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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陈寅恪与傅斯年-第10章

小说: 陈寅恪与傅斯年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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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空出世,给后世留下了一部伟大的精神财产。此事在陈寅恪看来,若写一部令后世推崇的《史记》,非得以血泪为代价换之,那么这部〃史家之绝唱〃不唱也罢。至于披枷带锁,流徙发配,浪迹天涯而仍著书立说者,其精神意志及胸怀当然可敬可佩,但执掌生杀大权者,还是应该让这种泪水飞溅,呼天抢地的状况少一点更具人道。或许正因了这样的思想与独立精神,陈氏对史上两司马的人生际遇充满了无限的同情,对其著作总是抱着〃同情的理解〃心境,发前人未发之覆,传文化香火于后学的。

    按一般规律和程序,当《资治通鉴》摆到桌上后,助手需按导师指定的书目章节一段段读诵下去,坐在椅子上以手托头静心聆听的陈寅恪轻轻把手一点,表示就要停下来,然后陈氏再以手抚头开始沉思冥想一番,提出问题及注意之点,让助手记在本子上。待记下几条后,导师又吩咐助手查寻两《唐书》、《唐会要》、《通典》中与此相关的记述,并一一诵读。陈寅恪通过聆听比较,对每一条材料都作严格谨慎的校勘与考证,最后指出几种典籍所记载之不同处,何书记载可靠,何书记载有误,何书是妄倡谬说,等等,助手一一笔录。待这一切程序完毕,所教授的讲稿或者详细提纲也就顺理成章,可以开坛受徒了。对于这个过程,王永兴曾回忆道:〃当时上课是在寅恪先生家里,一般有二三十个学生,上课之前他指定我在黑板上写史料,然后,坐在一把藤椅上,问我写了些什么材料,我一一和他说。没有材料,他是从来不讲课的。两黑板的材料讲完了,我于是再写。讲课之后,他常常问我这样讲,学生能接受吗?他常要我征求学生们的意见,然后再修改讲课稿。陈先生讲课精湛,深入浅出,引人入胜,而在这背后的,是他备课的辛勤。他年年开课,年年都是这样备课讲课。〃【49】纵观数千年之中国教育史,有多少盲人教授不得而知,但此种备课与授课者则鲜矣。所幸历史未能忘记这一笔,否则将是历史之无情,人类文明史之大缺憾。陈寅恪读《通鉴》是否像毛泽东后来一样,也达到了通读17遍,或更多或更少的程度不得而知,但有些地方能大段背诵却是事实。有次王永兴读至某段,端坐在椅子上的陈氏突然把手一挥示意停止,并要求重读。王意识到可能有脱漏之处,便仔细一字一句慢慢读去,果然发现初读时脱漏一字。陈氏之超群的记忆力与一丝不苟的精神,令这位弟子汗颜的同时又愈加敬佩。

    翌年冬天,北平大寒,清华各院住宅本装有暖气设备,经日寇盘踞,加之抗战后国民党三十八军一度接收,暖气设备全部拆毁废弃,水管冻裂无法修复,师生只有忍饥受冻艰难苦撑,不少教授因此病倒在床,痛苦呻吟。此时国民政府经济已全面崩溃,物价飞涨,人命微贱。到手的钞票每天加两个〃0〃,还是跟不上物价的飞速蹿升,直弄得民不聊生,教职员工命悬一线。这就是傅斯年告别北大时所说的,面对啼饥号寒的师生,政府必须提高其待遇,〃不要视之如草芥,这道理尤其应该请行政院院长宋公明白〃的根由。但这个时候的宋公(子文),只顾自己大发国难之财,并设法把劫掠暴敛的不义之财转往外国银行,哪里还顾得这些教授学生的死活?面对惨淡的经济与政治前景,陈寅恪有诗云:

第二部分 第26节:北归一梦原知短(3)

    葱葱佳气古幽州,隔世重来泪不收。

    桃观已非前度树,藁街繁荣最高楼。

    名园北监仍多士,老父东城有独忧。

    惆怅念年眠食地,一春残梦上心头。

    正是在这样一种恶劣的政治、经济条件之下,当傅斯年拼尽全力与孔宋集团搏斗拼杀时,陈寅恪明确表示支持并为孔宋最终倒台而称快。

    此时目盲畏寒,身体多病的陈寅恪一家,再度面临穷困潦倒,朝不保夕的境地。时在北大任教的季羡林前去探望,悲不自胜,当天即向胡适作了禀报。名满天下的胡氏对学界确有成就的知识分子,总体上还保留着尊重、爱护、同情之心,当年王国维到清华国学研究院任教,胡曾出过力气。胡氏这种行为无论于公于私,都为时人和后学称道。陈寅恪早年的《王观堂先生挽词》诗作〃鲁连黄鹞绩溪胡,独为神州惜大儒。学院遂闻传绝业,园林差喜适幽居〃即颂其事。胡适是安徽绩溪人,诗中的〃绩溪胡〃自然是指胡适。正由于胡氏对神州大儒王国维的爱惜尊崇,加之陈寅恪的诗作问世,胡适荐王国维进清华的故事遂成为后人常言不衰的一段佳话。

    对于1947年的胡适而言,沉湖的王大儒早已驾鹤西行,已无需他于滚滚红尘中给予什么关照和爱惜了,只是尚活在神州大地的另一位大儒陈寅恪,却急需他这个身居北大校长高位的绩溪才子加学界领袖怜惜一把。而从以往的交谊看,胡、陈两家亲属在台湾驻守时,曾有过一段因缘际会。尽管胡适暴得大名之后在政学两界树敌不少,特别是北大浙江派对其多有恶言,但陈、胡之间的友谊却一直保持下来,否则当年在重庆选举中研院院长时,陈寅恪不会公开放言〃本人不远千里来重庆,只为了投胡先生一票〃。这种明显带有向其他窥视者挑战意味的话语,若不是二者心心相印,彼此尊敬,以陈寅恪的性格和为人处世态度,他是不会公开作如是说的。陈寅恪尝言,自己在历次中研院评议会上〃是绝不发议论的〃。若此说当真,重庆选举当是个异数,由此可见胡氏在他心目中举足轻重的位置和分量。当然,胡适也不是糊涂虫一个,或者作为投桃报李,或者处于内心的真挚感情,若有机会乃会知恩并设法报答。此前陈寅恪赴英就医,抵伦敦后,由著名眼科专家SirStewardDuke…Elder负责诊治,第一次手术后有进步,但眼睛吸收光线尚无好转,仍模糊;第二次手术想粘上脱离之部分,失败。但总的比出国时好,医告勿须再施手术。此时的陈寅恪尚存最后一线奢望,遂请在国外访学的熊式一教授,把英伦医生的诊断书寄给时在美国的老朋友胡适请求援助。胡托人将诊断书送往哥伦比亚眼科学院咨询,对方告之亦无良策,无法手术,胡适〃很觉悲哀〃,徒叹奈何。百忙中只好托在美访学的全汉昇带了一千美金给陈,以示关照。1946年4月16日,胡适在日记中写道:〃寅恪遗传甚厚,读书甚细心,工力甚精,为我国史学界一大重镇,今两目都废,真是学术界一大损失。〃

    陈寅恪携家重返清华园,胡适多次前来拜望自是不在话下,只是随着国民政府即将崩盘,北大学潮汹涌,面临即将再度散板儿的混乱局面,夹在其间的胡适上下奔波,已是心力交瘁,焦头烂额,无力他顾。而清华与北大如同两家人过日子,各有难言之隐和不便与人道处。作为北大校长,自然不便经常往清华教授家中奔跑,因而陈家的具体生活情形就渐渐淡出他的视线,直到季羡林向其禀报,胡氏才觉得该做点什么了。他驱车出城直奔陈宅,欲把自己在美出任大使与在各大学演讲所得数目可观的美元赠予,以助陈渡过难关,不料此举被陈寅恪拒绝。在无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双方相商,陈寅恪以卖掉自己藏书的代价换取胡氏手中的美元,用以买煤取暖,买米做饭,度过严冬。协议达成后,胡便派季羡林乘坐自己的轿车——也是北大唯一的一辆校长专用车,赴陈宅提书。据季羡林回忆:〃我到清华陈先生家装了一车西文关于佛教和中亚古代语言的极为珍贵的书。陈先生只收二千美元。这个数目在当时虽不算少,然而同书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的。在这一批书中,仅一部《圣彼得堡梵德大词典》市价就远远超过这个数目了。这一批书实际上带有捐赠的性质。而寅恪师于金钱的一介不取的狷介性格,由此可见一斑了。〃【50】

第二部分 第27节:北归一梦原知短(4)

    陈寅恪于穷困中卖书换煤之事传出后,一个号曰〃天吁〃的人激愤难抑,于某报发表诗词并序,以悲天悯人的情怀放言道:〃陈寅恪教授卖书买煤,为之意苦者久之。〃词云:〃铮铮国士名,矻矻寒窗苦。生事困樵薪,珍袭归书贾。燎原战火燃,断续炊烟舞。何异又焚书,风教委尘土。〃【51】词虽算不得上乘,但可见出国人对眼前的政府与世道不平的愤懑之情。

    1948年12月初,由东北南下的解放军已推至昌平一线,原西南联大训导长,后成为国民党青年部长的陈雪屏奉命匆匆由南京飞北平,招集梅贻琦、胡适等清华北大校长教授开会,商讨〃抢救学人〃实施办法,并称南京已派飞机至北平南苑机场待命,被〃抢救〃者随时可以登机南飞。在场者相顾无言,均不置可否,会议不了了之。

    12月12日晨,北平北郊枪炮声甚密,时闻炸弹落地爆炸之声。陈寅恪在清华国学院时的助手、后为清华中文系代主任浦江清,闻枪炮声急忙赴陈宅报告时局。浦氏回忆当天的情形说:〃那时候左右分明,中间人难于立足。他(陈寅恪)不反对共产主义,但他不赞成俄国式共产主义。〃这个记录,与抗战时期陈寅恪在成都燕大与学生石泉所谈极其相似,此一思想观念伴随了陈氏一生。当浦江清说到陈雪屏已来北平并欲〃抢救〃有名望之学人时,陈寅恪说他〃早已知道此消息,并已洽梅公〃【52】云云。此时,清华校长梅贻琦已隐晦地向清华文学院院长冯友兰表达了自己去意已决。梅说道:〃我是属牛的,有一点牛性,就是不能改。以后我们就各奔前程了。〃【53】冯友兰深知这是梅对自己所说的最后道别话,不禁黯然神伤,又不知如何言说,只好相望不语,握手含泪道别。

    12月14日晨,北平北郊枪炮声更紧,一群群国军与拖儿带女的难民向北平方向溃退逃亡。中午,解放军已进至清河镇一带,向清华园方向疾速推进。清华师生纷纷登上宿舍楼顶平台北望观战,伴有呛人血腥味的烟尘随着强劲的北风飘向清华园,令每一个人身心都感到了战争的惨烈。在一片混乱仓皇中,梅贻琦钻入汽车,冒着浓烈的炮火硝烟,悄然离开清华园向城内急驶而去,自此与清华师生永诀。

    就在梅氏离开清华的同时,胡适驱车满面焦虑地来到北大校长办公室不挂名的秘书邓广铭家中,急切地询问能否找到陈寅恪,并谓昨日南京政府来电,说今日派专机抵达南苑机场,〃抢救〃胡与陈寅恪等著名教授离平。胡打电话至清华问询陈氏的情况,告之已回城内,但不知具体落脚何处。邓广铭听罢,当即答道可能找得到,估计在他大嫂家中。送走胡适后,邓急奔北大西语系教授俞大缜(俞大维胞妹)家中询问陈寅恪大嫂(陈师曾遗孀)在城内的住处。待问明后,邓广铭赶往城内,果然在其嫂家中找到了陈寅恪及其一家。邓把胡适的嘱托向陈复述一遍,并问是否愿意与胡氏一起离平南飞。陈寅恪颇为干脆地回答:〃走。前许多天,陈雪屏曾专机来接我。他是国民党的官僚,坐的是国民党的飞机,我绝不跟他走!现在跟胡先生一起走,我心安理得。〃【54】

    陈寅恪向来有午休的习惯,待决心下定后,令邓广铭先去胡宅复命,他稍事午休即雇车前去东厂胡同胡宅会合。当邓广铭来到胡家,胡适即告之飞机已抵达南苑机场,时间紧迫,令邓赶紧回去催促。邓正要出门,见陈寅恪已携家赶到,胡、陈两家立即携带简单行李,乘胡适汽车向南苑机场飞奔而去。车到宣武门,城门紧闭,守门官兵不准出行。胡适只好用电话与北平守军总司令傅作义联系,无奈傅正忙于与解放军代表谈判周旋,根本联系不上。胡、陈两家只好乘车返回东厂胡同暂住,等待第二天早晨再次行动。

    当晚,邓广铭到东厂胡同与陈寅恪话别,陈对邓意味深长地说了下面一段话:〃其实,胡先生因政治上的关系,是非走不可的;我则原可不走。但是,听说在共产党统治区大家一律吃小米,要我也吃小米可受不了。而且,我身体多病,离开美国药也不行。所以我也得走。〃【55】

第二部分 第28节:北归一梦原知短(5)

    这个话与胡适所言相似,又有差别。胡适走时曾留给北大同人三句话:〃在苏俄,有面包,没有自由;在美国,又有面包又有自由;他们来了,没有面包,也没有自由。〃【56】吃惯了洋面包的胡适,自是想面包与自由兼得。只是想不到胡适的次子胡思杜脑后长了反骨,偏偏乐意留在既没有面包,也没有自由,即将被解放军占领的北平继续生活。胡思杜明确表示不随父母南飞,自己留下来暂住亲戚家中,看局势发展再决定行止。胡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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