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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国血-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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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洁说:“你们都是好孩子。” 
  丛慧说:“我听大人说,老子革命儿接班,老子反动儿混蛋。你生了我们,我们还要生孩子,啥时候才是头呢?” 
  雪洁说:“妈也不知道,妈越活越糊涂了。” 
  丛慧说:“我听大人说,往后实行计划生育,把成分不好的男人女人都结扎了,祖国大地就一片红了。” 
  雪洁发出了悲哀的笑声,她说:“那样也好。要是一个国家里都是贫下中农,那可真就是穷掉底了。” 
  这天晚上,开的是忆苦思甜会。雪洁把两个孩子留在家里,叮咛再三,就壮着胆子去了。会场是家属们自力更生,用捡来的破砖头砌起的两间房,外间有两口锅,给猪烀食用的,里间有南北两铺炕,三十几个人围着如豆的油灯,炕里炕外地坐着,地下还有两条板凳。雪洁一进屋,就自惭形秽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可王花不让,王花说:“你展眼看看,这屋里还有谁是地主子女?你不但不能坐在角落里,还得坐在地当央,老老实实接受大家的批判。”雪洁在一圈冷漠的目光里找到了和善和暖意,那就是李秀芳和秦月晖那些人。她们不想让她受伤害,可又不能拗着王花,因为她不仅仅代表自己,更代表着一股强劲的风潮,一种无坚不摧的破坏力。 
  雪洁只好坐在了地当央的板凳上。 
  人到齐了。和每次一样,会议先从那首风靡的歌开始,在如泣如诉的慢板里,大家唱得虔诚而又投入,很快就把会议所追求的气氛营造出来了。王花带头忆苦,说在那万恶的旧社会里,狠心的地主榨干了穷人的血汗,她爹扛活,吃的是猪糠,住的是马圈,一年到头也争不了几个钱,还总挨皮鞭子。讲着讲着,就问雪洁,是不是那么一回事。 
  雪洁不甘心当靶子,忍不住说:“你爹又没给我爹扛活,我哪知道?” 
  王花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地主和地主,甭管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彼此都差不多。” 
  雪洁说:“大概你爹没摊着好人家吧,当年我家也有长工,他们住的是下屋,吃的是高梁米、小米、粘豆包。他们家人有病,我爹都给带上点钱回家。有的家穷,我爹还帮着下葬……” 
  王花变了脸色,扬起巴掌说:“你也太嚣张了。再胡说八道,拒绝改造,我代表人们代表党,把你这张粉脸煽烂!” 
  虽然这么说,那巴掌却始终引而不发地举着。雪洁还不甘心,想在穷追猛打的围猎中做做最后的挣扎。她说:“我爹把钱都捐给抗联了,这事儿你知道不知道?连高喜扬的命都是我爹救的。” 
  王花说:“你的意思是说,组织上给你家划成分划错了?你想反攻倒算?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要是有意见,让你爹找组织说去。” 
  雪洁说:“我爹他早死了。” 
  王花说:“你爹死了,我爹也死了。可怜我那亲爹吔,十多天没吃上一口饭,生生给饿死了!” 
  说到这里,王花大放悲声,朝碱土地上放任地甩着鼻涕,还带领大家喊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把小屋震得直掉土。 
  就在片刻的间歇里,李秀芳说话了。她提醒说:“王花,你爹是饿死的不假,可那也不是在旧社会呀,那不是六零年嘛。” 
  王花这才意识到,情急之中,一时弄串了龙套。又不能认错,就说:“那还不是旧社会造成的?要是旧社会底子打得好,到处富得流油,要啥有啥,就是解放了,也能顶一阵子。旧社会狗屁没留下,一遇到天灾人祸,能不抓瞎嘛!” 
  按照普遍流行的程序,接下来是吃忆苦饭。忆苦干粮是用野菜和糠麸做成的,显现为深重的墨绿色,乱糟糟的没个样子。如果换了别人发放,也就没事了;偏偏是王花大包大揽,每人发给一个,轮到雪洁,麻烦又来了。雪洁注意到,王花是刚刚擤过鼻涕的,而且没再洗手,她不能吃带鼻涕的干粮,又不能全扔,就揪扯掉干粮的外皮,然后小口吃起来。王花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雪洁,见状马上说:“黄雪洁,你根本就不老实,不但不接受改造,还公然向贫下中农挑战!” 
  雪洁说:“我天性爱干净,不能吃埋汰东西。” 
  王花说:“贫下中农脚上有牛屎,照样是干净的;你这种剥削阶级后代,就是像杀猪褪毛那样收拾,也是埋汰的。” 
  雪洁说:“我宁可吃牛屎,也不能吃你的鼻涕。” 
  王花发出鸮鸟一样的冷笑:“你还拐着弯儿骂我。好吧,那我就满足你的愿望,让你吃牛屎!” 
  家属队饲养着一些牲畜,牛屎并不稀缺,而且随处可见。王花立刻跑到外面,拿进来一个半干的粪饼子,递到雪洁面前说:“你吃吧,管够!” 
  雪洁没有退路了,就捧着那坨东西,用牙尖咬下一小块,然后缓慢地咀嚼起来。屋里的人皆大唏嘘。雪洁嚼着嚼着,两行泪水潸然而下。忽然喉头一痉挛,立刻呕吐起来,连晚饭带糠饽饽和牛屎的混合物,喷溅了会场一地。 
  李秀芳和秦月晖再也忍不住了,跳下大炕,愤怒地嚷道:“太欺负人了!太拿人不当人了! 
  王花拍着桌子说:“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的阶级立场哪里去了?” 
  秦月晖也不示弱:“我家三代贫农,我爹还是贫协主席呢。你拍桌子我怕你呀?我也会拍桌子!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忍了好久,现在我忍无可忍了!” 
  王花一看会场的情绪不对了,就缓和下来说:“我也是好心帮助黄雪洁改造,我不是推她,而是拉她,让她回到革命阵营里来。思想改造可是长期的,甚至是痛苦的,不脱胎换骨,任其发展下去,就成人们的敌人了。” 
  家属们都觉得,王花的事办得太极端,甚至缺少人味儿,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世风如此,谁有啥好办法呢?只好重新坐下,继续开会。 
  九 
  高喜扬迟疑着不敢进家门,因为受到吕天方的牵连,他被造反派隔离审查,名堂叫“集中交代问题”,是回来取行李的。可他还不想让雪洁知道,雪洁的情感是精致细腻的,承受太多的负担,她会吃不消的。房门没关严,透过门缝,他看到雪洁正在刷牙,满嘴都是洁白的泡沫。这且不说,吐掉了牙膏,她又刷了一遍……他们见面时,像以往那样拥抱了一下,不过那种拥抱已然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彼此都感到了其中的敷衍成分。 
  高喜扬说:“雪洁,你脸色不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雪洁也不想让丈夫知道她的境遇,就笑笑说:“我没事,就是忆苦饭吃得恶心了。” 
  高喜扬说:“你相信吃那种东西,就能永葆革命青春?” 
  雪洁说:“谁都不相信,可又谁都没办法。” 
  高喜扬亲了亲熟睡的孩子,就躺下了。两个人都用谎言欺瞒着对方,可躲闪的眼神却是很难瞒住的。他们钻进一个被窝里,互相抚摩着,互相审视着,没有激情,也没有欲望,只是平静地躺着,就像两个去势的人。 
  雪洁说:“喜扬,我对不起你,因为一个成分,把你拖累了。” 
  高喜扬说:“是我这条保皇狗拖累你了。我总这么顽固不化,说不定真要带着花岗岩的脑袋见上帝去了。” 
  雪洁看着丈夫,眼睛发出奇异的光亮:“要是咱们一起死去,那也是幸福的。这个念头我转了好久,就差咱这两个孩子。” 
  高喜扬盯住雪洁的脸。这花一样的女人陪他度过了油田上最艰苦的岁月,如今竟然滋生出了这种可怕的念头,真让他不寒而栗了。 
  “雪洁,”高喜扬说,“啥时候都要相信,乌云遮不住太阳。我是家里的柱子,你是家里的梁柁,缺了哪个,这个家也就完了。” 
  雪洁不说话了,她伏在男人宽阔的胸脯上,久久地沉默着,而高喜扬的心窝里,渐渐盛满了女人凄清的眼泪,那泪水透过肌肤,一直渗透到他的心上。 
  第二天,高喜扬亲过孩子,就哄骗妻子说,他要参加井下作业指挥部的一个学习班,人家要求统一住宿,一时半晌回不来。雪洁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她已经意识到他说的都是谎言,可她不能揭穿,这就像她也照样瞒着他一样。雪洁站在门口,目送丈夫走远。高喜扬走出一箭之地,突然又站住,回过头来说:“雪洁,等我回来!”雪洁没吭声,只是凄然一笑,那一刻高喜扬的心剧烈地疼了一下,仿佛朦胧地看到,一朵艳丽的花在飒飒风中一瓣一瓣地零落了。 
  那以后好些日子高喜扬都没回家,他已经被造反派关起来,雪洁打听了几次都没人知道。雪洁不再和王花拗着了,她忽然明白,为了孩子和丈夫,她必须放弃自身那不可触碰的自尊,只要自己把自己涂脏,弄成那种百无禁忌的“大老娘们”,一切就无所谓了。她在会上自我批判说,她出生在剥削阶级家庭里,因为从小养尊处优,没干过重活,拈轻怕重,指望着知识吃饭,和贫下中农的距离越来越远。至于拉拢腐蚀荣转军人高喜扬,她说,是高喜扬意志薄弱,自己没抵抗住剥削阶级的糖衣炮弹。当年饿昏在大道上,是她爹发现后背回家来的。按说他是不该接受地主施舍的,哪知他不但接受了,还一气住了七个多月,直至完全恢复了元气,还跟她学了文化。高喜扬十五岁就投身部队,当了一名红小鬼。偏偏这个红小鬼知恩图报,等他从抗美援朝战场回来,就开始四处寻找恩人,后来的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王花表扬了雪洁的进步,对她的口气也和缓了。她说:“黄雪洁同志,你的交代还不够彻底,有些事肯定隐瞒了。” 
  雪洁说:“我没隐瞒,不信组织上可以搞外调。” 
  王花说:“高喜扬都参加过战斗,枪林弹雨的,哪能说他意志薄弱?你肯定趁他如饥似渴的时候,脱光了衣服钻进他被窝了。” 
  雪洁这回不急了,她微微地笑着,大家也都微微地笑着。她说:“你说的没错。结婚的时候我们只有一套行李,我不钻他被窝钻谁被窝?” 
  王花过了干瘾,便忘了身份,共鸣地说:“男人都那德行,架不住女人的勾引。我家那个闷葫芦,三杠子都压不出屁来,可头一次相亲,天太晚了,他送我回家,路过一片包米地,他不容分说,使了个小回合,一下子就把我放倒了。亏得他是贫农成分,要是换了地富反坏右,我肯定告他强奸罪。” 
  李秀芳插话说:“你咋不反抗?只要女人肯反抗,再强壮的男人也入不了卯榫。” 
  王花说:“那咋反抗,我也巴不得呢。” 
  李秀芳说:“你是不是使啥招数,勾引他了?” 
  王花说:“也没啥特别的招数。大膘月亮的,我先说天太热,把胸脯露出一块来。听他喘气声不对了,我又说要撒尿,刚解开裤带一蹲,他就扑过来了……” 
  家属们大笑起来,说到底是谁在坦白交代?如果王花不是想把生米作成熟饭,能随丈夫来油田,都够女流氓了。王花敲敲桌子说:“听我的还是听你们的?我这可是引蛇出洞,好让黄雪洁向组织敞开心扉,把老底子彻底交代出来。” 
  收玉米的季节到了。成熟的玉米地交织着枯黄和残绿,有一半已经割完,剩一半还在秋风中站立。雪洁已经不再逆反,她真的拿出了赎罪的姿态,自觉地在替父辈偿赎那些她也未必能弄懂的原罪。她奋勇地劳作着,努力不被别人落下,几天下来,嫩白的双手被划出一道道血口子,脸也被遒劲的秋风吹皴了。她想,也许做人本来就应该这样,这样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王花看她累得汗津津的,就把手巾递过来让她擦擦。雪洁的怀里也汗流恣肆,就从领口探进手去揩着。王花说:“又没有男人,你敞开擦擦多好。”雪洁第一次当众敞开了前胸,那身炫目的白肉让妇女们啧啧赞叹。王花抚弄一下她的奶头,面有惭色地说:“都是一样的女人,你是咋长的呢?跟你比比,我们就是糠面饽饽,你就是精粉馒头。怪不得高喜扬让你俘虏了呢,啥阶级不阶级的,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哪。我要是个男人,也得在你身上犯错误。” 
  就是这么个低俗的举动,不但得到了王花的表扬,也让家属队的姐妹很认同,纷说黄雪洁真变了,真跟劳动人民打成一片了。王花的目光里欣赏和友善的成分越来越多,帮她往手上抹蛤蜊油,还把自己带的干粮分给她吃。雪洁感动得泪花粲然,继而也一时明白一时糊涂——被一个群体接纳毕竟是好事,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得干这个?显而易见的是,她这双粗糙的手已经没有了细腻敏锐的感觉,不能在脚踏琴的键盘上弹奏,以后也许没法再教歌了。幸亏她只是一个小学教员,弹不弹琴无关宏旨;要是换了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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