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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金庸传-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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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洛满饮一杯,长啸数声,见皓月斜照,在湖中残荷菱叶间映成片片碎影,蓦地一惊……陈家洛远望众人去远,跳上一艘小船,木桨拨动,小船在明澄如镜的湖面上轻轻滑了过去。船到湖心,收起木桨,呆望月亮,不禁流下泪来。原来次日八月十八是他生母徐氏的生辰。他离家十年,重回江南,母亲却已亡故,想起慈容笑貌,从此人鬼殊途,不由得悲从中来。适才听徐天宏一说日子,已自忍耐不住,此刻众人已去,忍不住放声恸哭。

① 《金庸散文集》,328页。

② 金庸等《三剑楼随笔》,116、124—125页。

这正是金庸的身世,他笔下陈家洛的母亲和他母亲一样姓徐,不是简单的巧合,而是他刻骨铭心的人生体验,西湖也是小时候母亲带他来过的地方。

陈家洛也带了心砚到湖上散心,在苏堤白堤漫步一会,独坐第一桥上,望湖山深处,但见竹木阴森,苍翠重叠,不雨而润,不烟而晕,山峰秀丽,挺拔云表,心想:“袁中郎初见西湖,比作是曹植初会洛神,说道:‘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不错,果然是令人目酣神醉!”他幼时曾来西湖数次,其时未解景色之美,今日重至,才领略到这山容水意,花态柳情。……

三潭印月是西湖中的三座小石墩,浮在湖水之上,中秋之夜,杭人习俗以五色彩纸将潭上小孔蒙住。此时中秋刚过,彩纸尚在,月光从墩孔中穿出,倒映湖中,缤纷奇丽。月光映潭,分塔为三,空明朗碧,宛似湖下别有一湖。只见一个灰色人影如飞鸟般在湖面上掠过,剑光闪动,与湖中彩影交相辉映。

他以瑰丽的笔触铺陈了乾隆与红花会在西湖的相会:

五艘船向湖心划去,只见湖中灯火辉煌,满湖游船上都点了灯,有如满天繁星。再划近时,丝竹箫管之声,不住在水面上飘来。

……

数百艘小船前后左右拥卫,船上灯笼点点火光,天上一轮皓月,都倒映在湖水之中,湖水深绿,有若碧玉。

《射雕英雄传》的断桥、荷花,《倚天屠龙记》的六和塔下、垂柳扁舟,《笑傲江湖》的孤山“梅庄”,“遍地都是梅树,老干横斜,枝叶茂密,想象初春梅花盛开之日,香雪如海,定然观赏不尽”。淡淡几笔,却胜于无数笔墨。这是金庸熟悉的景致,是他梦中的西湖,是他记忆中户户垂杨、处处笙歌的杭州。西湖边的杨柳桃花,一株间着一株,一到春天,红的桃花,绿的杨柳,黑色的燕子在柳枝底下穿来穿去。《白马啸西风》中的这番想象来自他对西湖的记忆。

多年后,金庸在香港看了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如此评论“十八相送”那一段:“那是春天,漫山遍野的青草,一路上桃花夹着杨柳,暖暖的风中全是花的气息,即使是慢慢地走,也终于走到了钱塘江边。”①

四、《时与潮》半月刊

1947年10月6日,查良镛递交了一份要求请长假的报告:

报告十月六日

窃职至社工作将近一年,深感本身学识能力至为不足,故工作殊乏成绩。现拟至上海东吴大学法学院研究两年,恳请准予赐请长假,俾得求学之机会,而将来回社服务或可稍能胜任也。

谨呈总编辑汪

副总编辑徐转副社长刘

职 查良镛 谨呈

报告写给汪远涵和副总编辑徐世衡,并转刘湘女。当天,汪批示慰留。其实,这是查良镛的一份辞职报告。汪记得,他是1947年下半年辞职离开《东南日报》的,离开杭州前夕,还以一本英文娱乐书相赠。

在任上海市法院院长、东吴大学法学院兼职教授的堂兄查良鉴帮助下,查良镛以中央政治学校外交系的学历,插班进入东吴大学法学院攻读国际法专业。

① 《金庸散文集》,101页。

金庸《东南日报》辞职报告

此时,上海《大公报》招聘电讯翻译,查良镛已应考并被录取了。同时,他因投稿关系被《时与潮》半月刊总编辑邓莲溪看中,邓请他做编辑,属于兼职性质。当年他在重庆就熟悉这本关心国际时政的期刊,还模仿它的路数自办过《太平洋杂志》。随着抗战胜利的接收大潮,《时与潮》也告别雾都,来到上海。

这位向往周游列国,多年来做着外交官之梦的青年对国际局势有着更多的关注,加上在杭州《东南日报》的工作关系,他对国际时事的感觉非常敏锐。他经常会翻译一些文章,1947年2月1日出版的《时与潮》半月刊,刊有他的译作《苏联也能制造原子弹》,署名“查良镛译”。3月16日那期有他翻译的《美国的通货膨胀与物价管制》。5月1日有他译的《马来亚的民族主义》。10月1日出版的《时与潮》半月刊是联合国问题专号,刊有他翻译的《维持和平的神秘武器》一文,前面还有一段署名“查良镛”的按语:

这是一种科学上的报告而非幻想,在我们这一代中,将有一种高空艇出现,以月球为根据地,由联合国使用以巡逻全世界,使未来的战争无法发生!本文作者为美军海军上尉拉宁及已退休之美军海军中尉海恩林。

邓莲溪请年轻、懂英文、笔头快的查良镛当编辑,其实是让他一个人担负半月刊的编辑、发稿工作。从当年10月16日出版的《时与潮》半月刊第28卷第5期起,版权页上就印着“编辑查良镛”。这一期刊登有他翻译的《右派的自由主义》一文,其中说,“自由主义是一切政治哲学和生活方式中最高贵的一种。自由精神与自然规律及人类的创造本能最为适合。这是西方文明的最深最坚的基础。它底祖先是那些最高贵的灵魂,它有西方历史中最足以自傲的传统”。

他在《时与潮》半月刊做编辑,自己翻译的文章很多,几乎每期都有,经常同一期刊出他两篇译文,分别署名“查理”“查良镛”。11月16日出的那期有他译的《强权政治即是战争》《美国物价高涨与对策》,12月1日有《英国能挺过冬天吗?》《英国议会做些什么?》,12月16日有《资本主义与世界和平》《法国饥馑的原因》。《时与潮》副刊也刊登了他的大量译文,有《人间的天堂——瑞典》《心理学家论政治》《英国报业现状》《预言家》,也有《胖子与瘦子》《我怎样写畅销书?》《了解你的头发》等。

在陈布雷的帮助下,《时与潮》占据了梵王渡路618号一幢气派的花园洋房,作为编辑部。上海市长钱大钧初到上海时就住在这里。房子共有三层,外面高墙铁门,里面芳草如茵,鲜花盛开,各种设施完备,编辑部设在楼下一间豪华的小客厅里。从12月1日出版的这一期起,《时与潮》的地址即改为梵王渡路,封底还专门刊登了启事。

老同学余兆文一次路过上海,顺便去看望查良镛,见他一个人在椭圆形的小编辑室里忙得不亦乐乎。他的工作就是在大量外国报刊中挑选文章,然后剪下来,分别寄给特约作者,等他们把翻译好的文章寄回来,他再将译文和原文核对一遍,就可以发排了。

余兆文去看他时,别墅中那些客房都空着,也不给他住,只让他住在阁楼上。两位无话不谈的老同学聊起与他并不相识的邓莲溪为什么会把他挖过来,他说:“不瞒你说,我曾经为《时与潮》杂志翻译过一些文章,他们大概是看中了我动作快这个特点吧。在杭州《东南日报》工作时,我一收到这里寄去的原文稿件,看一遍后就着手翻译。一篇一两千字的文章,我两个小时就脱稿了,既不需要誊写,也不需要修改,所以当天就将译文寄给他们。这样翻译了一段时间后,不知是什么原因,《时与潮》杂志就来信说要聘请我做杂志的主编。我觉得上海的新闻界、文艺界比杭州活跃,也想到上海谋求发展,结果,我就到这里来了。”①

在《时与潮》发表译文的有他《大公报》的新同事张契尼、蒋定本等,也有他的老同学王浩然、余兆文等。到1948年,他发表的译文还是不少。1月1日出版的这期有《日本对和会要求的秘密文件》,1月16日这期有《苏联的新经济措施》《法国总理许曼》,2月1日有《本年的世界动态》《美国要从援欧中索取的战略原料》,2月16日有《美国的防御战略》《苏联的攻击战略》,3月1日有《“天下一家”的困难》《史大林与希特勒的外交秘密》,3月16日有《世界政府在七年后成立?》,直到6月1日还有《苏联会发生革命吗?》,此时他已在香港。

① 彭华、赵敬立《挥戈鲁阳:金庸传》,46页。

五、初入《大公报》

当时有400多万人口的上海是中国的经济、贸易、金融中心,也是报业和出版业的中心,《大公报》的发祥地在天津,此时上海版却已成为《大公报》的重镇,也是国内舆论的重镇。1947年六七月,恰逢上海《大公报》面向全国招聘三名电讯翻译,查良镛的生命由此揭开新的一页。

《大公报》在新闻界的影响正如日中天,待遇高、收入稳定也是众所周知的。报纸一刊出招聘广告,应征函雪片一般飞来,共有109人。①上海本市的占百分之九十五,其他多来自南京、徐州、苏州、嘉兴、杭州,年龄最大的已过60岁,最小的只有23岁,有中央研究院的研究员、大学教授、银行职员等,其中还有知名作家,附有出版的作品。他们在应征函中所述的理由有对新闻工作有兴趣,倾慕《大公报》的盛名,公务机关待遇微薄不足糊口,在银行工作清闲想兼夜差,等等。《大公报》有独特的用人标准,不唯名气,不唯资历,唯才是举,否则查良镛是没有任何机会的。报馆最后选择十位优秀的应聘者参加笔试。资深的《大公报》翻译主任杨历樵拟定试题并亲自阅卷,评定分数。试题有英文电报一,社论一,要求将之译为中文。查良镛第一个交卷,只用了65分钟。随后,他又顺利通过杨历樵、许君远、李侠文负责的口试。

正是凭着查良镛的中英文基础,特别是在杭州《东南日报》工作时所受的正好是这方面的专业训练,他在109名应聘者中脱颖而出,顺利通过严格的笔试和口试,第一个被录用。另外被录取的是蒋定本和李君维,张契尼、李象伟、程法伋三人名列备取。②

这是查良镛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他从学生时代起就很喜欢《大公报》,1947年10月底,他迈进了《大公报》的大门。当年11月20日出版的《大公报》内刊《大公园地》上有10月份的人事记载简报,其中“入馆职员”一栏有“翻译查良镛”。

① 以前都说报名的人多达3000人,查良镛也这样说,与事实不合。

② 特约记者《关于招聘翻译》,载《大公园地》复刊第13期,1947年11月5日。

《大公报》是满族的天主教徒英华1902年6月17日在天津创办的老报纸,以“开风气,牖民智”为宗旨,在晚清曾赢得敢言的名声,历经世变沧桑、几度易主,一度停刊,自1926年张季鸾、胡政之、吴鼎昌三人以新记公司名义接办以来,提出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的“四不”方针,为百年报业开辟了一条新路径。在动荡的乱世,《大公报》始终保持文人论政的本来面目,力图“用舆论的力量纠正这个时代的错误、黑暗与罪恶”,不断发表负责任的评论。《大公报》的作为,实际上就是中国报纸要成为“第四种权力”的一次卓有成效的尝试。1941年5月,《大公报》获得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颁发的奖章,这是世界性的荣誉,中国报纸获得国际荣誉奖章的只此一家,只此一次。

吴鼎昌1935年入阁做官,公开辞去《大公报》社长一职,张季鸾于1941年9月6日在重庆辞世,开创《大公报》新局面的三巨头只有胡政之还在主事,在上海《大公报》执笔政的是总编辑王芸生。当青年查良镛踏进《大公报》的门槛时,“文人论政”的传统犹在,他还有幸近距离领略它的风采,接受那些报业前辈的熏陶。

他在上海《大公报》是上夜班,不影响东吴大学法学院的学业,而且可以在《时与潮》兼职。他对余兆文说起在《大公报》工作的情形:

《大公报》的要求高得多,有些稿子付印以前,常要几个编辑过目,经过仔细推敲,方才定稿。报馆明确规定:稿子有误,编辑负责;排印印错,唯校对是问。职责分明,赏罚有则。写错印错都要按字数扣薪的。如果超过一定字数,那就要除名解职了。

尽管工作压力大,要求严格,但《大公报》有富有人情味的一面。“晚上的夜餐倒是报馆免费供应的,说起来,多是吃稀饭,可配稀饭的,不是香肠、叉烧,就是酱鸡、烤鸭,或者火腿炒鸡蛋、油炸花生米,自然也有酱菜。晚班工作完毕,街上没车了,报馆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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