肉都在屋里囤得满满当当。城里再穷的人家,必不可少的要供佛供神供祖宗祭百神避晦气,二十四下午于易简升轿前往国泰府,正是出供时分,各门各户阖家老小差不多都在街门口,各色辫子爆竹扯得老长燃起,和着单响、双响、二踢脚、火箭,“一本万利”字号的烟花焰火乒乒乓乓麻麻密密响得沸反盈天,硝烟弥漫得犹似满街起了大雾,一不留神爆竹鞭炮就在头顶上噼里啪啦炸起,轿伏们走走停停,二三里路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于易简隔轿帘看见国泰府前墙根,一溜长龙摆着各色官轿,蓝呢的、绿呢的,什么暖轿、暗轿、八人抬、四人抬、二人抬的肩舆、毡包儿纳相眼驮轿……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于易简便知济南合城文武官员都来了。蹬一蹬轿底命落轿,国泰府的家人已飞跑着迎了上来,呼呼喘着白气禀道:“我们老爷专候着您呐!”
  于易简含笑点头,随着那个长随拾级升阶进倒厦门,果见满院的官员挤挤捱捱,有的在右甬道边立谈,有的在廊下木条凳上窃语,有的在说笑话互相打趣聊天,人声嗡蝇不时传来哄笑声。看见他进来,有的矜持恭肃退到一旁让道,有的迎上来,请安问好寒暄一片声嚷嚷,飞媚眼胁肩笑拉近乎套交情。于易简眼见国泰站在正厅阶下和济南道麻建邦说话,兖州府朱修性和济南首府杨啸亭站在一旁聆听,便趋过去,呵呵笑道:“我来迟了!还不开戏?”环顾四周又问:“葛臬台来了没有?”
  “今晚你们别看戏了。”国泰先向于易简点点头致意,接着对麻建邦和杨啸亭道,“看城里还有多少回不了乡的叫化子,带上米、面和肉,一人三十斤粮二斤肉,再给一串制钱,叫他们安生过年。城里要防火,叫化子们男丁编成两拨,一拨打更叫防烛火,一拨子预备着,哪里走了火就去救火。编队值夜照衙门人的例给钱——过后我叫堂会单请你们。”这才转脸对于易简道:“葛孝化身上不爽,高热头疼,方才派人来告罪,说今晚不能过来了。”应酬着凑过来请安的官员,又对朱修性道:“十五爷连我也不见,不见你有什么大不了的?究州府是孔圣人的故居地儿,他要饱览文明物化。别犯嘀咕,你要有什么事,我能不知道?你那地方有三条,孔府是天下第一家,衍圣公要维持好,二是刁佃抗租,康熙年间到如今年年出事,三是近年来邪教猖獗,有的乡家家户户供着什么‘红阳老祖’,牌位和‘大成至圣先师’一并儿——这成什么体统?明天你兼程赶回去,治安不出事就是功!”说罢,麻、杨、朱三人唯唯而退。
  于易简却还惦记着葛孝化称病的事,呆呆他说道:“他唱丑儿是一把好手呢!这‘病’也忒不凑巧的了——上回东昌闹事,叫他带人弹压,他是老寒腿发作,去不得;去年刑部查泰安知府受贿卖命案子,说是疟疾犯了。那是躲事儿我能懂。叫他来下海唱戏,这有什么?也‘发热’——这人可真是的!”国泰哼了一声,说道:“各人一个活法。管他呢!他的病不用问,刘大人十五爷回京,立马就欢实起来了——”一边说,一边看着周围官员,脸上绽出笑来,点手招过济南城门领道:“岳英贤你来你来!今我和于大人都下场子,缺个丑儿,听人说你在杨啸亭府里下海,把胡麻子都比下去了,你来凑一角!”岳英贤平日大约见国泰一面也难,点名叫他已是受宠若惊,听了这话身上立时轻了,脚尖掂弹着直要飘起来,满脸笑掬成一朵花,说道:“这是和大中丞的缘分!丑净我都串得,嘿嘿,往日看老大人的戏,在边儿上技痒,急得拧绳搅尾巴,有葛大人在上头盖着,我怎么好毛遂……
  “行了行了……”国泰笑道:“咱们上妆去——来福儿知会院里大人们到中院去——吩咐叫天子他们预备开戏!叫厨子们预备夜宵、茶水供足了!”说罢兴致勃勃往里走,岳英贤和于易简一步不拉紧随进了中院。
  这是个三进四合院,“中院”其实就是二门里院子,国泰爱戏,盖房时就计划停当,大厅后边支柱出檐两丈许就是戏台,院子东西两厢一律游廊出檐,雨雪天气也能站人看戏,与大厅相对,北院南厢也出前檐,都用纱幕子蒙了挡住,女眷家属坐得高高的能鸟瞰全场,中间大井院一色青砖铺地足有亩许大小。比寻常大庙和会馆的戏园子地方小,戏台子却宽敞得多。此刻下面院里一个排排茶几矮椅早已摆布齐整,戏台子上叫天子白玉兰一干人都是油头粉面,指挥着众徒弟们上妆,十六支胳膊粗的蜡烛煌煌照着,乐鼓班子有的摆鼓架,有的跷足坐着调弦弄筝。天色虽苍暗下来,纱幕子后头还能绰约看见女眷们走动的影子。三个人绕至万后台上,下头官员已经鱼贯入院纷纷落座。于易简是打鼓板的,不须化城门领:类似城防司令职务妆,国泰道:“你帮着岳英贤上妆,我到后头叫我的家戏班子给我点眉。”说着去了。一时众人坐定,于易简笑着对台下团团一揖,说道:“兄弟今日掌鼓,出了破相各位多多包涵,兄弟是票友,梨园前辈多多指教!”拿着架势坐下,极认真地清清嗓子,手中象牙板“啪嗒”一声,叫天子身着女装,临时抓了个口髯戴上出场,台上台下立时一片笑声,听他唱道:
  杜宝黄堂,生丽娘小姐,爱踏春阳。感梦书生折柳,竟为情伤。写真留记,葬梅花道院凄凉……三年上,有梦梅柳子,于此赴高唐。果尔回生定配,赴临安取试,寇起淮阳。正把杜公围困,小姐惊惶。教柳郎行探,返遭疑激恼平章。风流况,施行正苦,报中状元郎……
  这是《牡丹亭还魂记》里的标目,帽子戏,概略述说戏本前后情节的,本来用不着唱,叫天子要等国泰化妆,出来临时凑磨,他半男半女,似净似丑又似旦,时而窈窕莲步,时而掀髯挥袖,极平常的段子,偏演唱得摇曳生姿声如金玉,底下人谁不要凑趣儿?早一片鼓掌堂彩声。叫天子在台上一闪眼见国泰从后院出来,一个大翻转身,不知是个什么手法,口髯已经没了,头上已裹了网巾,两道扫帚眉下一双三角眼,颧骨上还多了一颗蚕豆大的滴泪痣——只一眨眼功夫已变成活脱脱一个老丑媒婆,众人一个错愕,齐声大叫一声“好!”那老旦借机发抖,连念白带唱道,“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原来是修罗天女下尘寰,不提防沈鱼落雁鸟惊渲,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好教我老婆子丑得没处站。”他指定了后头“——那不是国大中丞来到了梨园?”
  众人大张着口呆着眼正看,见这一指,蓦地偏向东轩,果见国泰纤腰绣裙鸦垂青丝,满头插戴首饰行头,脚穿撒花合欢鞋子,一身杜丽娘扮相,已经走到台角,见众人发愣,壮丽娘嫣然一笑,袅袅婷婷至台中央对众敛衽一礼,捏台腔儿羞答答说道:“列位老兄,平日受礼多有怠慢,奴奴今日还礼了……”众人听了立时又是一阵轰笑叫妙。那国泰又蹲了两福。转脸向于易简一点头,“伊呀——”轻声一吁,顿时满院肃然。于易简见他叫板,一头催白玉兰:“你是丫头,还不跟上去?”手中一摇牙版道:“叫《绵搭絮》!”顿时生萧丝弦之音盈庭绕梁。国泰倩身莲步,随乐唱道:
  雨香云片,缠到梦儿边。无奈高堂,唤醒纱窗睡不便。泼新鲜,冷汗黏煎。闪的俺心悠步颤,意软鬓偏。不争多费神情,坐起谁忺则待去眠……
  白玉兰忙道:“小姐,熏了被窝睡罢!”国泰慵懒舒袖接着唱:
  困春心,游意倦,也不索香熏绣被眠——天啊——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余音犹自绕梁,略静一刻,满台上下爆出一阵骤雨般鼓掌声夹着堂彩声。白玉兰扶着国泰下来,叫天子早端着茶迎上来,笑道:“爷没唱戏,要真下海,还有我们的饭吃么?”国泰对着扮成老道姑的岳英贤道:“你去,去念白一通逗乐子。”
  岳英贤忙笑着稽首称是,重重咳嗽一声出了台,暗着嗓子游步唱一段《风入松》,先念四句唐诗:
  紫府空歌碧落寒,竹不如山不敢安,
  长恨人心不如石,每逢佳处便开看。
  接着便念道:
  贫道紫阳官石仙姑是也。俗家原不姓石,只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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