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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全本txt)-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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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和谁贸易?”鲍鹏冷冷说道,“既然如此,贵国何必还要订这个《南京条约》,你又何必在这个将要变成废墟的地方和我们谈判?”
  汤姆见双方唇枪舌剑到了这个份上,冷静了一下,说道:“巴夏礼冷静一点。江先生、鲍先生,也希望你们理智一点。巴夏礼先生说的是‘假设’,而广州的城防确实是不堪一击的。我们来不是为了吵架。还是请二位转告叶总督,要作个像样的政治家和外交家,理智而客观地面对现实,接见我们,进行实质性的交涉。”
  “叶总督军政民政诸凡事条冗忙,还要请二位鉴谅。”鲍鹏换了笑脸,“现在要到晚餐时间了。作为个人,我们是朋友。怎么样?请二位吃饭,到天津饭馆,给你们换换口味……”
  汤姆和巴夏礼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巴夏礼怒气冲冲扣上礼帽,提起文明棍,威胁地晃晃挂在小臂上。汤姆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交给鲍鹏,郑重地说道:“这是包冷总督给叶总督的亲笔信,请叶总督务必认真回答。作为朋友,我要忠告你们,这样的敷衍拖延迟早会引发出残酷的后果。上帝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而且上帝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唉……您的饭我们不吃了,每次您都是这一套。我已经被您喂饱了!”
  巴夏礼等他话一落音拔脚便走,汤姆略一点头便跟了出去。江忠源和鲍鹏目送他们出去。远远在二堂东山墙边传来巴夏礼的怒吼:“汤姆!你那一套可以和法国美国人打交道——对付这些浑身钮扣留着猪尾巴的小丑,应该把他们吊在军舰的桅杆上,像对印地安人那些生番一样用鞭子抽!然后开枪把他们打得像蜂窝一样……”汤姆的声音要小得多,但也很清晰:“女王陛下会有英明的决断的。中国不同印度,更不同于印地安人……你应该读一点书……我很怜悯这些愚昧无知的中国政府官员……”
  江忠源心一动,看鲍鹏时,鲍鹏没有翻译他们的话,以手加额叹道:“总算又混过去一次……”江忠源道:“这些畜生真是欺人太甚!”“我和他们打交道太多了,已经惯了。”鲍鹏叹道,“他们是见利就上,寸利必得,得寸进尺。连喝酒行令,都是赢了的喝,朋友一处吃饭各算各的饭钱,什么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统统是个不讲!唉……谁叫我们是弱国呢?弱国外交勾当,真不是人干的……”
  “汤姆,”巴夏礼道,“我知道你在法国、瑞士和比利时都当过大使,是个出色的外交家。你的汉语和东方文学这样高明,也使我惊讶和钦佩。但中国不同,也不是你描述的那个曾经强大得令人震惊的时代了。所以我要请你理解原谅我的不文明行为。”
  回到十三行英国驻港口码头的办公室,巴夏礼已经平息了心中的怒火。在自己人面前,他有时也显得文明和高雅。两个人吃了几片烤面包,喝着咖啡,坐在沙发上抽雪茄。玻璃窗外是漆黑的夜,可以想见暗夜中无声的秋雨在幔帐似的降落,烛架上七支蜡烛发出明亮柔和的光,屋里显得格外安谧。见汤姆神色阴郁,他似乎有些不安,诚挚地又道:“我要请你原谅。在我的眼睛里,中国地图有点像一块牛排。对,一块冷冻了的大牛排!怎么吃呢?要用斧子、用锯一块一块地切开,放进壁炉里去烧、烤。我们这样做了,美国法国德国比利时也这样做。说明我们做得是对的。你瞧着吧,俄国人日本人也都要这样做!”
  “他们只是技术上落后。”汤姆望着殷红的雪茄焦首,“这个国家曾被蒙古人占领过。蒙古人用武力征服了他们,野蛮地统治了近百年,又被他们打败了。现在是满族人,也是用武力征服了中原,统治了中国,而在文化上他们又被汉族人征服。满族本民族的语言文字,现在只有满族的专家才会使用。巴夏,我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研究过他们的。这不是一块牛排,这像是陷进了地下迷宫里的民族,又像是被注射了麻醉药。很遗憾,连我们伟大的女王也不能清醒地看到这一点:迷宫终究是能走出去的,麻醉药是有时间期限的。一旦他们走出来,醒过来……”他打了个寒颤,“他们会像拍苍蝇一样把我们打得无影无踪!”
  巴夏礼孩子气地一笑,说道:“汤姆,你描绘了一幅多么可怕的图画给我看!不要忘了我们是日不落帝国!我对我们的炮舰和文明是有十足的信心的。政府已经下了决心,相机用武力占领广州。趁这个被麻醉的人没有醒过来,我们要像整治印度人一样整治他们!好得很,林则徐已经被伍绍荣他们弄死了,唯一一个像样子的中国政治家也去见了上帝。我们可以放手放心做我们想做的事了!”
  “这就是我们的‘文明’。”汤姆寅嘲地一笑,“伍绍荣、鲍雕——他有个可笑的绰号叫鲍大裤衩子,是遮盖生殖器的内裤——还有胡世贵。他们做这样的事,若被广东人知道,会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做鼓面!”巴夏礼得意地笑起来:“林则徐的起复对我们英国人是不利的。这些中国人和我们有相同的心理——他们要贩鸦片,林则徐东山再起,是要拿他们‘正法’的。这就是杀人动机。但我不能承担这种罪名,我只是庆幸他的死亡。这并不是我的心特别残忍,而是东印度公司的利益需要林则徐不存在——也许伍绍荣他们是接受公司的命令这样做的。就我个人而言,我和你一样尊重林则徐的人格和他的魅力,虽然我有点怕他——你不要笑,义律和我是朋友,他也是个勇敢的冒险家,可是有一次他告诉我,他每次见林则徐之前都要深呼吸三次,而见面回来腿部肌肉都要痉挛几天。”汤姆想着,突然一笑:“那是因为潜意识里你们觉得自己有罪。比起你来,我更希望天主和基督能在这个国度传播,希望我们的纺织品、煤油和所有的机械制品……我可以送给林则徐一匹最好的呢绒,而得到他送我一套景德镇瓷器。我不会对他有恐惧心理。罂粟花如果作为药品,还是一种美丽可爱的植物。东印度公司的鸦片如果向国内倾销,女工陛下和国会会把他们统统都送上断头台。向一个国家强行倾销毒品是丑恶和有罪的——不是吗?你自己就在抽雪茄,而不是抽鸦片烟!”
  巴夏礼沉默了,汤姆也停住了口,两支雪茄交换不定地闪着红色的微芒。外边的雨似乎大了一点。传进来浙渐沥沥的声音,玻璃窗上的雨水像泪一样纵横迷离向下淌落……见汤姆拧熄了雪茄,起身穿外套、取雨伞,巴夏礼问道:“汤姆,又要去茂升酒店吗?”
  “不,”汤姆看看表,“今天太晚了,我要给爸爸写信。”
  “那就是说明天,还要去看葛……花?”
  “怎么,不可以吗?”
  “啊不,我没有那个权利。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巴夏礼笑道,“你要她嫁给你是不可能的。而要是需要她,胡世贵可以把她弄到你的身边,那——一切都是可能的。”
  汤姆用忧郁的目光盯着巴夏礼:“我知道你的意思。她不可能爱我,为什么那样?我爱她,也不希望她勉强或者痛苦。”巴夏礼笑起来,指着桌子上的花瓶,说道:“就像这瓶月季,插在这瓶子里,她并不受委屈。”汤姆道:“不,这并不好。”
  “为什么?”
  “这花,很快就会枯萎的。”汤姆道,“而如果在花圃里,恐怕比瓶子里要好得多。”
  “你真是个怪人!”巴夏礼耸肩摊手,摇了摇头。 
 
  

 
  汤姆和巴夏礼两个人都太大意了。十三行这处码头,是道光二十三年才过手给买办伍绍荣的。伍绍荣自三元里之战后吓破了胆,移居香港深居简出。他的几处货栈货仓店面码头都委了自己的亲信跟班,自己只跟港英总督和英国高级职员打交道。鲍鹏是中国官面上吃洋饭的人,侄儿鲍雕是他的“秘书”,见《南京条约》订立,“吃码头”的徐虎徐彪被官府缉捕追拿,好大一个码头落到英国人手里,缺人管理,便央挽鲍鹏向伍绍荣说项,当了码头总管。但这是乱世时节,英国总督来回换,不依不饶一定要进广州城。几任两广总督也像走马灯似的来回换。码头工人几乎人人都恨伍绍荣。鲍家爷们在他们眼里也是汉好。什么青洪帮、天理会,暗地里各伙工人有分有合。徐虎、徐彪武艺高强,讲义气,又是三元里抗英首领人物。所以尽管十三行是个日进斗金的地面,鲍雕只是靠了英国旗,又在“教”,依势作威而已。这里办公室,工友们叫它“工所”,两层楼下五上三的房间,周匝回廊,中间全用楠木隔起,虽然考究,陈设豪华,但却不隔音。这里侍候的人耳濡目染,人人都是半拉子懂得英语的,因此他们说话都被听了去。第二日下午便传到了高保贵耳中。高保贵是一见鲍雕、胡世贵就直动杀心的主儿,形格势禁勉强在码头混饭。现在徐虎回来,心里咬牙叫劲儿要把这几个假洋鬼子“大班”塞麻袋里丢进珠江,听见这信儿,耐着性子等到下班,布衫子往肩上一搭便赶回茂升酒店。
  广州人吃饭讲究个一早一晚。早是早茶,晚是晚餐。白天忙,中午饭是马虎的。晚饭吃罢,趁凉风儿回家,打水冲凉然后睡觉。这时分不到六点,店中稀稀落落没几个客。高氏正在指挥伙计们搬柴洗菜捅护子升火,葛花儿绾袖端盘擦抹桌子。高保贵进来扫视一眼,果见汤姆独自坐在南窗者地方喝茶等菜,也没说什么,对高氏道:“你进来一下。”扬长便进后店。高氏从不见丈夫这样的,丢了手上账簿子便跟进来,直到内卧房,觑着他脸色问道:“你怎么红头涨脸的,吃了炮药似的?”
  “二虎兄弟呢?”高保贵问道,“他这会儿在店里不在?”
  “在呢!昨晚江道台回来,和他说了办团练的事。今上午他又去了一趟总督衙门,把三彪也带回来了,现在还在西厢那边商议拉队伍设营盘的事。”高氏道,“——你神气不对,别是又和人生气打架了吧?”
  高保贵喘了一口粗气,端起茶壶就嘴咕噜咕噜吸了一通,说道:“我得马上见他们——丢那妈的,果然是戏里有戏,是他们害了林大人!”因一长一短将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她。高氏立时苍白了脸,叫了声“老天爷!”见高保贵掉头就走,忙喝叫一声:“回来!你忙什么?说说清爽,烫脚水烧不糊的!”
  “你还得想想,这是多大的事体。”高氏坐了椅上,放缓了口气说道,“胡世贵上头是鲍大裤衩,再上头是伍绍荣,这根筋是洋鸡巴,朝廷都惹不起!——这是一条。
  “再条是你们拼了命,也救不转林大人。这个叶制台爷,我怎么瞧都是罐子里的屎壳螂——愣充黑老包过阴。你们立功劳,他兜着;你们惹出事,他杀你。指望他保你,别想。
  “你还得想想,你和二虎他们一样不一样?两个光棍,三刀六洞,出了事上山当土匪,奔洪秀全,扔崩儿一走完事。你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我和葛花儿。你叫我们怎么过活?”
  高保贵怔了一下,立刻掂出了妻子的话的份量。徐虎是个文武双全的厉害人物,他要砸十三行,自己是拦着还是跟着?鲍鹏鲍雕是叔侄,又通着官,自己竟是谁也惹不起!他捶了一下大腿,蹬在床沿上低下了头。
  “你也别那么熊包势。”高氏思量着,说道,“听我说,我也是胳膊上走得马的人,只是事件太大,我们背不得。这个江大人我看也是个有种的,就要怎么的,你不要上台面,由他们折腾,咱们助着他们,也不丢了你的义气,岂不四面净八面光?”
  高保贵思量着,沉吟道:“你想的倒是周全,只是怎么个办法呢?”“你是个木瓜脑袋!”高氏手指顶了一下男人,“明晚上叫局,码头上那群朋友都来。你就装任事不知道,是给二虎三彪接风压惊的。酒筵上三杯一过,你不说他们也收不住口!”高保贵一听便笑起来,说道:“就照你的主意办。”正说着,葛花儿进来说道:“嫂子,彩云姐在前头等着,她要裱糊房子,前头咱们账上还有钱,问能支用一点不能。”高氏笑道:“这是要和二虎成亲了。我这就给她!”说着挑帘出去。高保贵见葛花儿也要走,叫住了问道:“你别忙出去——那个英国佬是怎么回事?”
  “他是食客,常来咱们店的。”葛花儿起先没在意,禁不住哥哥这样的看自己,脸一红低下了头,脚尖跳着地说道:“你和嫂子背后说这个?别听他们嚼蛆……”
  “是每天都来的吧?”
  “差不多……有时偶然也不来的。”
  “他对你有意?”
  葛花儿良久才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呢?”
  “我没有!”葛花儿一下子扬起了脸,说道:“哥,你别这么审贼似的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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